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仿佛是触动了某个机关,但听“扑通”之声接连不断,庄客们竟是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有人还对着小鱼磕起了头:“娘子饶命!娘子饶命”“求求娘子饶了管事!饶了我们!”
小鱼从来不怕人对她耍横,却看不得人这么磕头哀求,退开两步才皱眉道:“饶了他?那你们知不知道,这两天的事全是他谋划的,昨夜他杀了赵族正,早上又药倒了十几个人,说要杀了陶家兄弟,再放火毁尸灭迹;他还勾结了外头的盗匪,要伏击我家娘子!这样的人,罪该万死,我凭什么饶他?”
竟是这样么?庄客们互相瞧了几眼,有人还是哆嗦着道:“周管事就算罪该万死,却也……也为了庄子做过不少事。这庄子离了他,只怕是不成的。”也有人叫道:“求娘子开恩,饶了周管事,不然我们这些人也活不成了……”说到这里,竟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小鱼听得好不纳闷:“什么叫我不饶了周管事,你们都活不成了?”
原本纷纷求饶的庄客们突然安静了下来,人人都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唇舌,一时间竟没人发出半点声音。
小鱼愈发奇怪:“他是给你们吃了什么药,还是抓了你们的什么人?”
庄客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突然有人大声道:“不是,是这庄子地少人多,多亏周管事肯带我们好好做事,才有这般局面,若没有他,这庄子定然维持不下去,我们自然也就没了活路。”他这话一出,庄客们都松了口气,纷纷应和不迭。
小鱼却是听得心头火起:“你们当我是傻的么?这种鬼话也编得出来!”见庄客还要开口,她索性用力一拍棺木,厉声喝道,“你们再敢啰嗦,我便把这管事拉出来一刀杀了,省得听你们聒噪!”
庄客们顿时都不敢再做声,但听着棺木里越来越低的求饶声,不知是谁带头在地上砰砰地磕了两个响头,众人也都跟着磕了下去。这砰砰之声,虽不甚响,却仿佛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东西,一声声直敲在了人心之上,就连棺木中的挣扎哀嚎之声都被压了下去。
小鱼纵然心大如斗,此时也只觉得全身别扭,皱眉道:“你们这是作甚?都给我起来!”这话一出,众人的磕头之声却变得更响了。
就在这诡异的僵持中,只听一阵脚步声响,却是陶大从外头冲了进来,猛然瞧见院子里的情形,这才顿住了脚步。这边众人见他跑了进来,这头顿时也磕不下去了。
小鱼不由松了口气,对陶大摇头叹道:“你来得倒是正好,你们庄子上的人是不是都疯了?一个个简直不可理喻,非得让我放了姓周的!”
陶大原是发觉动静不对才赶过来的,瞧见院子的情形,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闻言忙道:“姊姊息怒,这些人的确糊涂,且容我跟他们分说清楚。只是赵家那边,五婶醒来后并不相信族正已死,不许任何人进去动他,还望姊姊过去劝劝她。”
若换了一刻钟前,小鱼原是说什么都不愿去面对赵家母子的,所以才打发了陶家兄弟过去解释,自己留下来宁可对着棺材发呆。此时心头略一掂量,便觉得比起对着这群不可理喻的疯子来,还是去跟那两人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容易。她想了想便问道:“这群人疯得厉害,你可应付得来?”
陶大坦然点头:“姊姊放心。”
小鱼扫了众庄客一眼,只见他们又恢复了呆愣的模样,只是各个额头上都多了些青肿血痕,索性瞧着他们冷笑了一声:“你们最好识相些,若还敢乱来,我会把你们一个个都塞进棺材里!”
仿佛应和着她的这句话,棺木里又传出了一声嘶哑的哀叫:“放我出去!”众人顿时各个面色发白,小鱼满意地“哼”了一声,昂然走出了院子。
呆呆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所有的人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纷纷爬了起来,有人便道:“咱们先把管事放出来再说,再闷着只怕会出事。”
陶大原本也在看着棺木出神,听到这一句,才转身瞧着众人,冷冷地问道:“你们叫谁管事?”
庄客们都愣住了,有人小心翼翼地伸手指了指棺木:“咱们的管事,不就是……他么?”
陶大的声音更冷了几分:“谁说的?姓周的昨夜杀人灭口,却被主家识破,这才将计就计引他出手,要把他的同伙都一网打尽,如今他的罪证确凿,他勾结的那些盗匪也已被主人剿灭,他还是哪门子的管事?你们也都看见了,如今我们这位主家娘子身份不凡,出手更是不凡,姓周的那点伎俩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提。你们以为,待到李娘子回来,他还能活得过今日?这棺材,他早进也是进,晚进也是进,放他出来作甚!”
他的目光缓缓在众人脸上转过,突然提声喝道:“你们都睁大眼睛瞧瞧,都给我瞧清楚了,这姓周的畜生已经被人关进棺材里了,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们还怕他作甚!”
这一声仿佛一声霹雳炸响在众人的头顶,震得他们心神大乱。他们这些人都已在周管事的积威之下活了十几年,眼瞧着他收拾了一家又一家不听话的庄客,赶走了一个又一个威风八面的主家。在他们心里,这周管事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庄子,他们不但是根本无法反抗,反而要靠着他才能在这世道里活下去。此时突然有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个人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且他也的确已经被关进了棺材,再也爬不出来……这一刻,众人心头那根深蒂固的沉重恐惧,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有人将信将疑道:“可是,若是再换一个更厉害的管事过来……”
陶大断然道:“昨日主家娘子已经说了,只要我没杀人,日后便让我来负责庄子上所有的事情。”
众人顿时都呆住了,有人脱口道:“以后你就是管事了?”
陶大摇了摇头,众人脸色不由露出了失望之色,陶大却沉声道:“日后这个庄子上,不会再有什么作威作福的管事,只有我们这群苦命人互相帮衬着在这个世道里活下去。我们苦了这么多年,总算时来运转,赶上了一个心好又有本事的主家娘子。她说了,不会让我们再饿着肚子,也不会让我们出去服役,我们只要齐心协力,好好听主家的话,日后自然能活出个人样,再不用受那些畜生的欺负。”
众人心头的巨石原本就已经松动开裂,此时再听到陶大的话,仿佛从缝隙里透进了几缕亮光,每个人的脸上不由都多了些光彩,有人忍不住喃喃道:“没错,咱们日后再不用受这些畜生的欺负了!”
瞧着众人的神色,陶大的心头终于松了口气: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周管事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不把他彻底打倒,这些人不过是行尸走肉,这庄子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希望。而现在,他总算迈出了第一步!
那几个一直被绑着的人原本都不敢做声,此时却都挣扎了起来,有人叫道:“那我家娘子怎么办?她还被周管事关着呢。”——在凌云等人到来之前,周管事大概是收到了消息,不由分说把他们的妻子都带走了,谁也不知道他把人藏在了哪里,不然他们又怎敢帮他杀人?
陶大昨日原是去退亲了,回来便遇到了连番变故,此事也是头一回听说。待听得他们乱纷纷地说了当时经过,他想了片刻才道:“既然他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藏人的地方想必就在附近这几座山上。大不了让村里人都一起找找,到处多叫上几声,她们自然能听得到。”
被绑的汉子里一人哑声道:“我倒不怕找不到,就怕被外头人瞧见了……”他想了想,咬牙低声道,“那姓周的是拿着她们的衣裳回来的!他说了,我们若敢不听他的,他宁可让她们在外头冻死,饿死,被恶狼吃了,也不会告诉我们,她们的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实在抱歉,事情都赶到一堆了;我原先搞了个工作室,今天办了清算结业,不玩了;另外原来帮人做过一个剧本的故事大纲,可是后来推进有问题,改来改去的太烦人,今天干脆签了合同,把钱退了,把故事买回来,我还是写成小说好了。所以我的下一个故事就是这个民国江湖文。我的故事,就算糟蹋,也得让我亲自来糟蹋!可惜我还是太穷,不然我真想把大唐明月的版权也买回来!唉!
82、第三十八章 死不瞑目
这话一出, 院子里顿时静了下来,片刻后, 一个苍老的声音终于骂了出来:“这个畜生!”——为了拿住她们,怕她们跑回来,他居然在这样的天气里, 在荒郊野外的地方, 硬逼着这些女人脱光了衣服!
陶大也是咬紧了后槽牙, 当机立断道:“先把他们的绳子都解开, 再把姓周的放出来,就这么闷死了,那是便宜了他!”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那几个人都被小鱼抽掉裤腰带给绑上的,也不知她是怎么打的绳结, 竟是越解越紧, 还是陶大一眼瞧见被小鱼顺手扔在一旁的周管事的那把短刀,拿刀割断了腰带, 才把几个人放开。
棺木里的周管事已是无声无息。众人合力移开了棺盖,这才发现他是脸冲下被塞进了棺材, 跟死去的赵老媪正是脸对脸,这棺木原就不大, 他又是双手被绑,连翻身腾挪之力都没有,想来进去之后一直就贴着赵老媪冰冷的脸,也难怪会叫得这么凄惨了。
众人揪着头发腰带将周管事拉了出来, 却见他并没有昏迷,只是白着脸,瞪着眼,脸上的恐惧之色就仿佛凝固了一般,竟像是被生生吓傻了。那几个一直跟着他的汉子此时也是最着急的,上来推攘喝问,让他交代女人们的下落,周管事却是呆呆地瞧着他们,被推了几下后,嘴边还缓缓地流下了一道涎水。有性急的汉子扬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周管事被打得几乎栽倒在地,却依旧是毫无反应。
人群里,不知谁叫了声:“打死他!”这一声,仿佛火绒般点燃了众人心里压抑已久的恨意,那几个汉子相视一眼,几乎同时冲了上前去,拳打脚踢,嘴里恨声不绝。周管事原就被绑得结实,如今又是呆呆愣愣,连躲避求饶都不会,就如木偶般倒在了地方,随着众人的拳脚翻来滚去。
瞧见这一幕,其余的人也跟着叫了起来:“对,对,打死他!”有人索性抄起了适才丢下的锄头,就要上去动手。
陶大原本一直冷眼旁观,看见这情形,才断喝了一声:“住手!如今打死他是容易,待会儿咱们怎么去找人?”
众人这才渐渐冷静下来。陶大伸手一把揪住了周管事的头发,将他拖到花厅的门柱前,让他背靠着柱子坐在了地上。
周管事的面孔早已是青肿有如猪头,神色却依然呆滞,眼睛也依然瞪得大大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亮。陶大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掌扇在了他的脸上,压低了声音道:“你还要装模作样是不是?那好,我就成全了你,这一记,是我替我娘打的!”说完又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声音也高了一些,“这一脚,是替我兄弟打的!”
周管事的嘴角顿时鲜血长流,眼睛却还是一眨不眨。这模样实在不像是能装出来,陶大又盯着他看了两眼,这才起身看着众人道:“既然姓周的已经被吓傻了,你们不妨轮流上来让他清醒清醒,打也好,踹也好,唾他一脸也好,只要能让他清醒点,怎么都好,只是莫要下手太狠,总要给旁人一个机会。”
众人相视一眼,果然有人便道:“好,我先来,这口气,我已经忍了十年了!”说完走上前去,也是扬手一记耳光,随即又一口唾沫吐在了周管事的脸上,这才恨恨地走开。他身后便有人抱怨道:“你也讲究些,这么唾他一脸,谁还能扇得下手?”说完上前给了周管事一脚,却也照样唾了一口。
有人带了头,众人当真依着前后顺序,轮流上去,对着周管事或踢或打,不少人一脚踹将下去,那“砰”的一声传回耳中,心里才终于确信:这个十几年来高高在上的周管事,真的已成了一块臭肉,任由他们收拾了!有人更是忍不住“啊”一声叫了出来,上去又是几下,简直恨不能撕下他一块肉才好,还是旁边的人想着陶大的话,好说歹说地拦住了人。
一时之间,只听拳脚到肉的声音砰砰不绝,哭诉叫骂的声音也渐渐响成了一片。陶大却再也没看他们一眼,而是反身来到母亲的棺木前,端端正正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心里默念:“阿娘,您都看见了吧,害了您的罪魁祸首,已经遭到报应了!”
抬头看着眼前薄薄的棺木,他的眼前不由一阵模糊,恍惚间就像看见了母亲疲倦绝望的面孔——在父亲去世之后,在他们来到庄子之后,母亲似乎一直就是这样。那时他还小,弟弟更小,母亲每日拼死拼活,却怎么都没法交够佃粮,口粮自然更是不够。弟弟眼看就饿得不成了,在某次周管事上门催粮后,母亲呆坐到半夜,终于悄悄地出了门,天明前回来时,竟拿回了一小袋细粮。他很快就明白了这一切的含义,但弟弟饿得直哭,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继续出去,拿她自己换点粮食回来。
好不容易他长大了,能做事能挣钱了,世道却也变得更坏了。庄子上那些有壮劳力的人家渐渐也交不起佃粮,像他母亲这样的女人越来越多,到了后来,没有哪家能逃得过去——这姓周的仿佛渐渐认准了一个理,这个庄子是他的,庄子里的一切也都是他的,他自己没有女人,那所有的女人就都应该由他来挑选享用!至于这些庄客,要么留下来像狗一样的活,要么就全家滚出去送死。
他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这几年里,他也曾暗暗打听过,其实各个庄子都差不多。那些管事掌握着庄客们的温饱和生死,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年年的下来,就算当初不是畜生的,也渐渐都变成了畜生。就算他杀了周管事,换来的人,说不定会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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