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瞧见崔桃是这般细皮嫩肉俏丽的小娘子,她不禁惊叹,这样娇娇俏俏的美人儿竟有那般厉害的能耐,也更惊讶她这样的女子竟能熬得住牢狱的磋磨。
“我可太佩服崔娘子了。”蒋氏赞叹不已,却也要跟崔桃好生道谢,当初若非她出的好主意,她们一家子的日子如今还不知道多清苦。如今可真好了,孩子们想吃肉的时候就能吃上肉,生病了也不怕买不起药,一家子再不用像以前那么艰难了。
等那个超大的粽子蒸好,被王四娘和萍儿齐力抬上来的时候,众人都惊讶了。
热闹非凡,啧啧赞叹。
酒至半酣,李才提议大家玩游戏,击壤或投壶都可。
“请求崔娘子不要参加!”王钊马上道。
“这是什么话,欺负人家小女子不成?”蒋氏立刻为崔桃抱不平。
李远忙拉住蒋氏的手哀叹:“却别为她说话了,我们这可都是怕被她欺负了才这样说。”
蒋氏这才恍然反应过来,李远跟她说过龙舟比赛和击壤因有崔桃,才让他们今年都得了第一。可见崔娘子太厉害了,倒叫这些大男人都怕了,可真她们女人争气了!
“韩推官玩不玩?”李才问。
韩琦摇头。
大家偏起哄要韩琦露一手,好容易过节,请他凑个热闹。
韩琦倒也不含糊,接过十根木箭,便一个接着一个往壶里头。这投壶游戏到韩推官那里,仿佛那窄小的壶口就不是壶口,是宽广无垠的湖泊,任他怎么扔都会进。
众人无一不后悔他们刚刚嘴欠,居然撺掇韩推官来玩儿这个。他这分明就是第二个崔娘子,再谨记一条,玩游戏也不能带他!
随后,韩琦也跟崔桃一样,被大家‘冷落’了。
那厢一帮人边吃酒边热闹地玩着比试,这厢只剩下崔桃和韩琦坐在桌边。
崔桃不过随便瞧了两眼热闹,就自得其乐地专注于照顾到桌子上的每一盘菜。其中令她觉得最出彩的一道菜,是炒羊肉丝。
可别瞧这道菜简单,味儿特好。羊肉丝用了豆粉打芡,切得细细的。这刀工很老道,竟能把肉丝切得几乎近发丝一般,令每丝羊肉在烹饪的时候,都得以被佐料煨透了滋味儿;同时也因为够细,令其在烹饪的过程中大面积接触空气,让羊肉的腥臊味儿都得以挥发,也更易熟,翻炒两下即可出锅,可保持住肉本来的鲜嫩。最后葱丝的拌入,进一步解臊增添清爽的口感。
崔桃的刀工也算可以,却比不了做这道炒羊肉丝的厨子专业。虽然比不了人家这手艺,做不出来一样味道的菜来,但记住是哪一家,想吃的时候去那里买就行了。
崔桃拿一个干净的碟子,又取来一双没用过的筷子,给韩琦夹了一碟炒羊肉丝送过去,小声告诉他这个好吃。
韩琦正尝着崔桃所包的那个大粽子的其中一小角,说是一小角,可分下来的时候那也有一碗的份量了。
韩琦就像是一个接受了长辈交代下来的任务的孩子,一口接着一口吃得认真又斯文。等崔桃的碟子送过来的时候,他正好也该是吃点菜的时候。羊肉丝入口的时候,味道惊喜,让韩琦不禁叹服,崔桃挑出来的菜,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大家一起尽兴至深夜,才准备散了。
这一次萍儿非常厉害地控制住了王四娘的酒量,没让她醉得太过分,所以她们三个女人可以一起走路回开封府。正好过节街上热闹,还能再看看,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都吃得多,走走路顺便还能消食。
三人离开的时候,韩琦目送崔桃。他话没特别说什么,眼神里却有崔桃才懂的不舍之意。
崔桃笑着跟大家道别后,便对上韩琦的目光,故意捧着玉杵臼在胸前,手像照顾小宝宝一样,轻轻拍了两下玉杵臼,然后就笑眼弯弯地跟韩琦道别。
韩琦眸底意动,克制的结果是声音低沉沙哑了,“注意安全。”
“韩推官放心,我们三个会武的娘们谁敢欺负?就怕不来呢,来了我正好练练腿脚,好久没揍人了,手都痒痒!”王四娘勾着崔桃的肩膀,爽朗道。
崔桃一把推开她,“你怎么不喝晕过去!”
话听着像是在训斥王四娘混账,可在韩琦听来就另有一层意思了。上次便因王四娘喝吐了,韩琦才有了送崔桃回去的机会。知崔桃跟他有着同样的期盼,心里免不得觉着甜了。
韩琦没看太久,及时转身回府。但人并非他不看了,就会在他脑海中消失,恰恰相反,不停浮现,令他意乱。自小到大,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对他投瓜掷果的女子也不少,但从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崔桃跟着王四娘和萍儿笑闹了一路,没想到在快到开封府的时候,碰见了韩综。
一辆豪华马车停在路边,太显眼了,还有二十几名家仆候在旁侧,韩综随后从马车内下来了。
他穿着极讲究宽袖广身袍,袍子上金线绣制的祥云纹似要将他这个人衬托到天上去。玉冠束发,若柳长眉,桃花眸却不似往日那般有艳色,添了几分清冷。随着徐徐夜风的袭来,崔桃能闻到从韩综那边飘来的淡淡酒味。
王四娘和萍儿见到韩综都愣了下,同时看向崔桃。
崔桃看得出来韩综今天有点不太一样。
之前在韩琦那里包的粽子太多,又因为大家分着超大粽子吃,所以小粽子都没有动,大家走的时候都均分了拿着,王四娘和萍儿也拿了一份儿。
崔桃就让王四娘把粽子送给韩综,算是谢礼,感谢他曾为开封府几桩案子提供过线索。
韩综看着送来的粽子,本来有几分开心,但听到崔桃公事公办的道谢口气,那点喜悦全都散了。
韩综用笑容掩盖情绪,问崔桃:“不好奇我为何会在这等你?”
“我好奇,你就会说实话了?”崔桃反问韩综。
韩综默然垂眸,倒不似往常那般跟崔桃狡辩了。
连王四娘都察觉出韩综的不对,她扭头想跟萍儿交流一下,却发现萍儿正低着头,用左手抠着右手的掌心,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王四娘忍不住摇了摇头,多情总被无情恼啊。这令她不禁又要感慨一句:这韩综到底是哪里合了萍儿的意?
男女感情的事情永远说不清楚,王八都能和绿豆对眼,还有什么不可能?再说韩综的条件本来也不差,更不差萍儿一个因看一眼他就对他趋之若鹜的女子。谁先用情认真了,谁就输了。
“没事我就回去了。”崔桃道。
韩综看一眼崔桃没说话,转身进了马车。车里车外的人都安安静静,车没动,人没动,好像一切都是石雕一般。
王四娘纳闷了。
萍儿也奇怪,因为看不到韩综了,她勉强还能控制住自己,不必再继续掐手。
崔桃便带着她们俩人回了开封府。
“怎么回事?刚刚韩二郎那是什么意思?”王四娘满脑费解,是她晃神了?有一瞬间无意识了?怎么感觉好像错过什么,少了一截?
“他什么时候正常过,别想了,都赶紧洗洗睡吧。”崔桃回屋放好玉杵,便在窗边静坐。
等王四娘和萍儿屋子的灯都熄了,她复而起身,又从开封府的后门出来。折返到刚刚遇到韩综的地方,韩综果然还在那里。不过没了马车,也没了侍从,只剩他一人提着一包粽子负手立在巷中,仰头望着天上的银河。
“陪我去个地方,可以么?”韩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立刻激动地转身望向崔桃。
“不去,来这是想劝你早点回家,省得让父母操心。”
韩综突然嗤笑一声。
崔桃当然不是真关心韩综,她之所以来这是因为她发现韩综喝酒发神经了,有露出更多破绽的可能,所以才会舍掉睡觉休息的时间来调查他。
他刚刚那声笑有点意思……
“今天于我而言是特别的日子,”韩综叹道,“但你若不想陪我,我也不强求,早点回去休息吧。”
于他而言特别的日子,却特意来找她陪,可见这特别的日子跟她也有关。
崔桃想了下,转身就走。
“喂,你还真走啊!”韩综急了,立刻喊住崔桃。
“便是失忆了,你也不该对我如此。记忆没了,难道俩人之间曾经相处的感觉也都会没了么?”韩综抱怨声中带着浓烈的控诉之意。
他真的有点醉了。
崔桃停下脚步听完韩综的话后,转身看他:“俩人相处的感觉?所以你撒谎了,我们之前确实在一起过,并非只你一个人一厢情愿?”
韩综愣了下。
“还是端午这日在一起的?是去年的端午,还是前年的端午——”崔桃从韩综的表情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噢,是前年端午,那我们曾经在一起两年了。”
面对着崔桃的精准判断和咄咄逼人,韩综才恍然明白过来,崔桃出来见她,全然是为了能从他身上找到破绽和答案。
他在深情,她在查案。
“怎这般无情?”韩综彻底醒酒了,桃花眸里含着笑,却是笑得虚伪、凉薄又有几分哀伤。
“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没什么会比死更会教育一个人。为值得的人去死叫牺牲奉献,死得其所;为不值的人去死叫傻瓜蠢货,让人悔不当初,恨不得一切从没发生过。”
韩综:“我——”
“你只是失去了感情,就指责我无情。而我失去了记忆,失去了命,那我该指责些什么呢?”崔桃抢白完毕,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补充一句,“是几乎失去了命,但那段日子生不如死,却比没了命更狠。”
崔桃的话进一步刺激到了韩综,令韩综直勾勾地盯着崔桃,半晌都难以作出反应。
“所以,你凭什么?想珍惜,当初干嘛去了?想珍惜,为何至今不肯交代实话,通篇做戏撒谎骗我?真当我失忆,就是个傻子可以被你随便忽悠是么?”
“我不是,我——”韩综慌了神,忙要跟崔桃解释,但再一次被崔桃打断了话。
“你就告诉我,你能不能实实在在地把过去的一切,没有一句假话地跟我全盘拖出?”
韩综怔然,又默然。
崔桃料到如此了,半点不意外,转身便决绝而去。
韩综攥紧手里提着那包粽子,转手就狠砸在了墙上。粽子散落一地,沾了灰土,有的甚至都漏出米来了。韩综静默了片刻之后,蹲下身,一个接着一个的捡起,用他华贵的衣裳兜着这些粽子。最终,一个人默默地抱着粽子,背影孤独地消失于夜色深处。
崔桃关上开封府的后门,人靠在门上松了口气,随即捶了捶胸口。刚刚她对韩综撒火的时候,感觉到胸口有一丝丝疼,这是她原本身体里残留的感觉么?
“我感觉得出来,你没爱错人,他应该也爱你的,只是逃不过现实的逼迫。”崔桃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自己安慰自己。
所以爱情啊,若想久长,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相爱就够了,必须明智地考虑到现实问题。不然爱得疯狂,是自虐,是自寻死路。
崔桃平复心情后,从袖子里掏出桃花玉扇,展开来看了会儿。一边用扇子扇风,一边步伐轻快地回去了。
……
次日,崔桃赶早等来了韩琦,主动跟他交代情况。
“昨晚韩综找我了。”
韩琦长睫微颤,“何事?”
崔桃精准抓住了韩琦的小表情,略表担忧地垂头,“说了怕你生气。”
“那肯定会生气了。”韩琦应和道。
崔桃听韩琦居然都不跟她客气一下,跟他道:“男人就该胸宽四海,撑得起无数只船。”
“不该仅有一只姓崔的船?”韩琦反问。
崔桃服气地蔫蔫点头,应承道:“该。”
“说吧。”韩琦说罢就坐了下来。
崔桃立刻双手奉茶到韩琦手边,对他道:“就是大概确定了一下,我们似乎有过两年旧情,可能似乎也许是前年端午开始在一起了。”
韩琦垂着眼眸,看着崔桃刚才奉过的那杯茶,没别的反应。
崔桃瞄了他两眼,“介、介意了?”
韩琦还是没回话。
“我之后就给他骂回去了,什么都讲得明明白白。”崔桃继续解释道。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寞中……
崔桃开始琢磨着自己是该退该进。
这事儿跟某些事儿可不一样,如果他介意你的过去,这会子跑去撒娇让他别生气,反而是自轻自贱了。即便是失忆,崔桃也不会为自己过去的经历而感到可耻。这就是她,完整的她。如果不能接受,不能怪人家不好,却也不是她的错,只能说两个人不合适了。
“若恢复记忆,你可还会明白?”韩琦突然问。
崔桃听了他这句话后,才放下心来,原来韩琦怕的是她恢复记忆后会离开他。
崔桃马上肯定地跟韩琦点头,打保证:“会非常明白。”
于崔桃而言,那些过去早就遥远了,就算记忆恢复,给她的感觉也不过是她曾经历过的一个世界罢了,根本不会影响到她现在的感情决断。
韩琦还是没有抬眼看她。
崔桃看看左右,确定没外人后,去拉住韩琦的右手,“往日的大人可不是白叫的,你要让着我一点。”
“嗯。”韩琦应得干脆,回手握住崔桃。
“有度量,够男人!”崔桃连忙赞美。
“便是再嫁,也是你挑我。”韩琦因为是坐着,崔桃站着,所以此刻他要仰眸去看崔桃。配合他那句‘你就是二婚,也是你来挑我’的话,倒让崔桃有一种自己是女神的感觉了。
“哈哈!”崔桃禁不住用手刮了一下韩琦的鼻梁,“韩六郎寡言,但说起甜言蜜语来,赛过十个嘴皮子溜的。”
韩琦猛然揽住崔桃的腰,崔桃身体突然失衡,下意识地搂住了韩琦脖颈,坐在了韩琦的左腿上。
俩人面面距离前所未有得近,再凑近一点就要脸贴脸了。
那就一定要再凑近一点!
崔桃直接把自己脸贴在了韩琦的脸上,搂着他脖颈的双臂又收紧了,随之收紧的还有崔桃腰上的那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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