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禾:“……我的意思是,马奶不喝可惜了。”
“是啊。”阿桃梗着脖子道, “我要不回来,一辈子都喝不到鲜甜的马奶了。”
“怎么会喝不到。”燕珩反驳,“你要什么,我不是都会给你吗?景国的一切风俗,包括歌舞、乐曲、吃食,你哪个没有体会到?”
阿桃鼻子里哼一声,“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燕珩也道:“我为什么,我心里自然清楚,但你却不清楚,非但不感激我,还要跑。”
“感激!?”阿桃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椅子猛地往后撤,发出刺耳的声音。
元禾跟着站起来,低声道:“阿桃,别激动。”
阿桃死死地盯了燕珩一会儿,眼睛鼻子一起发酸,但她终究没说什么,转身离开,抛下半句话:“…我累了,要休息。”
燕珩要追出去,被元禾展臂阻拦,燕珩敛色,“怎么,你敢拦我?”
不论地位尊卑,家世高下,元禾当然比不上燕珩,但他并未退缩,他轻声道:“楚皇陛下,阿桃心里不痛快,再加上连日赶路已经很疲乏了。你逼上去怕是适得其反,不如让她独自安静一会儿。”
燕珩望着阿桃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缓缓道:“那我要继续住在你府上打搅了。”
元禾思索片刻,摇头道:“怕是不行。”
燕珩刚要开口,元禾抢先道:“楚皇陛下,我知皇帝三宫六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阿桃是我妹妹,我定是要站在她这一边的。阿桃看似随性,实则轴得很,她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这样的脾性受了委屈容易钻牛角尖,陛下若还是在这里住着,每日与阿桃相对,她如何能开心得起来。陛下既然爱护阿桃,若是阿桃闹出什么病来,想必陛下也是不想的吧。”
这话提醒了燕珩,让他又想起阿桃手腕上的伤口来,他沉默片刻,决定退后一步,“行,那我过几日再来看她。”
元禾道谢,燕珩顿了顿,嘱咐元禾道:“一向以来,阿桃的身子都不太好,我不放心元皓,明日找个大夫给她瞧瞧,看她恢复得怎么样。另外,她一直念着要出门打猎,现在回来了,你抽空带她出去玩一玩。牛羊肉之类的,可以吃,但也别吃太多,她跟孩子似的没个节制,吃多了积食不是养身之道。”
燕珩洋洋洒洒,如数家珍,说了一大车话,都是关于阿桃的,有些连元禾都不知道,燕珩偏记得这么细致。
元禾哑然失笑,“陛下,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立妃纳妾?”
燕珩语塞,除了阿桃,他对其他女子没有丝毫兴趣。只是这个理由倒是个不错的借口,不然,如何解释阿桃愤懑跑回上京。
要知,这一路燕珩还是捏着一把汗的。
当初他为了不让阿桃误会自己是卖国贼,将卧薪尝胆之事说了出来。燕珩一向信奉,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可他怎么可能对阿桃下手。
阿桃一路跑回来,燕珩生怕她将自己的秘密透露出去,他死也就罢了,然惹怒景国皇帝,临安小朝廷朝夕不保,沈虞萧阳等人必死无疑,复国基业付诸东流,他燕珩真就成了历史的罪人。
好在阿桃默认了夫君纳妾一事,给两人的矛盾打了个很好的幌子。
故而此时,燕珩就算冤枉,也得将渣男的帽子戴上!
“是我色令智昏,”燕珩道,“我并非真心要立他人,只是你也知道,臣工们总喜欢将他们的子侄塞进来。我为了平衡朝局,有时不得不通盘考虑。”
元禾打量燕珩一眼,似笑非笑,“皇帝果然不是好当的,前朝处理政务,还要分心平衡后宫,陛下辛苦了。”
燕珩听出元禾话中讥诮之意,他能说什么,相对于其他,元禾的话已经算是中听。
燕珩拱手告辞,元禾要送,被他拒绝,“你去看看阿桃吧,她虽然很少给你写信,但他真的很想念你。”说罢自己一人往大门走去。
元禾到底比他妹妹成熟稳重些,还是要做到礼数周到,正好高忆柳站在廊下,元禾便道:“你去送送楚皇陛下吧。”
高忆柳似乎早就等着这一遭了,难掩喜色,忙不迭追了上去。
刚出大门,高忆柳方才追上燕珩。
燕珩听有人在低声唤他,却并不是尊称,而是叫他表字。燕珩疑惑回头,高忆柳提着裙子,疾步走到台阶,来到跟前。
她气喘吁吁道:“唤陛下你不会停,唤平思,你定然会停的。看来我想对了。”
燕珩:“……你是谁。”
他的表字虽然不是机密,但这几年来只有少数人会唤起,这些人有朋友,有敌人,但绝不会有陌生人。
“公子不记得我了?”高忆柳眸光如水,她的脸因羞涩和兴奋,显得格外红润,娇艳欲滴。
她说:“我是忆柳啊,是高御史的女儿,那年在金明池边,我输了马球,心情不好,头晕脑胀的,要下马时险些摔倒,是你扶了我一把。”
彼时,燕珩是东都城无数女子春闺梦里人,他这一扶让在贵女圈本平平无奇的高忆柳,一夜间成了中心话题。再加之两家皆是文人清流,更有甚者传言燕家已经向高家提亲。
高忆柳就这么着,莫名其妙地当了一阵燕珩“心上人”。虽说风言风语,有碍于女子名节,可当绯闻的对象是东都双壁之一时,高忆柳本人都忍不住春心萌动,想入非非。
不久之后,战事爆发,谁人还有兴趣谈论这等儿女情长的小事,所以绯闻不了了之了。
高忆柳万万没想到,她能再见到燕珩。更没想到,再见到燕珩时,他似乎半点未受乱战影响,旁人都沦为阶下囚,衣衫褴褛,形容黯淡时,他依旧像当年那般风度翩翩,气质谪仙。
果然抵得起哀帝当年那句“国士无双。”
无奈,燕珩此时已然娶亲,高忆柳只叹可惜。过往种种,涌上心头,当年她是名门闺秀,他是国朝才子,本是极配的一对的,她低头不语,不禁红了眼眶。
茂竹已然收拾好了行礼,并牵来一匹坐骑,燕珩扬扬手,众侍卫退到一旁,让他二人安心说话。
“你怎么在这里?”燕珩问,“御史大人呢?”
说起父亲,高忆柳再次哽咽了,她说:“爹爹,爹爹旧疾重发,囚车还未到上京,就去世了。”
话已至此,燕珩不便再问高家其他人了,目今,他只想知道,高忆柳和阿桃是如何认识的。
高忆柳将她如何被豢养成,如何准备献给军营,如何逃跑又被阿桃相救一事告诉燕珩。
燕珩颔首,他说:“所幸你遇见的是阿桃,她心底善良,也没有架子,你跟她不会受苦。”
高忆柳顿了顿,而后点头,“正是如此。郡主待我极好。”
燕珩嗯了一句,翻身上马,准备离开,却不想高忆柳拉住他的缰绳。
“怎么?”他问。
高忆柳深看了燕珩一眼,道:“公子和郡主是哪里修来的姻缘呢?”
“是景国陛下赐婚。”
“公子貌似待郡主很好。”
“既然是我的妻子,自然要好好待她。”燕珩说的轻描淡写,问高忆柳,“怎么了?”
高忆柳缓缓松开缰绳,有些木然地摇头,而后挤出一个笑容,勉强道:“没事,公子慢走。”
燕珩打马而去,高忆柳站在原地,久久依恋,不肯离开。
另外这边,元禾敲开阿桃的房门,见她趴在床上,还以为她在伤心哭泣,哪晓得等走上去瞧,好妹妹居然睡着了。
“…….唉。”元禾坐在床沿,拍了拍阿桃的头,叹道:“都火烧屁股了,你还能睡得着。”
阿桃其实没睡着,她闭目养神呢,听元禾这么说,她反道:“火要烧屁股,那就让它烧,我能怎么办,还不如睡觉。”
元禾抬手要再敲阿桃一个暴栗,阿桃翻起身捂着额头,可怜巴巴地说:“刚回来哥哥就要教训我,早知道不回来了。”
不回来?不回来,妹妹就要在异国他乡独自咽下委屈,身为兄长,还半点办法都没有。
元禾自嘲一笑,难掩颓唐。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元禾问阿桃。“楚皇陛下追到这里来了,你是要坚持僵着呢,还是要乖乖跟他回去呢。”
哥哥这么问,阿桃也没了主意。要能不嫁,当时就能拒婚,现在说要和离,她那皇帝叔叔定然不肯的。
非但不肯,谁人去提,肯定还要获罪。
阿桃垂头,“我不知道了。”
元禾摸摸阿桃的头,阿桃抬眼问哥哥,“你说呢,我该怎么办?”
元禾瞅着眼前的阿桃,他唯一的妹妹,那原本明媚的眼中少却了天真欢乐,盛装了不少愁容,他沉思良久,对阿桃说:“你来做选择,你若决定要回来,我这就进宫向皇帝陛下禀报。”
“那不行,”阿桃正色,“那皇帝六亲不认,你又不是不知道!”
元禾笑着摇头,拍着阿桃的手安抚,“不论怎样,我都去试一试,谁叫你是我妹妹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对夫妻情侣之间,难免有人作妖,明天还是十二点~
第73章 鸳鸯帕
元禾笑着摇头, 拍着阿桃的手安抚,“不论怎样,我都去试一试, 谁叫你是我妹妹呢。”
阿桃空空的心里被元禾这句话塞得满满的,她憋着嘴往元禾手臂上蹭, 元禾笑着推开她,佯装嫌弃道:“都多大了,别黏黏糊糊的,让人笑话, 你洗漱一下就到大堂来,我让厨房给你准备好吃的了, 吃完了晚上好好睡上一觉,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嗯。”阿桃重重地点头,冲元禾甜甜地一笑。
午膳时分,桌上堆满了阿桃喜欢吃的东西,她索性丢了筷子, 拿手去抓。回想以前在黑水河,大家打了一头猎物,都是这般动手开吃的, 这样吃的才香, 吃的才美味嘛。
元禾却谨记燕珩的嘱托,时刻提醒阿桃慢些吃, 荤素搭配,不要伤了胃。这样一来,阿桃难免想起燕珩,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
元禾看出阿桃情绪不高,他歪头问:“怎么了?哪个不合胃口吗, 我叫他们重做。”
阿桃摇头,她眼神有些飘忽,缓缓地说:“哥哥,你知道景国的军队在夏国做了什么?”
元禾一愣,笑容局促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我起先不知道的。”阿桃说,“没人跟我说过,我都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可自我嫁到东都,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我在想…我在想…”
阿桃哽咽了,她将手抬起来,满手油腻化作血腥,她猛地合上眼睛,沉声道:“我在想,我们可能真的犯了很大的过错,无法弥补的过错。”
实则原先在黑水河的时候,元禾并不清楚景夏两国之间的战争真相。
且不说景国皇帝的愚民之策,将侵略他国的战争包装成皇图霸业,单说当时信息不通,元禾这等偏远地区的平民怎么能了解。
但自从进宫当值之后,元禾耳濡目染,渐渐了解实情。
当时,景国皇帝看中他的武艺,言说愿意委他更重要的官职,带兵出征,被元禾婉言谢绝,要他拿起猎杀畜生的箭去杀无辜百姓,那跟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元禾见过被掳至上京的夏国官民是何等悲惨处境,男子为奴,女子为妓,其中不乏有饱读诗书者、身份贵重者,但在战争的利刃下,他们瞬间一文不值,苟延残喘,没个人样。
有时,面对他们的残忍对待,元禾都不忍侧目,何况心地单纯的阿桃。
不过,元禾除了担心,有觉得有一丝欣慰。
起初,阿桃远嫁他乡,元禾担忧地是她吃的好不好,穿得暖不暖,会不会有人被欺负,会不会想家。
但没想到阿桃所思所想的,比元禾预料的更深了一层,让元禾不禁感叹,阿桃长大了。
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少年被迫一夜长大。
元禾环顾一周,下人们识趣退了出去,等只剩下兄妹二人,阿桃对哥哥道:“哥哥,要不我们回去吧,回黑水河去,我们打猎也能活,好不好。”
元禾道:“你想要回去吗?”
“想啊。”阿桃眼睛都发光了,“家乡多好啊,有最蓝的天,最清的水,最白的云,最与世无争的环境,最淳朴的乡民,没有战争,没有血腥,我们能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元禾静静地听着,阿桃说的热泪盈眶,最后忍不住捂住了脸,哽咽着道:“家乡不会有女子被侮辱,不会有孩子被虐杀,会写字的能尽情挥洒笔墨,会丹青的能尽情的描绘,我不想再看那些,再也不想了…”
元禾见阿桃情绪不太对劲,放下碗筷,坐到她身旁,拥着阿桃的肩头,温声道:“但回去之后,存在的始终存在,闭上眼睛关上耳朵,他们也还是存在不是吗?”
阿桃身子一颤,扬起脸来懵懵懂懂地看向元禾,元禾忙打岔过去,混闹道:“好,若是陛下能让你和离,等婚约一解除,我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阿桃听了这才真心地开怀地笑起来,“好。”
她举起手,伸出小指,说:“拉钩!”
元禾拗不过阿桃,只得顺着她宠着她,也伸出小指与阿桃相勾,立下约定。
元禾千哄万哄,阿桃总算能心无旁骛地吃完一餐饭。夜晚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阿桃掰着指头想着回到黑水河,要去看一次长白山的天池,要去猎一只野狐,多采撷野花做胭脂。
想到做胭脂,阿桃回想起燕珩与她拿桃花瓣做胭脂,芸娘交给她一个秘方,做出来的口脂又香又甜,燕珩偏说不信,硬要凑到跟前来尝尝,阿桃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燕珩那蕴着星子的眼睛带着笑,忽隐忽现,飘飘忽忽在阿桃面前。她猛地睁眼,恍觉是个梦。阿桃翻身起来,松松扇了自己一巴掌,瓮声瓮气地恨骂道:“没出息。”
现下睡意全无,阿桃掀开被子,披着外衣走下床来,推开窗,外面是一片星海。
52/92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