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捧了册子上前,却是瞧见他那翘首以待的模样, 十足可笑,便就也不看他,径直将手里的都一并塞给了他。
“啊?是书么?”蒋岑愁了眉眼。
“不要还我。”
“要要要!你给的我都要!”说着便就赶紧将册子扒拉开来, 这一看,才看出些不同,整个人都怔住了,再一抬首,面前人已经兀自开始喝茶了,似是毫不在意。
“夫人!”
这一声没头没脑的,秦青立时就扬了剩下的册子扇过去:“胡喊什么!”
“我太感动了,我就过个嘴瘾嘛!”蒋岑护了脑袋,人却是直直送上门来挨的打。
秦青一把将册子盖下:“再这样我就把秦府的墙上全部撒上狗血,窗子也都封死!”
“好好好,秦小姐!”蒋岑虽是答应了,可是嘴角仍是上扬的,“秦小姐这时论分析的好生详细,比那屈南栖的也不差。”
“屈南栖?”秦青拧眉想了一瞬,“既然他也给你做了,那我的不要也罢。”
“怎么说话呢!我不允许你这么妄自菲薄!”蒋岑护宝一般按住册子,“再者说,这是我准夫人给我写的,等闲人等能比上?要脸不要?!”
“……”秦青过去就是一脚。
蒋岑这次不喊疼了,反是将册子都揣好了:“你放心,那司吏监擢考,我必然能过的。否则我这辈子岂非是白活?”
“当真?”
“自然!”蒋岑观她面色,又加了一句,“自然不全是,本来是有七分把握的,有这本册子,便就是十分了!”
这天下有情人多半是半痴人,自知又自洽。对蒋岑,秦青向来知他嘴欠,却总也做不得与他较那个真。
此生重逢,她才突然明了,只要那人在眼前心中,一切皆为浮云。一辈子或许并不够长,世人总言相守不若长相思。
可只有走过那一辈子,才能确定,再长的相思,又哪里抵得过一日相守。她不是圣人,自有贪念,看清本心,并无甚好羞惭。
故而对着这灯下人,她越发坦然起来,闻言便就点了头:“说罢,你寻我又是何事?”
“惦念你。”
接得太快,秦青来不及反应已然骂了出去:“不准油嘴滑舌。”
“你又冤枉我,一个月了!”蒋岑伸出一根手指来。
眼神灼灼,叫人险些生出些安慰的心思,好在秦青还算理智:“说得不错,这一个月秦府门口的包子你可还吃得惯?哦,秦氏医馆边的茶铺如何?听说里头的蒙顶黄芽都被蒋公子喝完了,人家小本生意,这般茶本就少,你何必为难?还有那……”
“……”蒋岑听她一一数过去,似是晓得的还不止如此,面上一转,“其实今日来,我确实有几桩事情要与你说的。”
“好,我听着。”秦青这才微笑点了头。
这一笑,叫蒋岑心下一熨,跟着清了清喉:“其实这辈子,我本不该入这政局。方醒来之时,我还在军营,未曾入书院。那时候我便就想,此生就算是豁出了命去,断了蒋家前途,我也要带了你远走,回南隅待着,不问世事,乐得自在。”
“前时你爹问过我今后有何打算,你亦问过我。两月之前,其实我并不清楚。”蒋岑顿了顿,“我只清楚,什么仕途,什么天下,这些劳什子的玩意儿,与你我何干。”
“可后来我觉得,我错了。你爹说得对,大兴哪一个将军家,是能得善终的。”
说到这里,声音已然低下,秦青抬眸,她并不知父亲竟是与他这般彻谈过。
只听蒋岑接着道:“父亲几经换防,那异族小国,哪一个不是知晓蒋家军威名。大厦将倾,我纵是领了他们浴血奋战,换来的,不过是仰桓与异军勾结,血洗我七万大军,夺我暗门。”
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他正式说起那前世背后,秦青揪心,却也只能瞧着他。
蒋岑忽而与她宽慰一笑:“你放心,我不是要复仇。古来定国哪里没有鲜血,国君总必要考量,只倘若他仰桓做下这所有,能叫大兴安平,百姓安乐,我认。”
“可你看那世道,可有转变?”
秦青摇头:“其后十五年,京城看似无波,却边关告急,贵胄待嫁之女,惶惶抢着定下姻亲,只为免于和亲之苦。大兴无兵,养兵需得千日,赵怀为你我义子,虽是复又领军,可哪里再寻得当年蒋家军。”
蒋岑点头:“那镇国公府门楣,全不是平,反重振,不过是他仰桓想要稳定天下人心之策。”
可笑,她竟是还记得他那日之语。
朕的镇国将军,唯蒋岑耳。
哪里是说给她听的,那是说给天下人听的。叫他们有所期盼,而后,才逼得蒋家再为之献命去。
“纵帝王铁血,亦当先民后君。民不聊生,谈何君权。”蒋岑低头,“我如今选择的人,我不知他往后可会改变,但他是现下,唯一的选择了。”
蒋岑停了一刻,心中难受,因为未知,所以无法给她一个当真安稳的一世。那此前种种便似是空谈,委实辜负。
“我知道我很自私,即便这样,我还是想要娶你。”他总问自己,该不该,每一次,脑海中的自己都指着他鼻子骂他不该,若是真的爱她,就应将她置于安全处,远远瞧着,望她安好。
可他每每想起那十五年煎熬,都狠狠摇头将那天人甩去。他就是个凡夫俗子,她又能去到哪里才能叫他安心?他要带着她,牢牢牵着她,他放不开这个手,真的放不开。
他自认成了自己最不齿的小人,却不想退步。
再行启齿,蒋岑空张了口,无言。
“原来如此。”这声音清醒冷静,蒋岑抬头,却是见秦青站了起来,手掌一凉,竟被她握住,“但是蒋岑,你可明白,我陪你,不需要理由。前世我没曾陪你做的事情,今生我都会陪你。”
回去的路上,蒋岑没有骑马,端是一路走了回去,走得缓沉至极。木通亦步亦趋地跟着,一扭头险些吓得趔趄。
“少爷你……你……”
慢慢抬手往脸上抹去,竟是沾了一点湿润,蒋岑傻傻复又笑出声来。
这是——疯了?木通也要哭出声来:“少爷,秦小姐骂了你什么?姑娘家的话不能当真的!那芦苇说是要打死我,这不也没打死么?”
“少爷别憋着,要是难受你跟小的说,你听见什么了?”
“听见……”蒋岑站住了,半刻才道,“听见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情话。”
第四十八章 保证
罢了便就又阔步往蒋府行去。
不是, 这话是少爷说的吧?没错吧?木通歪头跟了一路,终是快进门的时候一拍大腿:“少爷小的明白了!少爷这叫喜极而泣!”
蒋岑哪里有功夫跟他啰嗦,已经提了剑又要往演武场去, 不料半道里却是瞧见那月下身影, 正仰头望着天际。
剑被重新扔给了木通,蒋岑转了向过去,还未及近前, 就听那人缓缓转了身道:“回来了?”
“你下次夜观天色,能别站在这儿么?”蒋岑过去拣了石阶坐了,“还有, 回来了也别说了。”
屈南栖诧异, 负了手去:“蒋兄这是何意?”
“就是觉得怪怪的。”蒋岑点了点门口,“你看啊, 但凡我回来必然经过此地, 倒像是你刻意在此处等着一般。”
“我确然是在等你。”
“……”蒋岑, “那也不成, 有什么话待爷回院说就是, 你这跟望夫石一般候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金屋藏娇呢!”
这是什么歪理?
蒋岑嗐了一声:“哎呀,你不明白。这等着我归府说回来了的人, 那只能是我媳妇儿, 你不行,懂了没?”
屈南栖面上更是懵了,蒋岑随意挥了手:“哎呀算了算了, 跟你一个没有媳妇的说来也没用,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屈南栖终于开了口,“没记错的话, 在下似乎虚长蒋兄几岁。”
“重要吗?”蒋岑今夜尤其地轻狂,“你这心智吧,也就是干干家国大事,旁的还真不行,我问你,有姑娘喜欢你不成?”
“……”
“你看看,怕是喜欢了你也不晓得,外院的春荷,那般胆小的姑娘都为了你两次入得我闻朝院修花枝,你瞧我那花,都快修秃噜了。”
“我不知道。”屈南栖答得很是清楚明白,又事不关己,“若是这样,还请蒋兄代为拒绝。”
蒋岑没眼看一般觑他:“罢了罢了,那姑娘是个憨厚的,免得叫人心伤,我已经打发回祖母院子里了。”
“如此,谢过了。”
“既是如此,怕是你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人了。”蒋岑遗憾得狠,“可惜了,生而不知情滋味。我就纳了闷了,你们钟灵山收徒都是从小捡了人回来教,这怎么就能捡出和尚庙来?莫不是无情无欲的人,是有面相的?这也能算出来?”
屈南栖便就懒得再与他继续,说下去也就是扯个嘴皮子,蒋岑惯来如此,他却没有这份功力。
“蒋兄方才可是要去演武场?”
“昂!”
“那就边走边说吧。”
这些日子,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已然入了伏去。秦氏医馆原本就因着秦知章有些名气,生意倒是不错。
只是这做医药的,说是生意,其实也不当的。不过慢慢的,医馆算是走上了正轨,每日都有排队等着的。
毕竟,司药监掌事的名声,众人还是知晓的。只司药监惯来只服务于朝廷,寻常百姓问诊,是求也求不来的。
此间倒是好了许多,那诊金并不算多。都说秦司监为人刚正,可现下开了门做生意,却也不曾见他阴沉着脸,你若偏非巴巴要他一个笑脸,那也是为难人。
南隅药谷那边派了些人手来,秦青想了想,便就领了人将原本的诊室给隔开了几间,每日都分别挂上了牌子,好叫患者能分流。
纵然如此,仍是有些繁忙,连带着她都有时要帮些忙。
好在是学徒们终究带上了路子,跟着一并听着记着,像是赵怀这般开窍的,简单的外伤,包扎等已经可以上手了。
这日外头贴了公告,是擢考的场次和时间,报名登记在册的皆是安排好了考间位置。
七司统考,算得上是每年的大事了。医馆里的小子们趁着闲暇还出去瞧了名单,回来有小丫头问她:“小姐你为何不考司药监呢?”
在他们的心中,秦知章是师父,小姐不仅是师父,还是夫子,夫子这般好的学识条件,却不去考那挤破头的地方,端是要留在这市井之中,好生叫人不解。
秦青理了药目出来:“那小林九你想要去参加吗?”
“想呀!司药监里替人瞧病,多威风呢!”小丫头的包子头上还簪了花,很是可爱。
只秦青闻言却是不笑了:“为什么威风呢?”
林九儿说不出话来了,就了半天,才懦懦道:“就是可以给那些大官瞧病,还能进宫,受赏,世人都会承认他的医术精湛……”
“原来这就是威风。”秦青面上已经冷了下来,“可我却觉得,医者威风,该是术业专攻,心无旁骛,不求万人称道,但求尽力无愧。行医者,无贫富,无贵贱,广济天下。”
林九儿不说话了,赵怀上前一步,与秦青道:“小姐教训得是。”
秦青目光一转,自赵怀身上扫过,而后仍是落在了林九儿身上:“你可是觉得不对?”
小丫头赶紧摇了摇头:“没有,小姐说得对,是九儿见识浅薄了。”
“忙去吧。”
赵怀便就领了小丫头往后去了。芦苇上得前来,仔细道:“小姐何必生气,孩子太小,哪里懂得。”
“我不是生气。孩子哪里会说出这些话,这全然是听来的。”秦青沉眸,只这市井人多口杂,她能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怕的是这些孩子连皮毛都不曾学好,便就偏了方向。
正想着,便见两位戴了帷帽的女子进来,一前一后,后头的应是丫头,只身上前来与秦青道:“秦小姐。”
这声音有些熟悉,秦青复又瞧了一眼,这才领了人往后头去。
“宁姐姐勿怪,医馆简陋,我此番只能拿白水招待于你。”说着秦青便就亲自去桌前斟了水,一回头,瞧见那人已经摘了帷帽,正抬眼瞧着屋子。
宁清言瞧了一周,这才应了谢坐下:“有劳妹妹了,今日路过来瞧瞧,哪里有叫妹妹致歉的道理,却是我叨扰了。”
秦青亦随着坐下,见她手指捏着那杯盏并未动作,便笑道:“方才我倒是忘记了,婶娘今日刚送了盐渍梅子来,我去拿些叫姐姐也尝尝!”
“不必了。”宁清言伸手拉住她,“坐吧,今日只是想与妹妹说些体己话罢了。”
多时未见,原本她走去哪里不是叫人追捧的人儿,今日观她,虽是敷了粉黛,却仍能瞧出疲惫,人也消瘦了不少。
思及此,目光扫过她的帷帽,想来应是很不想要见人,可她说路过与此,也实在不似真话。
“好。”秦青便就依了她重又坐下。
宁清言这才抿了一口白水,将杯盏放下,停了一瞬道:“这才不过几月,可是想起先前书院咱们日日一起读书的时候,竟像是做梦一般。”(?′з(′ω`*)?轻(灬? ε?灬)吻(??????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姐姐可是有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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