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胥身为西凉王子,在西凉做质子已经很久了。当年景国力克诸国,西凉失了大片国土,眼见国都就要陷落,国王一筹莫展,关键时刻,还是王后献计提出让自己的小儿子胥前往上京作为质子,并且送上了几十车的金银珠宝。
适逢景国皇帝打算收拢战线,集中力量对付夏国,故而接纳了西凉的条件,从此耶律胥来到景国,算到如今已经五年了。
他与燕珩只见过一面,那时候景国皇帝决定立“楚国”这个伪政权,燕珩为缔结友好邦国来到上京觐见景国皇帝,紫金殿上,两人远远向望。
彼时,耶律胥还在心里想,燕珩比他还要窝囊。复而又想,说不定燕珩乐在其中,我不过杞人忧天罢了。
如此想,耶律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在这里他遇到了燕珩。但他在犹豫要不要回应燕珩。
毕竟,他这次打算潜逃回西凉。
再三考虑之下,尤其是发现燕珩带了精锐之后,耶律胥深感或许是老天让他出逃的计划再次破灭。他只能回答燕珩:“楚皇陛下,好久不见。”
耶律胥有一双生得很漂亮的眸子,眼角向下,似乎天生带有哀愁,他见到燕珩后,那股愁容外加惊慌更加浓厚了。
他这幅如小鹿受惊的模样,倒是把燕珩逗笑了,他走上前,目光在耶律胥和他身旁的女子来回打量一番,而后微笑道:“王子,可是出来看雪景的?”
耶律胥生得白皙文弱,在上京便有人笑他像个女孩,被燕珩一问,他双颊飞红,不知是慌乱还是怎地,咳嗽两声,更显得病态了。可饶是如此,耶律胥还是将随行的女子拦在身后,对燕珩道:“我确实是得了景国陛下的允许来此地游玩的。”
燕珩一听便知在撒谎,这地方不安宁,好好地上京不待,怎么会想到燕云州来。若是景国的王公贵族想要赏雪,一般会去长白山,这里靠近南边,雪景万比不上北国。
唯一能联想到的,是近日西凉国王频传病危,大王子对皇位虎视眈眈,保不准耶律胥是要潜入燕云州,以此地的混乱掩盖自己的行踪,然后潜回西凉国,夺回皇位。
以上,都是燕珩的猜测,偶然一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耶律胥知道燕珩其人,也见过他在紫金殿上高谈阔论,长袖善舞,获得了景国皇帝的喜爱。在他心里,燕珩已然是景国的走狗,他断定这次被燕珩撞见,是逃不过去了。
他内心可惜得很,可眼下又找不出什么主意,如此僵持很是奇怪,抬头见耶律胥看到寺庙一角飞檐与林中叉出,耶律胥道:“楚皇陛下,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去庙中避一避吧。”
燕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一角飞檐,正是茂竹方才所探的寺庙,他顿了顿,笑道:“也好,便同行吧。”
茂竹在身旁想要开口,燕珩笑着转向他,“你带几个人先去叫门,不要惊扰了师父们。”
刚长了嘴的茂竹,又把嘴闭上了,闷着头点了四五个人,提前去叫门,洒扫厢房。不一会儿,寺庙中的主持带着两个小和尚自山道上迎下来,口内念着阿弥陀佛。
燕珩和耶律胥一路让着,进了寺庙。主持带着和尚准备斋饭,晚饭之前,两队人各自在厢房休息。
耶律胥刚关上房门,跟随他的那名女子坐在桌边幽幽出声:“公子,此次又走不了了。”
“或许是天神的意思。”耶律胥颓丧坐在对面,“原本质子是不能出京畿之地的,这次好不容易蒙混出来,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被认出来。如月,我是注定回不去西凉了。”
“不是的,王子,”那名叫如月的女子握住耶律胥的手,摇了摇头,对他说:“还有个办法,如果燕珩死了,就没有人知道您的踪迹。”
若说多年圈禁止生活让耶律胥容易悲观,那么如月总能在紧要关头敲打他。
“你是说,”耶律胥一惊,忙摆手道:“不可,他身边高手这么多,我们这几个人,怎地能打得过。况且这寺庙的还有和尚呢。”
如月道:“若说硬碰硬,胜算不大,但如果下毒呢。”
“下毒?”
耶律胥又犹豫了,此次出逃他做了完全的准备,高手、暗器、毒药都备上了,若是能潜入厨房在饭菜中下一些。
那么确实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至于寺庙里的和尚….”如月沉思半晌,最终咬牙道:“我方才数了一遍,寺庙□□有僧侣不过七八个,都是老弱病残。到时候全都…”
耶律胥心里咯噔一下,如月出身风尘,看了太多人世险恶,心思深沉,她能说出这样的话,耶律胥一点也不意外。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耶律胥丝毫不怪如月怎地这般杀伐果断。
只是,他下不了决心。
如月思路清晰,但她并不逼迫耶律胥,她柔声道:“到底如何,公子你来定夺,如月陪着你就是了。”
耶律胥在犹豫思考之时,寺庙后厨之内又有一帮人磨刀霍霍了。
确如如月所见,主持并其他僧众都是老人或者幼童,可她哪里知晓这山中野寺的后山之中还藏着十来个膘肥体壮,凶横恶煞之人。
孱弱的主持虽然在外人面前三步一喘,但来到同伴跟前汇报起事情来,倒是精神得很,他道:“老大,我打探清楚了,那个锦衣长袍的公子哥,就是燕珩!”
他叫老大的那个人,也是穿着袈裟,剃光了头发,要不是脸上几道刀疤,晃一眼看确实像个和尚,只不过像个不守清规戒律的酒肉和尚。
听完描述那人哈哈大笑几声,而后擦拭着钢刀,双眼迸发出仇恨的精光,恶狠狠道:“老子在山里东躲西藏这些年,早就不耐烦了,终于让我碰倒姓燕那叛贼,待我杀了他,祭奠我夏国枉死的老百姓,我就扬名立万,流芳千古了!”
话音刚落,那人身边的壮汉都拔出了钢刀,一个个壮志雄心,誓要在今晚拿下燕珩狗贼的人头。
另一边,燕珩的房门被敲开,茂竹打开门,见是方才他派出去查探消息的侍卫,便放人进来,那人回来后绘声绘色的讲述了自己所听所见。
茂竹转头对燕珩急声道:“陛下你看看吧,我就说不要来,进了贼窝了!”
茂竹等人是安耐不住,燕珩偏还能气定神闲。
寺庙清苦,无茶,他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瓷碗,抿了口热水暖身,未几,燕珩轻轻叹道:“好啊,有人要毒我,有人要砍我,我倒要看看,今天到底是谁在劫难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十二点更新~
第67章 遇刺客
入夜, 偏殿中点上了油灯,古刹年久失修,四面透风, 外面的风雪涌进来,吹得灯火摇晃, 一丝诡异的气氛渐渐漫延。
茂竹等人看守住偏殿的各个出口,从后厨送饭来的僧侣只能将吃食交给侍卫们。内间燃起篝火,烧亮燕珩和耶律胥的脸。
燕珩瞄了眼站在一旁的如月,对耶律胥道:“王子好福气。”
耶律胥在火光中越发红热, 他歉然一笑,道:“如月是绮翠楼的歌女, 会唱西凉民谣,每每听她唱起来,才能稍缓我思乡之情。”
燕珩了然,“原是红颜知己啊。”
耶律胥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星眸微垂,面带愁容,燕珩问道:“王子好像有心事。”
耶律胥顿了顿, 开口道:“我父王的病情不太好, 可惜我远在千里之外,不能尽孝。”
“也是。”燕珩颔首, 想了句话开导耶律胥,“好在王子有兄弟姐妹,也能替你在病榻前尽孝了。”
耶律胥听到兄弟二字,愁容略展,浮起一丝自嘲的笑容, 他道:“说来不怕陛下耻笑,我那些兄弟恨不得父王早死,亦恨不得我永远不要回去。”
对于西凉的情况,燕珩有所了解。尺必王身体一向康健强壮,在位四十余年,目今最大的儿子都已过了不惑之年,试问哪个继承人能经得起这么长时间的等待。
且尺必王与王后感情深厚,但王后除了几位公主外,唯一的成年儿子就是耶律胥,他若在景国也就罢了。耶律胥若是回去就是王位最有利的竞争者,他的哥哥们能答应?
此时如月对燕珩道:“楚皇陛下有所不知,王子这半年来频遭暗算,多半就是西凉国有人怕王子回去夺权。有次刺客竟当街行凶,你说可怕不可怕。”
“竟然有种事?”燕珩惊讶至极。
这时,饭菜上来了,果真是简陋至极,唯有一碗菜汤,还算看得过去。如月上前来,侍奉布菜,各给桌上二人舀了一碗汤,一面道:“所以王子才来这里散心的。”
燕珩眯着眼盯着面前那晚青菜汤,对面的耶律胥哀叹一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放下来与燕珩道:“陛下,不说了,这汤不错,喝了暖暖身。”
燕珩并不多想,仰头喝了个精光。
他们二人都是金尊玉贵,野菜粗粮吃不惯,故而其他的东西也没怎么动筷子,燕珩做主叫茂竹等人进屋来,赏给他们吃了。
茂竹等人放下佩刀,坐在旁一桌进食,燕珩和耶律胥寒暄交谈,等众人吃完后便要各自回房。
不曾想,燕珩刚起来,身子忽地晃了晃,好似没来由地头晕目眩,与此同时,房门砰地被一脚踢开,风雪中一壮汉逆光而立。
燕珩撑着桌沿儿说不得话,茂竹凝眉,抢在那穿着袈裟的壮汉之前,大喝一声:“王子,莫不是又有刺客来了!”
他这一喊,屋里燕珩其他的侍卫也都叫嚷起来,“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谋杀王子了!”
耶律胥一脸莫名,如月也着实吃惊,全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伙人。
耶律胥的侍卫因为不想引起燕珩的戒备,所以在外院等候,本以为下了毒进来收尸就好,却不想听到内里高声叫喊:有刺客。
耶律胥的护卫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前王子已经被刺杀过好多次,险些丧命,难不成那群人还追到勐山来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等护卫撞进内院时看到一群穿着和尚衣裳的人拿着兵器,自然而然以为刺客乔装成僧侣,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前与之火并。
这下子,护卫以为是僧侣是刺杀的刺客,僧侣以为是护卫是燕珩的帮手,几下交错,他们打起来了,燕珩反倒做了壁上观。
耶律胥站在殿中看着外面的刀剑相交,你来我往,真真是摸不着头脑了,摊手问:“这,这是哪跟哪儿啊。”
燕珩捂着额角,慢慢地坐在凳子上,摇头叹息:“我也不知道,我头疼。”
那群僧侣不敌耶律胥的护卫勇猛武器精良,最关键的是他们躲在山里精神紧张、缺衣少食,杀人光凭着一腔热血,实则很快体力不支,拆了几十招后就渐渐败下阵来。
在外面打打杀杀,血肉相拼的时候,燕珩一直闭目养神,茂竹等人将他包围起来,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估摸着外面形势差不多了,燕珩睁开眼,起身对耶律胥抱拳道:“王子受惊了。”
耶律胥:“……”
“既然外面都收拾好了,王子随我去看看吧?”燕珩这般提议,耶律胥即便膝盖发软,也得走到门口。
只见青石板上的白雪都全都染红了,但好在战斗较短,没有人死亡,就是受伤不轻,打头那个胸口中了一剑,鲜血直流。他被人押着,见燕珩闲庭信步走了出来,扯着嗓子大喊:“燕贼,今日杀不了你,早晚取你狗命!”
耶律胥一听,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合着是冲着燕珩来的,自己的人贸贸然充了冤大头。
燕珩走出屋檐,立在那人跟前,问他:“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我?”
那人呲着牙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飞鹰营彭虎,至于为何要杀你…”
那人啐了一口血水,“你这叛徒,狗贼,卖国求荣,毫无骨气尊严,我夏国子民人人能杀之。我不光要杀了你,还要将你的肉割下来喂狗!这样才能稍稍祭奠保家卫国的战士们的亡魂。”
茂竹站在一旁,听这番话,看向燕珩,风雪中他的表情掩盖在大氅下,晦暗不明,只听燕珩平平地说:“可惜了,你这次不成,就没有下次了。”
燕珩转头对耶律胥拱手道:“容我去去就来。”
不等耶律胥回话,燕珩抬腿往外走,吩咐茂竹:“把他们给我带上来!”
茂竹派几个人将被俘的刺客推搡到后山,临走时耶律胥动了几步,茂竹的刀递到跟前,他对耶律胥说:“王子,陛下去去,你且在此地等候。”
王子受辱,他的护卫也不答应,纷纷把刀,茂竹带来的人个个血性,能以一挡十,哪会怕这这个,也举刀应敌。
那边在两相对峙的时候,燕珩立在后山一处断崖边上,彭虎等人并一开始打幌子的几个老僧和小孩都被绑着带了过来。
崖底卷起来的雪粒拍打来每个人的脸上,彭虎心里已经明白没活路了,但还梗着脖子强硬,道:“我飞鹰营是将军史塘的麾下,史塘就是被你父子杀死在东都城楼上,将军爱兵如子,我等都蒙他恩惠,受他教导,现下我杀不了你,死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死?”燕珩淡淡地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你勇猛有余,谋略不足还需锻炼,莽撞行事只会害了自己,更会连累他人。”
彭虎一愣,随后大喝:“要杀要剐随便,你啰嗦什么?!”
一直冷着面的燕珩此时笑了,“谁说我要杀你?我可不杀你。”
燕珩抬了抬手,侍卫抽出匕首,将众人的绳索砍断,彭虎捂着流血的伤口上前来,燕珩的侍卫将他拦住。
燕珩却绕到彭虎跟前,对他说:“我今日放了你,是希望你能明白什么叫韬光养晦,伺机而动,希望你下次刺杀我的时候,能一举成功。”
“你想我杀了你?”彭虎以为自己听错了。
燕珩笑起来,“是,我是想要你杀了我,但首先,你要成长起来,足够强大才能杀了我。”
彭虎左右看了看,又细细想了想燕珩的话,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不明白。但他清楚地知道,队伍里还有老人和小孩,方才以为死定了,索性放了狂话,可现在他不能再逞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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