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吃过了,这些是你的。”燕珩如此道。
阿桃看那桌菜,有羊排,几碟小菜,白滚滚的热粥,宫女手里还捧着一小盘时令鲜果,可谓想的无比细致周到了。
阿桃咬着筷箸一头,朝燕珩招了招手,燕珩不解,探过身子来,只听阿桃悄声道:“你是不是挺喜欢我的?”
她本来是想躲着屋中芸娘并那些宫女说的,哪里知屋子就这么大,说什么都听不到呢。阿桃这般直白坦诚,燕珩也有些卡壳了,连着咳嗽两声,直起身子去看地下那些人的神色。
好在宫女和黄门都非常识趣地垂下了头,燕珩方转向阿桃,此时她捏着筷箸,眼眸追着燕珩的神色变化,有些期待,有些紧张,脸蛋慢慢地透出粉色,比平日更加娇俏动人。
“你觉得呢?”燕珩反问阿桃。
阿桃怔了怔,直起背脊,盯了燕珩半晌,而后眼睛眯着起来,笑得像月牙,“我觉得是的!”
燕珩抿着嘴点头,阿桃见他承认,脸蛋更红了,透着欢实的喜悦。可转而又垂下眼来,燕珩问她怎么了。
阿桃趴在桌上喃喃念:“可我们才认识几天呢。”
燕珩对她说:“人与人相处并不在日长,我与郡主一见如故。”此时阿桃秀眉又皱成了疙瘩,那是她满腹疑窦的表现,燕珩解释说:“就是一见面就感觉认识很久的意思。”
阿桃莞尔一笑,低头看了着脚尖,双手捂脸含羞带臊,不一会儿复而仰脸着急地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她这般娇羞与大胆地无缝转换,可真是把人逗乐了,燕珩再次反问:“你觉得呢?”
阿桃见他问,迫不及待地支着腮想起来,须臾,她指着自己道:“我好看!”
身后有宫女憋着笑,连芸娘都满脸慈善并无奈的笑意。燕珩倒是能沉得住气,顺着她的话回答:“对,没错。还有吗?”
阿桃更来劲了,手舞足蹈地说:“我机灵!”
燕珩点点头,道:“郡主秀外慧中,天真无邪,自然惹人喜爱。”
“这个我知道,”阿桃不等燕珩解释,她道:“这是在夸我。”
众人都笑了,其中端着果盘的宫女立在旁边,她出声道:“郡主真是聪慧,若是能请个师傅教读书写字,兴许不出多久就能吟诗作对了呢。”
那宫女是阿桃来后一直跟着的,阿桃向来没主仆的意识,谈得来的都是朋友。听宫女说得有道理,便转头笑道:“还真是,可我都这么大了,还能学会吗?”
那宫女还要说,突然被芸娘拉住了袖子,她侧目,对上芸娘的眼神,突然感觉脖子后有些发凉。
宫女顺着芸娘的眼色梗着脖子往后去瞧燕珩,却见他并没什么不对,仍旧是笑着对阿桃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道:“再不吃就凉了。”
阿桃到底还是个孩子,想起一遭是一遭,转眼就抛诸脑后,喜滋滋地重新拿起筷箸,晃着脚尖,把桌上的吃食一扫而光。
燕珩看了一会,吩咐了两句便起身走了,走时余光瞥了那多话的宫女一眼。
那宫女被他看一眼,如同寒冷如冰的刀刺中了般,通身冰凉,端着果盘的手双手不自觉地发抖。
芸娘接过银盘,宫女失魂落魄地往门口蹭,心里有百般害怕与不愿意,等走出了阿桃的视线,门外两个小黄门进来,将那宫女拖拽到隔壁小院中。
傍晚时分,下了本地第一场春雨,青石板上积着大小不一的水洼,那宫女刚看到燕珩,双膝扑通跪在地上,雨水之凉透着衣料从膝上瞬间蹿到心尖。
那宫女埋着头,瞧不见燕珩是何等表情,只听他冷冷的声音,与方才在屋中与阿桃说话时全然不同。
“我说过许多次了,在郡主面前定要万分小心,不能有一点行差踏错。”燕珩转着手上的扳指,如此道。
其实宫女并不算说错什么,她在宫内做了许久了,伺候阿桃这般没有架子的主子还是头一遭。平日开些玩笑,阿桃并不在意。但她竟忘了,燕珩立下的规矩特殊,此时这宫女哪还敢辩解什么,只剩下砰砰磕头的份了。
眼见春雨打下的桃花瓣现下都快被宫女捣成糊了。在旁的黄门个个收敛神色,心里都知宫女冤枉,但没人敢为她求情。
正巧茂竹来了,燕珩随意指了指地上碰头不止的宫女,道:“杖责三十,赶出去。”
宫女一听大惊失色,试问哪个弱质纤纤的女子能熬得过杖刑三十,她仰起脸来,额上的雨水混着血迹从眉间流下,她空张着手,想抓住燕珩的衣摆,又畏惧地不敢靠近,只能保持一种奇怪地姿势,从喉咙里压低声音喊了句,“陛,陛下,饶…”
“饶命”两个字还没说全,就被茂竹的人捂住嘴拖了下去。
茂竹望着了几眼那道拖拽的水痕,转头打量燕珩,但见他面色波澜不惊,闲闲地望着面前的桃花树问他道:“可有消息了?”
“打探到了。”茂竹收回眼神,道:“那群流兵本是郑州天水营的,陛下还记得吧,夏国国破的时候,是天水营的护送沈虞和梁王离开的。”
燕珩当然记得,他问:“所以现在有沈虞的消息了吗?”
这边阿桃差不多用完了饭,她近日喜欢与宫女们翻绳花,吃饱喝足后便问:“黛儿呢?”
黛儿便是方才那宫女的名字了,她翻绳花可厉害了,花样极多,阿桃怎么都比不过。可她如是问,芸娘本来上扬的嘴角微微一滞,而后推了另外两名宫女上来,柔声道:“郡主前些日子说喜欢喝花茶,黛儿去取了,奴出门看看。”
阿桃还想说什么,面前的宫女已经准备好红绳,候在一旁了,她便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拆招破招。
而芸娘趁这个空档出门往隔壁院子去,其实她心里有些底了。陛下如此看重郡主,出发前嘱咐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允许任何人出岔子。
她走到院中时,影影绰绰地看到茂竹与燕珩在一株桃花下说话,再要往前走,却发现一脚踩在浅浅的水洼,那水洼里有血痕,芸娘的心仿佛猛地被人揪了起来。
芸娘没有往前走了,站定在原地,燕珩耳力极佳,听有人来了便止住了与茂竹的交谈。他见是芸娘,便伸手在头上摘了一支桃花交给芸娘,与她道:“送给郡主玩吧。”
芸娘接了过来,眼眶有些发红,燕珩见状皱眉道:“烦请姑姑将郡主身旁的人再认真细致排查一番。那些嘴巴不严的、行动莽撞的,都打发走。”
芸娘无声应允,燕珩将她的忍耐看在眼里,静了片刻,叹息一回,诚恳如斯,他道:“姑姑,我多无奈之举,你该理解我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珩狼不愿意阿桃读书学字,想让她永远做个文盲,至于为什么,后面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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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费心机
燕珩说完冲芸娘一笑,背后是繁盛桃花,脚下的青苔血水,诡异妖冶。芸娘脑袋嗡地一声,不禁打了个寒噤。
芸娘往回走,想起许多年前,她陪着夫人嫁到燕府,看着燕珩呱呱落地,那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又想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已经在战火中死去了,连夫人也…
芸娘深吸一口气,夫人那时托付自己要好好照顾珩郎,夫人对她恩重如山,芸娘自然不能失信。如此想,芸娘方能平静两分,拿着桃花回到阿桃这边。
阿桃正翻着绳花,嗅到一阵隐隐清香,不一时芸娘从帘子后转出来,手里握着一株桃花,阿桃扔了红绳,笑盈盈地冲到芸娘身旁,左右看了看,问:“黛儿呢?”
芸娘搪塞:“黛儿还有些活,今晚不能来侍奉郡主了。”
阿桃对芸娘的话深信不疑,她道:“那让黛儿不必过来了,干完活就休息吧。”说罢便去瞧那株桃花,阿桃眨巴着大眼睛,“这是个给我的吗”
芸娘点头,“这是陛下给郡主的。”
阿桃羞答答地接过来放在鼻下闻了闻,嘟囔道:“我方才在窗户那儿就看到墙角伸出一株桃花来,在月亮下可好看了,还想着能摘一朵就好了。”
“那郡主怎么不说呢,一株桃花罢了。”芸娘问。
阿桃笑笑,拿着那四尺高的桃花走到内间,早有人碰了梅瓶过来,灌了清水,将花儿插在内里。
“我想着它在枝头开的艳开的美,可能摘下来很快就枯萎了,即便我能在房里就能看到,可它活不过两日…”
阿桃说着转头对芸娘说,“还不如让她长在树上,你说呢?姑姑。”
芸娘看阿桃,刚及笄的小姑娘就如身后的那株花儿般,娇嫩欲滴,含羞待放,真真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先前的阴霾与阿桃不可说,芸娘只能深埋心底。
她道:“郡主,天色已晚,歇息吧。”
梳洗完毕后,芸娘侍奉阿桃躺下,阿桃躺进温软的被窝,拉着芸娘的手,低声撒娇:“芸娘,你与我说实话,今日陛下跟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她到底还是多了个心眼,只是心眼长的不是地方。芸娘待她好,事无巨细照顾饮食起居,阿桃便待她为在楚国最亲的人,浑然不想芸娘所言所行当然是向着燕珩的。
“自是真的了。”芸娘道,“郡主说得那些流言蜚语,在奴看都是无稽之谈。”她顿了顿,解释道:“就是胡说八道。”
阿桃明了,晃了晃芸娘的手,示意她接着说,芸娘一下一下拍着阿桃的身子,双眼微眯,望着窗外的月亮,似乎是想起了往事,她幽幽道:“奴比郡主还小的时候,就陪嫁到了陛下家中,陛下从小聪明,五岁作诗,八岁对策,十岁在夏国哀帝的元宵宴上一举夺魁,被人称为神童,出入皇宫那是常事。陛下十八岁就考了状元,那是国朝…”
芸娘停住了,而后改口道:“…是夏国立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年纪轻轻便进入翰林院,还常去太学、女学讲课,可招女学生喜欢了呢。”
阿桃想象燕珩被一群女学生围起来的尴尬场景,想他手足无措,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禁躲在被子里咯咯笑。
芸娘接着道:“陛下不光聪明,还仁孝。有一年陛下的父亲,就是先皇,得了一场风寒,那年冬天特别冷,连下好几场雨雪。别看雨雪不厚,落地上就化成水了,可是南方阴冷,水都能结成冰。许多百姓熬不过去了,先皇当时身为夏国东都京兆尹,顶着病气走访乡郡,收集善款,搭棚施粥,救了好些人。陛下小小年纪就一直跟着照顾父亲,毫无怨言,最后先皇的病好了,陛下却又病倒了,一病三个月,险些救不回来了呢。你说如此父子情深,他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吗?”
芸娘尽量说直白,但阿桃理解起来还是有些吃力,好在最后明白了,燕珩是个好人。
她对芸娘道:“然后呢,姑姑,你后来一直照顾陛下吗?你有成家吗?有孩子吗?”
这一句仿佛当头给芸娘劈了个焦雷,她脸色眼见得瞬间就变了,阿桃一顿,关切地问:“姑姑,你怎么了?”
芸娘收回手,在袖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假作恍然道:“瞧我这个记性,小厨房还蒸了红枣米糕呢。”
阿桃道:“我道什么事呢,吓我一跳。”
“那是准备明天给郡主吃的。我得去看着那些厨子,省得他们偷懒。”芸娘说着起身往门外去。
阿桃撑起来,撩开帘子,叫住芸娘,“姑姑,我不吃了,天色这么晚了,你和厨房的师傅都休息吧。”
芸娘嗯了一声,吹了最后一盏灯,阿桃的眼睛舒服自然地闭了起来,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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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阿桃便是捧着那株桃花上路的,车门打开,燕珩已经坐在里面,他看了看阿桃今日的装扮,鹅黄色长褙子配着同色的齐腰褶裙,衣前嫩绿,在胸口绣了花鸟,与头上的蝴蝶点翠相映成趣。
她一蹦一跳的,那蝴蝶的翅膀便跟着颤起来,着实可怜又可爱,好似把盎然春意穿在了身上一般。
燕珩舒眉展颜,问她:“桃花可还喜欢吗?”
“喜欢!”阿桃脆生生地回答,她将梅瓶放在燕珩平日写字的小几上,托腮道:“陛下,让你费心了,我却没什么好送给你的。”
“怎么没有呢,”燕珩从匣子里拿出昨日那个金桔,阿桃拍手笑起来,“你又捡回来了?!”
燕珩道:“郡主一片真心,怎可任其蒙尘。”
阿桃将金桔放回匣子里,埋着头不说话,燕珩问:“为何突然不说话了。”
阿桃抬起眼皮羞怯地瞅了燕珩一眼,小声道:“陛下如此宽和,长得好看,说的话也好听,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燕珩已经习惯阿桃的娇羞与直率,他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交给阿桃,温声道:“今日,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阿桃长卷的睫毛扑闪扑闪,抬手接过信来,只见鸭舌处画了条鱼儿,“是哥哥的信!”她兴奋地站起来。
车正在行走,因刚下了雨,有些泥泞坑洼,并不算平稳,她刚站起来车子便抖了一下,阿桃沉浸在欢喜之中,没觉得人在危险之中。
燕珩不动神色地将她拉下,让其偎在自己身旁,阿桃迫不及待把信拆开,拿出了一叠纸,她先是咦了一声,燕珩凝眉,随即问:“怎么了?”
阿桃的疑惑稍纵即逝,摇摇头,仰脸冲他甜笑,“没事。”
燕珩放下心来,催促道:“那便好,快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
今天比较短小,因为上榜前会压一压字数,明天继续~
第11章 两世缘
“这墨好香啊。”
阿桃背着手附身,嗅了一把燕珩手边的墨。她的长发虽然按照中原妇人的规矩盘了起来,但珍珠步摇插在鬓边,轻轻划过燕珩的的手背。
“当心。”燕珩伸手,将纸墨挪到一旁。
阿桃对他拒绝不甚在意,仍旧笑着说:“我们景国墨水可没有这么香,粗得很,臭得很,我都不喜欢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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