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不复,凛冬已至。
在袖子下捏了捏自己的指腹, 缓解了一下指尖的涩痛,然后才开口:“哥哥,有件事想跟你说。”
姚星河也把安全带解开,侧过脸看着她,语气一如这些天的每一日,很小心很宠溺:“哥哥也有事想跟你讲。”
“我先说,”宋杞迎上他的目光,尽管早就把接下来的话练习了几百次,但还是很怕被打断,很怕自己贪恋他的宠爱,而再次不理智、不负责地想跟他在一起,所以几乎是抢着发言了,“这件事我思考了很久,必须要讲了。”
姚星河神色微滞。像是对她突如其来的强势不太适应,但还是很快就把话语权让给她了:“行,小孩儿先说。”
“我觉得,”她眼睫处的肌肉自作主张地瑟缩着,但她很快就控制住了,直视着那双超级漂亮的眼睛,说,“我们好像不太合适。所以……”
姚星河陡然抬眸,恰逢额发垂落下来,戳得他眼睑被迫颤动了好几下。
但他语气还算平静,只是喉间有点沙哑:“所以什么?”
宋杞从未觉得一句话如此难说。
但她深深呼吸过后,还是说了出来:“所以分开吧,”颌角的皮肤因为咬牙的动作紧了紧,但目光和嗓音经过这几天不断训练后,变得格外镇定,“现在轮到你说了。”
良久的不动声色后,面前的姚星河突然笑了一声。
这声音怎么形容呢。
像是被雾霾笼罩了一整个冬日的工业城市,突然吹过一阵轻风,突然落入一线日光,风吹不走整个城市的霾,日光也带不走城市中的郁闷。
姚星河的这声笑啊,就是这样的。不精神,不愉悦。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变得很坦荡,很释然,甚至还有点儿恍然大悟的意思:“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可你方才,好像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说。”宋杞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但听到他这么说忽然有点恼火,甚至执拗起来,眼里还冒出些乖戾色彩。
姚星河捏紧方向盘,转头看她,目光温融柔易却看不出任何的、超越兄妹的爱恋,这样清澈的眼神啊,很像看六年多以前,那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儿一样,连说的话都像是现编了来骗小朋友的:“哥哥刚才想说——小宋杞,新年快乐。”
我不快乐。
我觉得,未来好几个新年,我都不会快乐了。
因为我在新年的前一天,把我珍贵的宝物,放走了。
宝物好像也不是那么留恋我,他同意了我的打算,没有同我过多纠缠。
一片褐色的枯叶从枝头掉下来,于北风中悠悠转转好几遭,最终落在了车窗前。
宋杞看着这片树叶,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行。哥哥也是,新年快乐。”
*
两个人一同上楼,到底是好久没来家里了,宋长亭和陶然看到姚星河比看到她更开心,尤其是陶然,早就包好了红包、买好了新年礼物送给姚星河,还不停卖关子,说要等今晚跨年的时候送给干儿子。
当然也有宋杞那份。
可姚星河并没有打算留下来跨年,他说待会儿去见一见爷爷,下午就要赶回景行。
宋长亭和陶然都感到诧异。
“上大学了还这么忙吗?”陶然错愕万分。
宋长亭也有点不理解:“到底有多忙大过年的还得回去?到底是为了学业还是为了别的?是不是生活费不够,留在那边做兼职?”
怕宋长亭一直问一直问让姚星河觉得烦,宋杞就开口解释了几句:“哥哥确实很忙,他已经进国家实验室做重要的课题攻关,是在忙正事。”
姚星河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弯,嗓音很淡:“嗯,是小七说的这样。”
宋长亭还是半眯着眼睛注视姚星河,眼尾还稍稍用力。这种眼神宋杞非常熟悉,就是审讯犯人企图找出漏洞和缺点的眼神。
正想再驳斥宋长亭几句,忽然听到姚星河开口了:“宋爸,陶妈,有件事必须要跟你们说一下。妹妹在西洺,再次犯了哮喘,很严重,昨天刚出院。”
宋杞真的没料到他会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听到的当下就瞪大了眼睛,一卡一卡地转头看他。
姚星河并没有接她的眼神,从书包里掏出两份厚厚的A4纸打印的材料,一个口袋本,几瓶用国风胶带纸贴住外壳的气雾剂,还有一些呼吸道消炎药。
先把两份材料递给宋长亭和陶然:“宋爸,陶妈,我从国内外搜了一些有代表性的哮喘患者发病的原因、场景,一共147例,总结了一些诱因和过敏源,都记载本子里了,你们最好把每一例都阅读一遍,好替宋杞注意这些。还有21例康复的案例,他们的康复治疗和训练也值得参考,特别是心理护理这一项。”
说到这里看向宋杞,用不容妥协的语气说:“小七,我把这些发到你邮箱了,你也是,需要把这些都看一遍,然后记住。尤其是随身携带气雾剂这一条,非常重要。口袋本里有不能接触的东西,不能去的店,你装起来随时看。”
他把桌上的气雾剂全部推到宋杞面前,话稍微软了些:“瓶子不大,我买了你加购物车里的胶带纸,已经贴住了标签,看着还挺漂亮的对不对?放口袋里、包里,不会有人注意到。你就当做是口腔清新剂好不好?”
虽然很震惊、很费解他是怎么查看到自己的购物车的,但宋杞还是比宋长亭和陶然更快反应过来:“谢谢哥哥,记住了。”
男生又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书本大的盒子,放到宋杞怀里,像是对她的听话很满足,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笑声变得松快又明朗:“这是,新年礼物。”
宋杞看到了盒子上印着的iPad,以及【第4代】的字样,不由怔住。
宋长亭也看到了,用训斥的口吻跟姚星河说:“你看你这孩子,怎么给小七买这么贵的东西?!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
陶然倒是没有训他,而是立马跑去房间,把给姚星河准备的礼物拿出来:“是一块腕表,银色表带,星空色表盘,超级适合我儿子!”
姚星河看到其上某奢侈品牌的logo,犹豫片刻后才接过来:“谢谢陶妈,”只是又补充了一句,“您和宋爸不用多惦记我,要多多关心妹妹。”
两位家长点头倒是很快,纷纷表示:“确实要多多关心,从小到大陪伴小七的时间太少了。”
甚至非常自责极其愧疚:“这次生病我们竟然不知道,多亏了星河照顾妹妹。作为父母我们不太合格,我们要检讨。”
宋杞垂下眸子,散漫且认命地勾了勾唇角,没再说话。
*
陪爷爷吃完午饭,下了盘棋,睡了个昏沉迷蒙的午觉,再次醒来已是下午5点。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思考了许久为什么上面没有星空的彩绘。然后才想到,自己现在不在西洺,而在棠溪。
顺便想到的,还有今天上午的经历,以及小孩儿说的那句:“我们好像不太合适,所以分开吧。”
到此时,才发现从宋杞家出来后,心里就一直空空荡荡的,像是一座矿山被挖空了一样,只剩个薄壳,随便什么东西冲击一下,就能坍塌,瓦解。
这些天里,其实也想到过这个结果。
因为经此一劫后,小朋友对他态度上的转变很明显。他能理解这种失望,毕竟自己确实没有照顾好她。
跟他谈恋爱以前,小孩儿白嫩漂亮,神采奕奕,像个活泼灵动又不谙世事的小神仙。送她回家的今天,刚刚经历了哮喘,小臂上还有没退却的疤痕,精神恹恹的,脸色也很苍白,像被生活捶打过的可怜小兽。
他没有替她挡住生活落下的重锤。
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没有挡住。
越想越难受,越想越酸涩,索性坐起来,胡乱揉了把头发。
然后思忖半晌后,拿起手机给给吴院士打了电话,告诉他明天早上自己就去实验室报道。
吴院士对此很震惊:“明天可是大年初一啊。而且你不是回棠溪,见你女朋友父母了吗?”
他本想说已经见完了,可转念一想,宋杞已经不要他了,于是苦笑了两声,实话实说:“感谢吴院士关心,但因为我不够好,让女朋友失望了,所以她……所以我们分开了。”
吴院士懵了几秒,赶紧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我身边儿啊有好多适龄的好孩子,等你想谈的时候,可以介绍给你交往。你这么优秀,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姑娘的。”
“没有比她更好的了,吴院士,”姚星河弓着腰,在黑暗中注视垂在膝侧的手,以及手背上清晰的血管,缓了会儿,打起精神继续说,“我会尽快到实验室工作,不浪费院士给我涨的工资。”
“好!年轻人工作为重也很好,早日攻克这片高地,早日给国家交代。但是初三来实验室就行,你今明两天好好休息,过年也是个重要的事情啊,可以陪陪家人,见见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
还记得前面宋杞手机摔坏的时候吗。
54章【却还是在数码区认真地看了看,决定过年的时候,送她一个别的东西。】
哥哥一直记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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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坠落
见朋友。
好像也是个缓解糟糕情绪的办法。
坐在床边想了会儿, 最后拨通了陈亦的电话,问他是在棠溪还是在怀州,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在自己租的房子这儿, 没跟我爸回怀州, 明天还得去医院加班呢, ”尽管已经是除夕下午五点多了,但陈亦其实也才下班没多久, 刚洗了个澡出来, 觉得姚星河状态不对,就问, “前一阵子跟你聊天儿你不是还说除夕跟宋杞一起过,怎么这会儿又想起我来了?”
又经过一阵折让人抓耳挠腮的沉默,姚星河才告诉他两个人今天分手了, 顺便交代的, 还有宋杞哮喘复发的事儿。
知道他在呼吸科,就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直接吩咐道:“晚上吃饭的时候,给我讲讲你这边的哮喘病例吧, 主要是诱因。等你上班后也记得翻翻之前的病例, 记录一下发给我。”
陈亦腮肉紧了紧,面色一哂:“分手了还这么关心人家小姑娘啊?”
姚星河竟一点儿也没反驳:“嗯。”
姚星河已经打定主意了,这件事是长期的, 是一辈子的, 哪怕小孩儿将来结婚了, 他也会以哥哥的身份,继续查找哮喘诱因,定期发送她, 时刻提醒她。
陈亦认命了:“行吧,你打算吃啥?冰箱里还有孙……还有朋友之前送来的几盒肉,要不就吃火锅算了。”
姚星河呵出一声笑:“孙茹就孙茹,你怎么还藏着掖着。难得遇见一个这么关心你的,你到底跟人表白了没有。”
陈亦别别扭扭地回了一句:“你先别乱说。班花就是,看我经常加班,觉得我没时间采购食物,很可怜,所以才送吃的过来。”
姚星河看向室外零落的雪,轻笑了笑:“嗯。见面再说吧。”
陈亦在儿童医院附近租了一套两居室,儿童医院和爷爷的小区只有两站公交的距离。姚星河觉得今晚要喝点儿酒,就没开车,步行往那边走。
走出小区,看到除夕下午五点半仍然在营业的理发店,就想到高中时候。那三年每年除夕他才从学校回家,路过理发店的时候,不管头发长不长,都会进去让老板给理个清爽的寸头。
抬手抓了抓头发,发丝穿过指缝,覆盖住大半个手背。
他才意识到,放寒假之后一直忙忙碌碌,没有剪过一次头发,现在确实有点儿长了。于是给陈亦发了个“晚点到”的消息后,步入理发店。
当年第一次进来理发时老板才二十多,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嘴里还时不时叼着一根烟,理发的功夫还不忘跟他天南海北地吹牛,说自己曾在景行给某某大明星做造型,后来被沪上的某大BOSS挖走做BOSS的私人形象设计,但他一直想自己当老板,最后不顾BOSS的执意挽留,回家乡开了这个店。
那时姚星河听到还有些反感:理个发怎么话还怎么多。
现在老板已经三十出头,头发早就变回了黑色,其间还掺杂着几根明显的白发,显然被生活磨掉了色彩,但看着稳重成熟了不少。
见到姚星河的当下立马认出他来了:“哟呵,过年回家了帅哥?先洗个头?”
姚星河摘下帽子直接坐到镜子前:“嗯。早上洗过了,可以直接剪,”顿了顿,补充道,“越短越好。”
老板捏着剪刀打量着这蓬松舒软还挺长的头发,觉得有点可惜:“还打算理寸头吗?白瞎了这么好的头发了,要不给你烫一下?”
他望着垂落下来,遮住半边眼睛的头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有点烦闷,有点焦躁,很想把这茂密的头发、连同脑海里杂芜的思绪一同修剪掉,如果可以,甚至想把它们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所以执意道:“寸头就行。”
到底也算是熟悉的顾客了,老板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的喜好,所以干脆用电推贴着头皮把那一头漂亮的中发给推掉了。
但帅哥跟常人的区别就在于,别说是寸头了,哪怕是光头,帅哥也有无比完美的发际线和圆润饱满的后脑勺。甚至没了长发遮掩,眉目更加鲜明,轮廓更加清晰,脸蛋更加迷人。
只是男生长得太漂亮太出众,反而叫人觉得不真实。甚至会让人忍不住往负面猜测,比如:脸虽然好看,但人可能是坏的吧,心可能是黑的吧。
老板暗暗撇了撇嘴,竟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在沪上遇到的那位、长得跟男生不相上下的王八蛋了。当时他兢兢业业地给那个王八蛋做形象设计,但王八蛋却一直想睡他,当真是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气得他一怒之下放弃事业回了棠溪老家。
都过去六七年了,王八蛋居然还时不时给自己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去继续给他做造型,工资是以前的五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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