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珩抬眼看了她一眼,冷淡至极,“你来做什么?”
阿桃面色一僵,唇边的笑容有些尴尬,她道:“圣旨下了许久,你,你打算什么时候与我成亲啊?”
燕珩一面听她说话,一面将纸张铺开,低头写字,他说:“父死子及,是你景国的规矩,我中原没有这样的规矩,小功期没过,我却娶了年轻继母,这是大不孝。”
阿桃忍着泪花,点了点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道:“那好,我等你。”
“不必了。”
她还未转身,燕珩停下笔,拿起宣纸吹了吹,递给阿桃,道:“我修了国书,郡主还是早日回景国吧,省得在中原蹉跎此生。”
阿桃拿着那份国书,上面的字她都认识。到楚国来后,阿桃学会读书识字,其中有一些还是燕珩教的。
那时她跟燕珩卖弄,“我无需写字,我与哥哥之间也能通信。你看,这个笑脸是我的标志,这个鱼儿是哥哥的标志,只要看到这个,不必写名字,就知是对方来信了。还有很多呢,我一一交给你啊。”
阿桃拿着信笺,喉咙哽咽,却又强忍伤心,默默离开。
没过几日,燕珩便替阿桃整队,送她离开东都。
那天,阿桃穿回了景国的服饰,额上挂着一颗玛瑙,想比两年前她嫁过来的时候,阿桃的眉宇间少了一丝灵动,平添了许多哀愁。
眼见车马要驶离城门,阿桃掀开车帘,朝燕珩招了招手,燕珩似乎极不愿意地打马过来。
“何事?”他问。
阿桃扬起脸,看那沐浴在阳光中的燕珩。
人背着日头,不辩此刻喜怒哀乐,燕珩一身雪白衣衫,仿佛谪仙,亦是冷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
阿桃心里难过,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唯有轻叹:“…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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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的阿桃在燕珩身旁读哥哥从上京来的“信”,燕珩能清楚地嗅到墨香,确实清香扑鼻。
手在袖中紧紧握拳,燕珩心道:居然差错在此节,好险她并未深思。
“信上写了什么?”燕珩出言问。
阿桃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道:“哥哥要我不必多思多虑,我去信写的事…”
她心虚地看了燕珩一眼,燕珩道:“可是说我残暴至极,杀人为乐,更有弑君的嫌疑?”
“你都知道了。”阿桃赔着笑脸,而后马上指着信笺,道:“可哥哥说了,陛下绝不是这样的人。是我误会了,他要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保重身体,安心做个…”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新妇”两个字几乎都要听不见了。燕珩看她羞涩红了脸,含笑把笔递给阿桃,“那你给他回信吗?”
“好啊。”
阿桃接过笔来,燕珩给她挪了位置,坐到一旁去看书去了。
她握笔的姿势奇特,五指全部握住笔杆。这个姿势很不好运笔,手腕不受控制,一画一片,极其废纸,难怪每次写信都要一叠宣纸才是。
这几日她跟燕珩朝夕相处,看多他行云流水的文雅姿态,内心羡慕得紧,看看那神仙般的人儿,回想自己的粗陋,阿桃忍不住求道:“陛下,教我握笔吧。”
燕珩本翻开一本书,仿佛没有听到,阿桃凑过来一些,再道:“陛下?”
燕珩没有动静,好似还是没有听到,阿桃坐到在他耳旁,提高了音量说:“陛下——教教我吧。”
这时,燕珩转头,高挺的鼻尖蹭到阿桃的脸颊,一阵酥麻传遍全身,阿桃愣在当下,大眼睛眨巴眨巴,耳垂变成了热烫的红色。
“要学握笔吗?”燕珩问她,声音醇厚,极为诱人。
“不,不必了,改日吧。”阿桃僵硬地坐回来,手里握着笔,心里却乱打鼓,写什么画什么全然不知,手胡乱动着,草草写好装进信封,交给了外面的芸娘。
“郡主的脸很红啊。”燕珩放下手中的书,靠在车壁上,似笑非笑。
这燕珩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心里憋着坏呢,占我便宜。阿桃心里明镜似的,可他是未婚夫,又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英俊男子,被这样的人占便宜,非但不会难受,还挺美滋滋的。
然则再没心没肺,阿桃也是个待嫁的女孩子,对燕珩的话并不搭腔。她将为数不多的矜持拿出来,推开车窗,假装望外面的风景。
此时队伍已经进了京畿之地,青山绿翠,村郭自然,炊烟袅袅,田中有农人在劳作,埂间有孩子在玩耍,好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诶!”阿桃好像瞧见了什么稀奇玩意儿,忽而站起来,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指着天上问燕珩,“那是什么?!”
燕珩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天上两个纸鸢迎风飘扬,多半是村子里孩子们放的。
“那是纸鸢,或者叫风筝。”
“那就是风筝?”阿桃惊诧,再仔细瞧了瞧,她道:“我们那儿也扎纸花,但没这个东西,真神奇,像鸟儿一样。”
燕珩道:“这个在中原还是挺普遍的,到了春日,人们走出屋子,来到旷野里放纸鸢,既可以愉悦心情,也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那我想要个风筝。”阿桃指着不远处的天空,对燕珩道:“要跟那个一样好看。”
那只是个普通的风筝,上面无甚什么精妙图案,就是拖了两个尾巴有些意思,如此简陋,就把阿桃馋的不行。
燕珩无奈又好笑,阿桃还以为燕珩不肯,焦急地讨价还价,“你送给我个风筝,我给你剪个纸花怎么样?!吉祥如意,平顺长安,永结同心,什么花样我都会剪,行不行?行不行嘛?”
“好好好。”燕珩答应下来,“不必送给我什么,我答应你便是。或是美人图,或是百鸟百兽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样的风筝。”
“好!”
阿桃高兴地拍手,把方才暧昧尴尬忘得一干二净,牵着燕珩的衣袖直晃荡。燕珩垂眸,眼睛不自觉地往她白腻的面颊,粉红的嘴唇和小巧的鼻子上看。
若眼神有手,他已经将阿桃的面容爱恋地抚摸了千百遍了,袖子下的手握拳又松开,压抑的情感积了许久,总有些会泄露出来。
此时,燕珩的嘴角微微勾起,笑容宠溺到有些怪异,他的手慢慢伸向阿桃光滑油亮的长发,周身仿佛漫出一股诡谲的侵占的气息,逐渐笼罩了单纯的阿桃。
与此同时,芸娘声音突然传来,她在外面问,“郡主,那边还有许多人在放风筝,想去看看吗?”
她许是方才看到阿桃这么兴奋,所以想着让她出来透透气。
“去,我这就去。”阿桃提着裙子,叫停马车,跳了下去,而后才想起来问燕珩,“我可以去吗?”
长发滑过燕珩指尖,他浑身酥麻,那只在梦中出现过的感觉昙花一现。
他的手僵在一半,阿桃回头,燕珩瞬间转了动作,佯装掸掸长袖,敛起怪异的神色,柔和之意重回眼中,他道:“去吧,活动活动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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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茂竹向燕珩回禀,“在此地住一晚,明天就能到东都了。”
燕珩点了点头,道:“按道理郡主并送亲使团该要住在鸿胪寺的客馆。但突遭袭击,总不能将郡主一人丢在鸿胪寺,玉芙殿可有收拾好?”
“收拾好了,那儿靠近翠保殿宫,等礼成之后,搬动起来也方便。”
燕珩在劄子上画了一笔,想了想,对茂竹道:“皇后不住翠保殿。成亲后也不必腾挪,就在玉芙殿住下。婚后,我也住在玉芙殿,不用另外再设寝殿。”
茂竹知道燕珩所思所想,燕珩作为天子,也不住夏国皇帝的寝殿——福宁殿,自有他的道理,茂竹无须多问,只要服从便是。
茂竹走后,已是深夜,黄门提灯引燕珩来到浴房,不习惯宫女贴身服侍,燕珩自己解了衣裳,进了浴桶。
热水包裹着全身,燕珩靠在壁上,伸出左手细看,回想白日摸到那极为柔顺的触感,并那如花朵般的笑颜,回忆渐渐涌上心头。
前世他将新寡的阿桃送离东都,回到宫里便生了一场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在榻上足足躺了一月。
某天,燕珩正歪在榻上咳喘不止的时候,外面通报郡主回来了。
日前便得了信,景国坚持要将郡主嫁高楚国皇帝。先皇死了,那就新帝迎娶。故而阿桃走在半道上又被赶了回来。
燕珩从病榻上撑起,迷糊间看到一个纤细的倩影跑进来,一头扑进自己的怀里。
“就算没有圣旨,我也要回来,我不想回去,我想跟你在一起。”阿桃抬眼望他,情愫缱绻。
“…胡闹。”燕珩端详她的脸,明明挪不开眼睛,放不下心,嘴里却还要说伤人的话,他说:“…你就不该回来。”
“我就要回来。”阿桃哪管他的拒绝,双手揽着燕珩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胸膛,听他慌乱又炙热的心跳,任性地说:“不管多久,我等你便是了。”
几个月后,阿桃又嫁人了,还是皇后,只是这次是楚国新帝的皇后。
那夜她凤冠霞帔,珍珠面靥,妆容精致,褪去了稚气,变成了个成熟的女子。
燕珩抬手却去团扇,看阿桃娇中带怯,情难自禁地吻上她唇瓣,轻声呢喃:“阿桃,你终于,是我的妻…”
阿桃带着泪花的面忽隐忽现,女子的呻、吟和娇、喘回荡在耳边,忽远忽近。
此时的燕珩浸在浴桶中,目光逐渐迷离,口中念着:“阿桃…阿桃…你…”
他的左手不停快动,浑身连带脚趾紧绷。猛地,燕珩闷哼一声,整个身子脱力沉进水里。
氤氲水汽中,燕珩将眼睛闭上,感受着手中黏腻,出了神。未几,他喃喃自语:“阿桃,前世我们这么相爱,今生你也必须要爱我才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
排榜前压一压字数,周四再更~
第12章 少女心
稍作休整,第二日燕珩便带着阿桃进了东都城。
进了城门,阿桃将车帘撩起一条缝,想窥看传闻中被称为 “繁华地” “风流窟”的国朝东都。
可惜这天天色灰蒙,黑云实实地压在城池之上,楼宇层叠,重阙飞檐,一望无际,却在朦脓烟雨中显得暗淡。
街道虽宽,但店门紧闭,旌旗收卷,也无行人,本该望之如绣的东都城,和阿桃心中的人间仙境大相径庭,非但不热闹繁华,竟还有些死气沉沉。
阿桃满心疑惑,面色都凝重了起来,“郡主在看什么?”燕珩在她身旁问。
阿桃来之前学过规矩,说中原女子并不像他们景国女人豪放,行动温柔优雅,甚少抛头露面的,故而她速速瞄了两眼便放下帘子,道:“我一直听人说东都特别好,所以想瞧瞧。”
“那现在看了,觉得如何呢?”
阿桃回忆方才所见,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燕珩问她:“有什么不对吗?”
“那倒没有,”阿桃说:“店铺、楼阁比上京不知多几倍,可惜…”
“可惜什么?”燕珩抬眼看她。
阿桃细想,最后自己给了解释,她道:“今日天阴,路上行人不多,有些冷清。不过上京也是这样,若不是赶集日,不怎么热闹的。兴许到了赶集日,东都的街道才会喧闹起来,对不对?”
燕珩定睛瞧着阿桃,捡起在旁的一把折扇,几指捻动,扇面打开来,他若有所思地扇了扇,天并不热,他只需晃动的扇面遮掩住沉思的眼神罢了。
“也是,也不是。”旋即,燕珩对阿桃道:“一来官府出行,百姓要避让,不可窥视上颜;二来这几日的确天气不好,春雨说下就下,所以出行的人并不多,街道自然冷清。”
阿桃噢了一声,望着灰扑扑地天空,有些失落之色。燕珩见她黯然,又道:“不过,郡主不必失望。改日天朗气清,我带你出来游玩便是。到那时,满目琳琅还怕你应接不暇呢。”
燕珩咬文爵字,阿桃听了个大概,总归是要带她出门的意思。她哪能不高兴,笑眯眯地晃着脚道:“那更好,最好还能去放风筝。”
没想到她还心心念念着昨天的话。放风筝而已,两人前世如此恩爱,今生有幸再续未了尘缘,别说风筝了,就是再难得再稀奇的东西,燕珩都愿双手奉上。
他将扇子合上,对阿桃道:“我已吩咐下去了,内侍省有几个小黄门是从潍县来的。那儿的人都会做风筝,手艺很是灵巧。什么鸿雁传书、七仙下凡、百鸟朝凤、金元宝,蝶恋花,都不在话下。过几日便把骨架扎好,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图影与芸娘他们说。”
原来小小一个风筝还有这么多花样,阿桃连听都没听过,唬得她一愣一愣的,点头如捣蒜,兴奋地摩拳擦掌。
燕珩眼中亦满是笑意,他顿了顿,在案上拿了毛笔,略微沾了沾墨水,递给阿桃道:“你不是说要给我剪纸花?剪刀与红纸现在没有,郡主不妨先给我描个样子吧。”
剪纸是景国女孩平日消遣的玩意,即便不会写字,也会瞄花样子。可景国文教实在落后,传统的样式就那么几个,一只手数的过来。
阿桃看着那毛笔,有些赧然,她回想起燕珩坐姿端正,在宣纸上挥洒自如,行云流水的样子,那是真正能与墨香韵味融为一体的天人之姿。
不光如此,她还曾经偷看燕珩的劄子,就算不认识字,人天生也有品鉴美的能力。对比之下,阿桃自惭形秽,当真连笔都不愿意摸了。
她扭着手,难为情道:“可是我画的不好看。”说完,阿桃还指了指燕珩的扇子,道:“肯定没这个好看。”
燕珩笑道:“术业有专攻,各自擅长的不一样,景国亦有传统瑰宝,文墨良品,你画一画,让我见识一番吧。”
他言带鼓励,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卖弄之意,阿桃小声道:“那我试试?”
燕珩做了个请的姿势,阿桃来劲了,拿起笔来,在纸上画了起来,不过四五个图案,她从小就学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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