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珩抬手抚摸阿桃的头,元禾究竟是不是活着,他心里没底,但他希望阿桃能一直怀着这个希望。
就在燕珩专心陪伴阿桃的时候,上京城出了大事,御前内监宠臣刘利被举报收受贿赂,买官卖官,从他家里搜出了许多金银财宝,其中还有很多是各地送进来的贡品。
东窗事发后,刘利脱下官服,着素衣跪在景帝的清凉殿前三天三夜,直至晕厥。
他好歹也陪伴景帝几十年,景帝终究不忍,叫人把他抬回去养病,哪知刘利悠悠转醒后抱着景帝的腿哭泣不住,细数当年种种,打起了感情牌。
刘利此次翻车的幕后黑手,不消说就是完颜泰,他以为定能将其治死。
哪晓得刘利为了活命,声称有妙计能促成与临安朝廷的和谈,景帝果然对这个很感兴趣,答应让刘利在清凉殿说话。
传闻,刘利在清凉殿献计说了两天,然后竟真的全身而退,对于他卖官鬻爵,甚至僭越的罪责,景帝不过罚他一年俸禄,禁足两月而已。
正当大家以为此事翻过篇,景帝既往不咎,完颜泰束手无策的时候,刘利居然意外身亡了。
他死在回家路上的一条阴水沟起,满身酒气,胸前上都是屙物,额角一个大窟窿,是被水沟里的石头磕出来的。
若不知内情的人,该以为他是为脱罪而高兴,畅饮之后失足跌落水沟。
但知内情的人明镜似的,心照不宣地将矛头指向了完颜泰。想他应该一次揭发不成,决定彻底铲除眼中钉,所以下了狠手。
而完颜泰实在冤枉,这次真不是他动的手,他是最看不惯刺杀等下作手段的。
可事实上,是不是完颜泰已经不重要了,在景帝的心里,他一直记着刘利告诉他那件事,告诉他甘遂的死,可能是完颜泰为了夺权。
即便更加直接丰富的证据,刘利还是在景帝心里扎下一根刺。
而景帝接连失去心腹臂膀,不得不对功高盖主的完颜泰提高了警惕。
前朝的风向吹到后宫,让皇后嗅到了时机,她在景帝面前说起元皓和完颜泰走的很近。元皓初次出征,就是跟着完颜泰,两人关系亲近,这不是秘密,皇后只是提醒景帝,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为此,景帝对元皓的态度愈发冷淡。而皇后那边的几个皇子日渐得势,夺嫡之战越演越烈。
若是要燕珩评价一句,完颜泰确实冤枉,他只是揭露了刘利的腐败行径,目的无非打压政敌。
刘利其人,实则是燕珩派人暗杀的。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让景国内乱,越乱越好。
越乱,沈虞的北伐军就越有希望。
——————————
—————————
我尽力修改了,先后十来次,真的是尽力了。但愿不要再锁了。
第103章 秋叶黄
在上京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燕珩带着阿桃启程回东都。毕竟沈虞的部队越来越近,燕珩作为镇守京畿之地的主帅,不能脱营太久。
此次来, 他提出要援兵两万人,可直至燕珩动身, 景帝还没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燕珩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唯一多的人便是阿桃。
马车东出城门,入目皆是萧条景色, 天地一水的灰蒙,天冷愈发寒冷, 而阿桃坐在车里却是温暖如春。
两人眼下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燕珩本就不舍得阿桃受半点委屈,经过这次阿桃涉险,他不在身边,更是悔得无可不可, 恨不得将阿桃揣在怀里,生怕再有什么闪失。
那车里被褥、软枕都是新买的,且用香薰得香甜, 阿桃腰上有伤, 靠上去舒服至极不说,闻起来心情愉悦。另准备点心盒子, 时兴的话本,车壁上还挂了一只风筝。
阿桃被燕珩抱着上车,打眼瞧见了这只风筝,扶额道:“我们是要去踏青吗?”
燕珩倒是振振有词,“虽然不能踏青, 看着也轻松欢喜。路上耽搁不得,驿馆客栈都不能住了,不得布置的安逸些?”
阿桃一听路上不停歇,呼道:“那也不能沐浴吗?”
将近十来日不能洗澡,浑身不得发臭了?
燕珩道:“没事,我不嫌弃你。”
阿桃冲他皱了皱鼻子,转头装作看外面的风景,忽见远处山坡之上,一人策马而来。
阿桃撤回车内,燕珩看她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谁来了?”
阿桃不答,燕珩眯着眼一瞧,窗框勾画出一副秋日骏马图,而马上的年轻公子不是元皓还能是谁。
燕珩叫马车暂停,等元皓到了跟前,但见他衣裳单薄,脸色发红,嘴唇泛白,应该还是得了消息急匆匆赶过来的,连御寒衣物都来不及添。
“殿下,”燕珩堵在车门口,拱手行礼,“您怎么来了?”
燕珩身形高挑,由他挡着,元皓偏了偏头,只能看到车内一道模糊的倩影,他捏着缰绳,紧抿嘴唇。
近日他诸多事情,闹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还是今早偶听得楚皇要回东都了,他才知道阿桃要走了,慌忙赶来。
冬风彻骨寒凉,却连一眼都见不到,元皓怎么可能还有好脸色,他将眼神从车里挪到燕珩身上,冷冷道:“燕平思,你此去可有获胜的计策?”
燕珩道:“完颜将军的计策就甚好,如果届时需要我做什么,我定竭尽全力,只是要看殿下有没有能力说服陛下了。”
对于元皓来说,他自然不愿意和谈,他欲要扬名立万,成就一番事业,这才刚刚起步,怎么能被扼杀在摇篮里。
无奈朝堂之争险恶尤甚战场,皇后一党咄咄逼人,大有赶着景帝立储的意思,若真是立了旁人。
元皓身上的赫赫军功,怕不再是荣耀,而是枷锁了。
燕珩看出元皓面带难色,他颇为善解人意地说:“我知殿下进退两难,不过,我有句想说与殿下。”
元皓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有话直说,燕珩停了一会儿,盯着元皓道:“殿下,快刀斩乱麻,凡事先下手为强,不然就会为人鱼肉,再难翻身。”
这是提醒元皓,你若再迟疑,不算计别人,别人就要来算计你,如果错失先机,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只能任人宰割了。
元皓是聪明人,不必多言,燕珩确定点到为止,这把火烧到这里就可以了。
元皓静默片刻,眸色深深,半晌,他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扔给燕珩。
燕珩拿在手里发现是一些纸钱香烛之类,抬眼见元皓指着东南方向,道:“往前是十三四里,官道往下百余步,那两株银杏树下,是元禾的衣冠冢。”
一直在车里的阿桃听到这里,心里一动,想那元皓之前说将哥哥衣冠入土为安了,阿桃并未放在心上,还以为是哄骗她。
没想到,他真做得周全。元禾为罪臣,名位家宅全部被抄,不但不能入宗谱,按道理也不能入土的。
元皓出于对阿桃的愧疚也罢,出于对元禾携手杀敌的怀念也罢,还是背着众人将元禾的衣冠建墓立碑。
“可惜,他是戴罪之人,墓碑上我没写名字,你知道就好了。”
元皓冲着燕珩身后马车喊道。
阿桃双手紧握,捏住了衣裙,不一会儿了,燕珩进来了,他将那装有香烛的包袱递给阿桃。
阿桃捧着那包袱,掀开车帘,只见那匹骏马已经朝着上京的方向潇洒奔回,一展眼消失不见了。
阿桃眼圈泛红,对于元皓,她真恨也不是怨也不是,唯有无言。
燕珩摸了摸阿桃的头,阿桃顺势靠在了他宽阔的肩上,手指细细摩挲那包袱,轻声念着:“我应该用不到这些,是不是?”
燕珩偏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温声道:“会没事的,放心吧。”
战事未平,路上耽搁不得,车马疾行,夜不住宿,只在驿站换马而已,吃睡都在马车上。若是平时还好,可惜阿桃在病中,风餐露宿,伤寒反反复复,一日夜间做了个噩梦,梦见元禾确已去世了,尸骨难寻。
阿桃哭着醒来,浑身是汗,燕珩探去惊觉手脚冰冷,阿桃烧得昏天黑地,没觉得有什么,倒是燕珩急坏了,三更半夜临时拐弯进了一座小镇,几乎跑遍了全城,才找到一家医馆,开了一剂退烧降温的药,让阿桃服下去,折腾到第二日天亮,阿桃的体温才慢慢降下去。
而燕珩脸色发青,眼中迷蒙,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感觉光亮而已,不过五六步宽的屋子,居然撞了好几下,把桌上的茶壶碰倒在地,打个细碎。
阿桃听到动静,从枕上强撑起身子,却见燕珩背对着自己,他撑在桌边,背脊微弯,仿佛入定般,一动不动。
“珩郎?”阿桃问:“你怎么了?”
燕珩揉着眉心,使劲地眨眼,希望能快些恢复视力,突然听阿桃再唤他,身子一滞,转头睁着空空的双眼,柔声道:“你醒了。”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到床前,将人扶起来,探了探额头,松客口气:“不烧了,昨晚吓坏我了,你都说胡话了,你知道吗?”
阿桃因自己重病,脑袋浆糊似的,没发觉燕珩的眸光散乱,难以聚焦,她只怕自己在病中说了什么难为情的蠢话,拉着燕珩问东问西。
燕珩故意逗她,说她要吃要喝,喊累喊困,像个孩子。
“我才不会这样呢。”阿桃娇声嗔怨,捂着脸倒在燕珩怀里不起来。
燕珩搂着她,又闭了闭眼。终于,那团雾般的光晕渐渐退去,阿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他的那颗心提在嗓子眼的心,再次落地。
只是不知下一次犯病是什么时候。
燕珩私心想着,如果万事尘埃落定之后,他有幸还活着,就能带着阿桃游历大江南北,看尽名山大川,做一对平凡夫妻。
可现在,有了这个病灶,即便有朝一日,他能全身而退,一个瞎子还怎么能照顾保护阿桃呢,还怎么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呢。
想到这里,燕珩满心怅然。
以前的他胸怀大志,对于复立故国,抱着我将无我的决心,他从来不觉得死很可怕,也不怕去无来日。
可当与阿桃承若终生后,他切实地开始担忧起未来。
阿桃半日没见燕珩说话,她起身捧着他的脸问:“你怎么了?”
燕珩摇摇头,还未会说话,房门砰砰被人拍响,茂竹在外应声,燕珩道:“什么事?”
只听茂竹道:“陛下,找到元禾了!他还活着!”
#
那几日,阿桃几乎没有睡觉,累了就靠一靠,瞪着眼看着窗外,心里打鼓,期盼着马儿跑得快些,再快些。
燕珩在一旁与她道:“沈虞递来的消息,元禾在归德城破那日带着一对队伍成功逃出。没想到上京有消息传来,属下都知道元禾已被定为战败的罪魁祸首,竟商议着将他杀了,拿头颅回去邀功。”
阿桃回头,瞪圆了双眼,气得浑身颤抖,燕珩挨着更近些,拍拍她的手,继续道:“元禾一人杀出重围,想来该是受伤不轻,但还想着要回上京找你,在去上京的路上被反景的山匪拦截。好在沈虞已经打了招呼,暗自瞄了画像,托给道上的朋友分给几个山头,于是这才将人给我送了过来。就在前面的银杏村,时间不多,不能停留太久,怕节外生枝,你…”
话犹未了,阿桃忽然在车里站了起来,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原来已经到了村口,遥遥远的,一片灿烂盛大的金黄银杏林中,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哥哥!哥哥!”
阿桃拼命挥舞着双手,朝着村口的元禾大喊:“我来了!我来了!”
燕珩怕她摔下去,干脆叫车停下,阿桃拎着裙子跳下来,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一口气跑到元禾跟前,不等他开口,展开双臂紧紧搂住了元禾。
元禾逃亡数十日,瘦成一把柴,病容尤盛,可面对阿桃还是下意识露出宠溺的笑,他回抱住阿桃,边咳嗽边问:“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乖乖的啊?”
阿桃本来没有哭,久别重逢都是高兴事。还没见到元禾时,她暗自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哭。
可元禾问的这句话,仿佛他不是经历了战场血腥,杀戮背叛,万幸之中死里逃生,而只是上午出了个门下午就回,顺便交代妹妹灶上热着点心,记得吃哦。
轻描淡写,如此而已。
阿桃鼻酸,还是忍不住,滚下热泪来。
第104章 银杏村
银杏村因银杏树繁茂而命名, 远远望去犹如一片黄澄澄的汪洋,走入林中,抬眼望天上是金黄耀眼, 盖如繁星,低头看地上, 亦是厚厚地铺了一层,整个人仿佛置身仙境。
阿桃和元禾皆因有伤在身,不便走动,就林中一处村民简易搭建棚下休息。
元禾见阿桃的头发有些散乱了, 便伸手替她捋了捋,阿桃含着泪道:“都是珩郎没给我梳好。”
元禾愣了会, 忽而浅笑,道:“看来日后不用缠着我给你梳辫子了。”
原来在小时候家里清苦,若是娘亲在后厨忙活,便由哥哥来照顾妹妹,穿衣洗脸编发都是哥哥代劳。
可小阿桃很是调皮, 压根坐不住,一个没抓住,阿桃散着头发就跑到院子里追雀儿去了, 元禾少不得把人赶回来, 接着笨手笨脚地绑辫子。
久而久之,元禾被阿桃锻炼出了梳头的好本领。
而今, 阿桃的头发再次乱了,却不必元禾动手了,自有人会耐心地帮她挽好,元禾宽慰地一笑。
阿桃心里想着要不要告诉他,燕珩的真实身份, 倘若哥哥知道燕珩一直暗地里与景国为敌,会怎么想。
阿桃虽然决定与元氏皇族决裂,彻底地站在燕珩这边。但这不代表元禾的想法,可能他并不想脱离故国。
如果元禾与自己、与燕珩相悖,阿桃该何去何从呢。
正在踟蹰不定时,元禾问起阿桃在上京过得好不好,阿桃先将宝瑟夫人的事隐下,将她与景帝在大金宫里那场对峙告诉元禾。
“所以,现在我已经不姓元了,”阿桃红了眼眶,苦笑道:“爹娘在地下定要骂我不孝顺了。”
元禾听了许久没有说话,默默地伸手将阿桃身子揽过,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长大之后,男女自要避嫌,景国民风开放,但元禾读过书,向来礼节不错,他很久没有这般抱着妹妹了。
74/92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