嘲讽的语气差点让楚帝绷不住脸上虚假的笑意,他忍下心中的怒火,告诫自己还不到处置皇后的时候,等假丹阳发挥了她棋子的作用,这个眼中无君的皇后也该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楚帝扯出一个苦笑,“梓童不是不知,丹阳嫁到秦国,夫婿换成了三皇子,那三皇子极有手腕,跟去的人如泥牛入海,除非丹阳自己往回送信,哪有消息到朕眼前?亏得她还念着你这个母后,方有只言片语递到你面前。”
他顿了顿,又道:“没想到她与梓童倒是合了眼缘,须知她跟亲生父亲都断了联系。”
郭皇后好似没有察觉他话中的试探之意,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同病相怜罢了。”
楚帝脸色更加难看,都过去好几年了,为何还不依不饶,不过死了一个女儿罢了,身为皇后,这宫中所有的孩子不都是她的子女?何必在一个已经不再的孩子身上纠结。
楚帝所想郭皇后能猜测出一二,她心中恨的滴血,但经过上千个日夜的煎熬,她已经学会不漏声色,只悠悠说道:“楚国皇宫中,自然没有什么可以瞒得过陛下,丹阳确实捎了信回来,但无关国事,不过知会我她有了身孕而已。”
“当真?”楚帝一下子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喜形于色道:“这真是个好消息。”
郭皇后面露疑惑,“陛下很开心?有何值得高兴之处吗?须知这个孩子与陛下毫无干系。”
楚帝知道自己表现的太过急切,忙收了喜色,应付道:“梓童说哪里话来,丹阳腹中的孩子,是朕与梓童嫡亲的外孙,如何没有干系,梓童切莫糊涂了。”
郭皇后垂下眼帘,不在言语,楚帝得知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也不愿在凤鸣宫多待,利索的起身,“梓童这般神思不属,还是要多加休息才是,朕就不打搅你了。来人,摆驾。”
等楚帝走的不见人影了,心腹宫女面带忧色扶着郭皇后坐下,“娘娘……”
郭皇后扶着宫女的手收紧,喃喃道:“她让我做的我都做了,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说道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从齿间挤出。
楚帝回到寝宫,直接进了御书房,立时命身边的暗卫去宣召丞相言鹏举。
等言鹏举一进御书房,把所有人都赶到外面伺候的楚帝急不可耐的劈头就是一句:“言相公,是动手的时候了!”
与楚帝敲定了所有细节,太色已晚,言鹏举回到相府,在没有掌灯的书房中坐了半晌,夜色沉沉,言鹏举掩在黑暗中的那张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他这一生走来,一直智计百出,每一步都料事如神,胜券在握,可自从送言无咎去了秦国和亲,一种隐隐的失控感便时常缠绕心头。
言无咎身边跟着的人,四个侍女和随行的侍卫,都是他早早放在她身边的,都是经过训练,完全效忠于他的死士,不可能一去杳无音信,除非是他们全都出了事。
他派人去查,但毫无结果,三皇子,现在的梁王府上,如铁桶一般水泼不进,压根探听不到任何消息。倒是言无咎偶尔有信送到凤鸣宫,据信中所言,三皇子不喜公主身边有楚国人,甫一大婚,就全部给打发了,公主身边全部换上了他的人。
言鹏举开始不信,后来他信了,因为秦国三皇子是个人物,所作所为完全推翻了言鹏举对一个冷宫出身的皇子的认知。只说他主持工部,秦国的水利、农田等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甚至制出了一种叫做水泥的奇物,如今水泥浇筑的驰道遍布秦国各地,作为一国之相,言鹏举如何不知这意味这什么。
是的,言鹏举认为水泥是霍云平弄出来的,虽然秦国都说水泥为丹阳公主所制,但别人不知道,他这个把言无咎养大的父亲还不知道吗?他亲手把她养成了草包,字都识不了一箩筐,她能制出水泥?无稽之谈!
之所以那么说,无非是霍云平拉她出来做挡箭牌,让自己的实力不那么扎眼罢了。
但即便如此,却并不能抚平他疑虑,现在时机成熟,他计划好的一切马上就可以实施了,他心中却愈发不安。
想他言鹏举,从贫家子一步步登上丞相的高位,每一步都精心谋算,走一步看百步,从谋划找上李举人读书,到高中后除掉李举人一家;从边关立功进入皇帝的眼,到搜罗婴孩训成人形工具控制官员……每上一步台阶,都在的掌控之下,还从未出现过这般困扰。
并非是没出过半点纰漏,但以他心思之缜密,每每及时发现,迅速纠正,从未影响过大局。
比如李纤娘,他纳她入府后,也是那时自己年少轻狂,不小心露了点马脚,进让李纤娘察觉出不对,竟然假意逢迎想寻的证据为父母报仇,他当机立断让李纤娘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和她父母团聚去了。
其实那个孩子是可以生下来的,不过他可不想留下后患,斩草不除根是大忌,哪怕那也是他的孩子。本来李纤娘能从土匪窝活下来就是个意外,他不过拨乱反正而已。
在比如他因为小瞧女人,在边关让言无咎的生母逃了出去,他也只不过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寻回,即便那女人天仙般的美貌让他有几分喜欢,但犯了他的忌讳,他也毫不手软的亲手掐死了她。
言鹏举完全不能容忍捏在手心的棋子失控,何况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言无咎必须死。
言鹏举捏紧了手指,他从无败绩,这么个在他手中长大的草包翻不起什么浪花来,操作好了,还能把炙手可热的秦国三皇子除掉。他有预感,此人对楚国的威胁,远胜于秦帝和盛远,此人不除,哪怕他用在言无咎身上的谋划顺利,也将毫无用处。
第二天一大早,言鹏举来到城北,于深巷中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带走一个佝偻的中年妇人。
同一日,使者带着楚帝的国书出了郢都,飞马奔向秦国。
等这份国书到了秦帝手中,秦帝看完后在朝会上与众臣商议,“楚帝提出把明年的双龙会提前今岁,定于九月九日重阳节会于江州和楚国荆阳交界的桂苑,众卿以为如何?”
双龙会是秦楚两国结盟时,举办的两国皇帝之间的会盟,隔上几年会盟一次,已是常例,在共同对付各个国家的过程中,也经常因为突发情况改变时间临时会盟,只是不知道这次楚国是为了什么要把会盟时日提前。
楚国使者的解释是,楚帝不久前得了祥瑞,不愿专美,故请秦帝共赏。
秦帝心知楚帝是要与他显摆自己所得,对楚帝这般无聊的做法自然嗤之以鼻,不过他想到前不久遣霍云平查点兵部诸事,出事的正是驻守秦楚边境的军队,虽然他无奈把差事派给了霍云平,但终究是对霍云平多有忌惮,不如趁着会盟亲自走一趟江州,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既然秦帝有赴会之意,诸位朝臣无可无不可,去一趟桂苑而已,如今两国早已熄战,去往江州的驰道宽阔平坦,走上一趟也没什么。
秦国这边很快就让楚国使者带走了同意会盟的国书,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略有些吃紧,但抓紧准备,倒也完全赶得及。
想到楚帝提出的一个要求,秦帝有点心烦,楚帝请秦帝赴会的时候带上丹阳公主,直言几年不见,皇后思女成疾,得知丹阳有孕,皇后便想趁此机会与女儿见上一面,以解思念之苦。
带上丹阳公主不难,难就难在如何让霍云平同意。因为之前丹阳公主差点出事,霍云平只把丹阳公主当做了眼珠子,藏在府中精心照料,连们都不肯让她出。
秦帝倒不是不能理解,霍云平二十多了,才得这么一胎,自是如何小心都不为过,不过牵扯上秦楚两国关系,总得要以国事为先。
好在前一阵子霍云平因为差事已经去了江州,秦帝遣人直接找了秦无咎,果不出秦帝所料,一说去见父母亲人,秦无咎满口答应,随驾前往江州。
一路倒也安稳,到了江州城,霍云平起来接驾,虽然黑着脸,但见秦无咎安然无恙,也没多说什么,带秦帝于行在安排妥当,便直接带了秦无咎回到他的临时府邸。
不几日到了重阳节,秦帝摆驾桂苑,与楚帝会与边境接壤处。会盟皆有惯例,出了楚帝炫耀了一番他所得的祥瑞外,并无甚出奇之处。
只是谁也没料到,在会盟即将结束时,有一妇人意欲闯入桂苑,被御林军拿下后,竟高呼丹阳公主实为他人假冒,她要面见秦帝陈情。
第113章 解卦 身世复杂的和亲公主19
丹阳公主是假冒的?
这种事如何由得人在二帝会盟的御帐前呼号,哪怕所言属实也不能直接嚷出来,御林军甲士们动作迅速,眨眼间就堵了嘴,倒剪双手押下去。
妇人兀自挣扎的厉害,领头的校尉原没有下死手拖拽,一转头正对上不远处三皇子梁王殿下黑沉沉的目光。校尉心里一抖,“殿,殿下,属下这就把她拉下去。”说着手上使力,拖着妇人就走。
校尉此刻只想着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霍云平的死亡凝视,这位先前在吏部杀得人头滚滚,他们吃粮当兵的,还没甚感触,可自从梁王入兵部整顿军备,各军中疯传他手段之凌厉,处置之无情,据亲历过那种场面的人说,他之后连做了几夜噩梦,要知他可是沙场上见过血的。
“慢着。”桂苑中走出一个人,“梁王妃身份不明,如此大事岂能不上奏父皇,三哥,莫非你想私下处置了这妇人,保下你的王妃不成?”来人正是晋王霍云霄。
霍云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自以为笑得和煦,殊不知他眼中的恶意在得意之下怎么都掩藏不住。
霍云平冷淡的扫了他一眼,“你若是觉得贸然把个疯婆子带到父皇面前合适,只管带去好了,无咎的身份有何不明?她是我霍云平的妻,不会说话还要这嘴作甚?”
锐利的眼锋落在霍云霄的口鼻间,霍云霄动了动唇,想要撂几句狠话,不知怎地双唇犹如被糨糊粘住了一般,竟未吐出一个字来。
霍云霄恼恨非常,他顺风顺水二十年,唯一的难堪就是霍云平和那个嚣张跋扈的贱女人给的,真好啊,这次有把柄落到他手里,霍云平竟然还敢用看死物的目光看他,都给我等着,一会儿他一定在父皇面前多拱红火,务必让父皇的怒火烧起来。
霍云霄没想到的是,根本就用不着他吹风点火,秦帝就被这一把邪火烧的焦头烂额了。
“你是——雨燕?”秦帝看着跪在下面,正殷殷注视这他哽咽难言的妇人,“你自己?你主子呢?”
雨燕抽泣一声,“陛下,主子她,她早就没了。”话音一落便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又强忍住了,“虽然主子没了,但小主子还在!陛下,盛主子为您生下了小公主,求求您救救她吧。”说罢不停的磕头,触地有声。
秦帝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之前老五说有人要揭露丹阳公主的真是身份,才把这妇人宣进来的,没想到竟是雨燕。现在雨燕说阿盛为他生下小公主——想到丹阳公主的年纪,秦帝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觉眼前发黑,天灵盖都在往外冒凉气。
他想从龙椅上站起来阻止雨燕说话,却听霍云霄不悦的声音:“让你来是说清楚丹阳公主的身份的,好好的扯什么小公主,要是这般拖拉说不明白,本王就让你尝尝欺君之罪的滋味!”
秦帝一哽,在想拦已经完了,雨燕被霍云霄一吓,一口气就把要说的全吼了出来。
是的,真真切切的吼,保证让帐内的大臣,账外的羽林军,都听得真真的。
“陛下,楚国送来的丹阳公主就是盛主子拼了命为您剩下的公主啊,她是您亲生的女儿,她不能与梁王殿下在一起,梁王殿下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陛下您得把公主从那个火坑里拉出来,败坏伦常,盛主子便是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啊!”
雨燕抬起磕的淤青的头,脸上涕泗横流,“陛下,陛下,你行行好,救救公主吧!”
霍云霄没想到能听到这样劲爆的消息,他半张着嘴都傻了,半天反应过来,心中大喜过望,恶意慢慢的看向一旁平静无波的霍云平,脑中反复旋转一个念头:丹阳公主死定了!霍云平要完!
秦帝眼前一阵发黑,却无比清晰的看到下面臣工们震惊、鄙夷的隐晦目光,他们怎么敢!他的脸,脸皮都丢尽了!都被人揭下来踩到地下去了!
秦帝心中大恨,这般生下来只会给父母蒙羞的小畜生,为何还有面目活在世上,还不如早死早省心。
咬住舌尖,秦帝嗡鸣混乱的脑子才清明了一点,猛一拍御案,“一派胡言!梁王妃乃是秦国明媒正娶的楚国嫡公主,身份明明白白,朕原本念着你伺候阿盛一场,好言过问,竟听你这疯妇胡言乱语。来人!拉下去杖毙!”
霍云霄心急,他可不能让这么好的机会溜走了,他一定要用此事搬到霍云平!霍云霄正要阻拦,只听外面通传道:“启奏陛下,楚帝驾到。”
秦帝哪有心情见他,正要拒了,突然想到今日在这桂苑之中,想瞒也瞒不住了,自己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不如与楚帝对质一番,说不定是雨燕弄错了呢?
秦帝起身,降阶相迎,“快请!”
楚帝进来,后面跟着言鹏举。楚帝瞥了一眼地上的妇人,对上秦帝一脸愧疚,“朕为丹阳而来,抱歉,朕没想到丹阳的身份会被人叫破,是朕的不是,不过丹阳虽非我亲生,但却实实在在是朕亲封的公主。”
楚帝的说辞是,他本是要以嫡女丹阳公主和亲,谁知丹阳不行失足落水而亡,皇后受了刺激浑浑噩噩,竟把言丞相的女儿言无咎当成了丹阳的替身,他为了安抚皇后,只得让言无咎顶替了丹阳的身份,并下了明旨依旧册封为丹阳公主。
“原想着朕正经册封的公主,和亲过来也不算失礼,”楚帝歉疚道:“谁知竟被人以此为由闹到陛下的眼前,是朕思虑不周。”
楚帝一个劲儿赔礼道歉,秦帝能说什么?只能拿雨燕出去,让人拖出去打。
没想到雨燕向前爬了两步,决绝道:“陛下,当日盛主子被抓去楚国,路上早产下小主子,不幸殁了,言丞相喜欢小主子,当做女儿带回家去,奴婢无法,怕他知道了小主子的身世对小主子不利,于是隐瞒下一切。小主子长大后,言丞相怕我对小主子说出真相,便把我关了起来,这才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一咬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以死赎罪。”说完一头撞向桌角。
“你是该死,等你交代清楚再去死也不迟。”一道清亮的女声想起,秦无咎直直闯进帐来。
霍云平迎上前去,扶住秦无咎,无奈道:“何必如此风风火火,身子要紧。”
秦帝额头青筋直跳,不知羞耻!现在秦帝看他们两个一眼都觉得脏,结果这俩孽畜竟还不知避讳,枉批着人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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