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潘仁皱眉瞧了几眼,摇头道:“这驿舍是他们自己动手烧的,邸店大概是被牵连了。”这驿舍烧得也太干净了,而邸店却是靠近驿舍的地方烧得最狠,远些的地方明显要好得多。
他这一说,众人自然也看出了端倪,想起早间那把大火,心里都是一声长叹。
玄霸茫然道:“这可如何是好,前头可还有邸店?”
小乙道:“那得再走三十多里,而且那边靠近上谷,张家行事又霸道……”他摇了摇头,没说下去。
众人心里都是一沉,也就是说,就算再赶三十里路,也未必能有落脚的地方,这该如何是好?踌躇间,人人都瞧向了凌云。
凌云也在静静地瞧着眼前的废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竟渐渐地露出了笑容。见众人诧异地看了过来,她眉头轻扬,笑容愈深:“看来今日咱们是注定要露宿一回了,烧烧篝火,看看星河,就假装自己就在塞外也罢!”
众人都是一怔,但见凌云笑得轻松自在,再想想她的话,也忍不住跟着她笑了起来。
既已拿了主意,大家自是分头行动,不多时就选定了驿舍里一片颇为平整的空地,那邸店倒还有些粗席薄褥没有来得及拿走,翻检出来往地上一铺便可坐卧。阿力阿泽又搬来了柴火,小七在灶房里找到了一口小锅,先在灶上烧了锅热水出来。小鱼则是到外头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竟多了一只半死不活的野兔。小乙瞧见便大喜过望:“我来我来!我最会收拾这个!”
半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夜风愈发凉爽,而在被烧毁的驿舍后院里,一堆篝火已熊熊燃起,被架在火上烤制的野兔被烤得焦黄,不时有油脂滴入下头的火堆,爆出一团香气四溢的小小花火。
玄霸早已探脖瞧了几回,此时忍不住问道:“还没好么?”
小乙笑道:“好了!”说着便把野兔取下来放到了早已洗净的砧板上,自己摸出了一把匕首正要分肉,就见小鱼蹿了过来,手上轻挥,寒光闪动,定睛再瞧,那只焦黄的烤兔竟已被齐齐整整地分成了二十多块。
待他回过神来,小七已快手快脚地把肉块放进了碗碟里,端给了何潘仁和凌云姐弟,随即便把一个碗塞到了他的手里,笑眯眯道:“今日这只烤兔,你原是头功,就是不知你这烤兔可有什么诀窍?我瞧着比厨子们做得都强。”
小乙的脸不由腾地涨了个通红,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那边凌云和玄霸都已吃了一口,只觉得这兔肉外焦里嫩,味道果然不俗。抬头见小乙一脸窘迫,玄霸便笑道:“小七休得无礼,既是诀窍,自然不能轻传。”
小乙忙摆手不迭:“不是不是,我只是想着该怎么说才说清楚。”
小鱼早已手抄了一块,边吃边点头道:“好手艺,你若肯教给小七,我便教你如何捉这兔子如何?”抬头见小乙还在摇头,她不由奇道,“那你想学什么?”
小乙心里一跳,抬头瞧见凌云也笑吟吟地看了过来,胸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一股勇气,大声道:“我想学三郎刀枪不入的功夫!”——他明明看得清清楚楚,这李三郎胸口中箭,倒落马下,谁知竟是立刻起身,一滴血都没有流!他这一路拼命表现,心里隐隐约约地就抱着这个念头:他想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他想学到这一招!
他鼓足勇气嚷出这一句,自己也吓了一跳,正想往回找补,就见凌云和玄霸相视一眼,都大笑了起来,一旁的小鱼和小七也是笑得直不起腰。
小乙顿时被笑得愣住了,左看右看,愈发不知所措。凌云忍笑道:“我并没有什么刀枪不入的功夫,只是躲闪得比旁人快些。你瞧着我像是中箭落马,其实是因为当时我已来不及闪开,只能顺着箭势先摔下去。”
玄霸也笑道:“正是,我家……阿兄射箭的功夫也就罢了,躲箭的功夫却绝对是天下第一,无双无对,不然也不敢跟你们当家的那么比试了。”
还有这种事?小乙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倒是何潘仁抬头问道:“不知三郎为何会专门练这躲箭的功夫?”
凌云笑了笑正要开口,就在这时,原本在闷头吃肉的阿祖突然霍然起身,看向了南边:“有马队过来!”
众人都是一惊,小鱼忙伏在地上听了听,顿时也变了脸色:“是有马队过来,为数怕还不少!”
阿祖闷声道:“至少有六十匹马,离这里还有两里地。”
小鱼冷笑一声,一口撕下了手里抓着的兔肉,把骨头扔到一边:“我去瞧瞧,若是来者不善……”
她话没说完,何潘仁已施施然地站了起来:“若来者不善,就交给我和阿祖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有事,来不及捉虫了……如果有错别字,大家见谅哈。
119、第三十一章 一鸣惊人
暮色已浓, 从驿舍的断墙上看去,驿道上, 那支打着火把直奔这边而来的马队自是分外显眼;然而更显眼的,却还是站在驿舍前的何潘仁主仆——
阿祖依旧是一身黑衣,手持一根巨大的火把, 看去愈发如铁塔般高壮骇人, 何潘仁则是一袭白袍, 负手而立, 说不出修长飘逸。在浓黑的夜色里,在摇曳的火光下,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简直就像刚从荒山废墟里走出的山魈狐魅,全然不似尘世中人。
马队的人显然也瞧见了他们, 前头的骑者吃惊之下都忙不迭地勒住了马缰, 后头的却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 马队里呼喝声、马嘶声响成了一片,原本还算齐整的队形顿时也乱成了一团。
小鱼早就坐在墙头上等着看热闹了, 见此情形,笑得差点没摔下来;凌云原已扣了弓箭在手, 此时也不禁莞尔;玄霸等人更是失声大笑,唯有那小乙笑着笑着,突然笑不出来了。
马队那边,那领头者见势不对, 忙拨转马头,高声喝道:“停下,都停下!”
在他的呼喝声中,骑者们渐渐地控住了坐骑。领头者这才转身过来,仔细往这边瞧了几眼,突然笑了起来。
他挥手止住了后头的人马,自己带马上前,来到离何潘仁主仆几步远的地方,抱手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两位好汉!那三郎想来也在附近了。还请诸位不必惊慌,在下并无恶意,率众前来,不过是仰慕三郎的人品手段,想与三郎好生商讨商讨,还请两位帮我去通传一声,就不必故弄玄虚了吧?”
阿祖手里的火把在夜风里猎猎作响,照得此人的脸孔也有些明灭不定,但离得这么近,谁都不会认错,来人正是今日早间带他们去见郑家父子的那位匪首。
众人都好不意外:这人在郑家马匪里地位显然不低,带着这么多人连夜追来,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凌云不由便瞧了小乙一眼,却见他苦着脸直摇头,显然早已认出了来人,却并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驿舍前,何潘仁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意外之色,微笑着抚胸行礼:“杨当家深夜来访,如此盛情,论理,我家三郎是该亲自前来招待的,奈何他眼下还有事要办,难以□□,因此特意让我在此等候,杨当家若有什么吩咐,不妨跟我说说。”
他这声“杨当家”一出口,那领头者心里顿时一惊——他虽然领了凌云等人一程,却并未报过自己的名姓,怎会被对方一口叫破?他心里念头急转,突然想到给他们带路的小乙,这才笑道:“小乙好生多嘴,我这贱名也值得他跟诸位提起!”
何潘仁轻轻挑了挑眉:“这与小乙何干?行走中原,谁不知武安杨公卿的大名?杨当家胆大心细,手段了得,在飞狐径郑家麾下原是屈才,如今可是已决心要自立门户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这一下,杨公卿几乎没倒退一步,小乙能告诉这些人他的籍贯名姓,却绝不可能知道他另立山头的事——就是因为郑大郎今日在比试中先是丢人现眼,后来又大发雷霆,山寨里人心浮动,他才终于有机会拉出了一帮兄弟!在小乙带着这些人离开时,他自己对此都还没什么把握,事成之后,几乎又是立刻带着最精锐的人手追过来的,不可能有人能提前给他们报信……那眼前这个生得有如妖魅般的胡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惊惧之中,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刀柄,何潘仁却笑得依旧风轻云淡:“杨当家不必惊慌,在下并无恶意,有话直说,不过是仰慕杨当家的心胸气魄,想与杨当家开诚布公而已。杨当家若有什么吩咐,就不必拐弯抹角了吧?”
这几句话,分明是把杨公卿之前那番不动声色的威胁,照脸又甩了回来。杨公卿心头又惊又怒,却也知晓,李三郎这帮人只怕比他想象的更有手段,就是眼前这个胡人,也不光只会坑蒙拐骗而已,自己之前那番打算……
定了定神,他总算在脸上又挤出了几分笑意:“既然如此,杨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虽然不才,与滏口的那几位当家倒还有几分交情,今日诸位离开不久,那边就有人赶来报信说,有人借着给郑家送马的名义,骗得他们让开了道路!”
这话一出,在墙头静观其变的凌云等人都是恍然:原来如此!滏口那帮人看来还真是气急了,居然派人日夜奔驰,沿路报信!
小鱼忍不住低声问道:“这姓杨的带人追来,难不成是想帮那□□?”
凌云摇了摇头,轻声道:“马!”
马?小鱼犹未反应过来,何潘仁已摇头笑道:“原来如此!杨当家这么急着赶来,想必是来提醒我等,此事瞒不得许久,我等若不想走漏消息,节外生枝,最好是把这几匹坐骑都送给杨当家的,以免惹祸上身,是也不是?”
杨公卿心头不由一跳:此人还当真有些邪门!不过对方既已挑明,他索性也笑道:“阁下说笑了,无功不受禄,我杨公卿哪敢平白无故就让诸位割爱?只是诸位大概还不知道,再往前走就是上谷郡,如今那边可是清河张家的朱当家说了算,他的脾气不比我等,说一不二,辣手无情,几位的马如此显眼,定然过不了他那一关,因此,我才带了兄弟们赶了过来,想跟诸位先把马换上一换,以免诸位不知深浅,平白惹上麻烦!”
难为他能把抢马之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何潘仁不由哑然失笑:“多谢杨当家,杨当家的一片好心,我等原该领情,只是这些马我等早有安排,实在不好跟人交换。杨当家大概也不知道,我家三郎也有些说一不二的脾气,手中的刀箭更是例无虚发,无情之极。杨当家又何必为了几匹马而惹这个麻烦?其实这样的马,我手里还有不少,杨当家的若是喜欢,待得此事一了,我会亲自给当家的再送几匹过来,就当赔罪,你看如何?”
何潘仁的话说得自然不算客气,杨公卿却是大笑了起来。他的目光往何潘仁身后的黑暗处扫了扫,朗声道:“杨某自然知道,三郎箭法如神,手段高超,杨某万万不及,只是杨某还有六七十个兄弟在后头,人人都善于骑射,熟悉道路,跟那清河张家的好汉们多少也有些交情。如今我们兄弟刚刚离开郑家,若没几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实在不好立足,就是我杨某,做不成事,也当不得他们的家做不得他们的主。请恕我等实在不忍眼见着诸位的宝马最后归了别处,少不得一路相随,劝说几句,若是因此妨碍了诸位赶路,耽误了诸位的时辰,还望诸位莫怪!”
他当然知道李三郎的本事,不过他既然敢带着人追过来,自然也是打听清楚了的——李三郎他们根本就是急于赶路,一路上是能骗则骗,能闯则闯,到了这边,大概是怕马队围追堵截,才想出比箭赌马的说辞。如今他拿出这副不换马就死缠到底的架势,就不信这些人不怕耽误时间!
大家无非是赌,他既已经看清了对方的底牌,那这场赌,他就不会输!
听到杨公卿的笑声,凌云一颗心早已沉了下去:他说得对,他们有六七十个人,人人都有马,自己纵然能活捉了他,也不能把其余人等一网打尽,更不见得就能让他们投鼠忌器;他们可以一路纠缠,还可以去跟上谷的盗匪通风报信,他们如今一无所有,也绝不会有任何顾忌……自己总不能为了几匹马,就冒这么大的风险,让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吧?
一边的小鱼狠狠地磨了磨牙,低声道:“娘子,实在不成,你就先答应了他,我在后头悄悄缀着他们,一有机会就割了他的人头,抢回这些马!”
良叔摇头叹了口气:“唯今之计,大概也只能先让这一步了。”
驿道外的何潘仁似乎也怔住了,沉默良久,突然冷笑了一声:“杨当家当真是好胆量,好手段!”
杨公卿笑着摇头:“杨某贱命一条,不敢与诸位相比。”
何潘仁抬头瞧着杨公卿,俊美的面孔上满是阴霾,却到底只是自嘲地笑了笑,随即便冷着脸问道:“杨当家,你既然说是换马,那你带来的这些马,可容我等去挑上一挑?”
他这是答应了?杨公卿心头一喜,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除了我的这匹坐骑,其余的马,随便阁下挑选!”
何潘仁再一次沉默了下来,挺拔的身姿仿佛都带上了几分颓意,最后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请杨当家容我带着随从过去挑几匹马。”
杨公卿心里微微一动,打量了阿祖几眼才道:“可以,只是不能离得太近,更不能胡乱上手。”见何潘仁点了点头,准备迈步,他忙又补充道,“还有,他能过去,阁下最好还是跟我在这边瞧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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