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他瞪大了眼睛。
“不对,那不是神木之心……你居然找到天生灵物,做了一颗假的神木之心骗我!”
朱雀踉跄一步,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天生之灵何其难得,是以他虽然略觉古怪,却丝毫没往那里想……原来如此,想必姜月章已经下了定位用的巫术,那颗假的神木之心反而为他指明了具体方位……
为什么姜月章就有这个运气……
朱雀狠狠一咬牙。
“那又如何?”他冷静下来,惨淡一笑,反而从容了,“无非我死而已。可是你呢?大阵阵眼的情报,我也告诉无怀部了。姜月章,你能拯救自己,难道还能力挽狂澜?”
“没有我,无怀部不会停止攻击……”
“愚蠢。”
大祭司感到乏味,移开了目光。他望着神木枝叶,还有枝叶间隙中漏下的星光;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上竟泛出一点柔软的、转瞬即逝的笑意。
这点不明来由的愉快,让大祭司多少变得宽容了一些。他原本不想多理会这叛徒,可现在也决定格外开恩,和他多说几句。
“我给你的情报,自然是假的。”他秉持着这种宽容与耐心,淡淡道,“所以,无怀部攻击的阵眼,自然也是假的。”
“什么,你是说阵眼不在琅琊,不可能……”朱雀神色几变,“难道你早就知道内鬼是我?”
“我要是早知道,自会杀了你。”大祭司又觉得无趣了,心想为何不能人人都与阿沐一般聪慧贴心,但又立即想到,自然是不会有人同阿沐一般好的。
他不打算再说下去,便要抬手杀了朱雀。
可朱雀自己却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根本没有告诉任何人阵眼的位置,所有人手里的情报都是假的,而且各不相同!无怀部攻击哪里,就说明哪个人有问题……原来如此,姜月章,其实你根本不信任何人……!”
砰――!
顷刻之间,朱雀已是被大祭司踩在脚下。他想挣扎,却只是吐出一口鲜血。
“愚蠢。”大祭司第三次重复这个评价,这一回是带着点不快,“我自然有极信任的人,那却不是你能相比的。”
朱雀听着,却是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
“原来这样,原来这样……姜月章,你喜欢你的副祭司罢?你喜欢裴沐,原来你喜欢裴沐!”
朱雀只觉压力陡增、剧痛加倍,可他不管不顾,呛着血也在笑:“可是……无怀部攻击琅琊,而我的部队也正好行进到那里。”
“我以为战争很快会结束,所以我来之前,刚好派了妫蝉的部队前去支援琅琊……可是,如果情报是假的,那妫蝉他们就会真的面临无怀大军。”
朱雀勉强抬起眼,迎接着大祭司莫测的目光:“妫蝉他们对裴沐很重要……你放我走,我还能让无怀部撤军……”
“痴心妄想。”
大祭司从来冷淡如冰雪,现在也不例外。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映照出世间万物,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动容。
现在这件,也不例外。
“既然是战争,就会有牺牲。”大祭司平静地说,“此次战死之人,会被记入碑文,永世流传。妫蝉他们也不例外。”
朱雀愣愣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他大笑起来。
笑得断断续续、咳出血沫。
“姜月章,你果然是姜月章,一点人情也没有的姜月章……被你喜欢,可真是悲惨啊,哈哈哈哈……”
“――我倒不这么觉得。”
风,忽然起了。
神木枝叶间漏下的星光,被树上坐着的人影挡去。
朱雀再次愣住,大祭司更是豁然抬头!
上方那悠然的人影,赫然正是本该被囚禁的副祭司!
裴沐居高临下,望着他们。
她怀中抱着子燕部的神木苗,还有一样,竟然是刚才被朱雀祭司传送出去的“神木之心”!
大祭司神色巨变,并不说话,转眼就要出手;可裴沐才是早有准备的那一方。
青藤杖光华流转,风力结合神力,一时竟压过了大祭司的力量。
“多谢你们为我讲解这一切,我听得很明白了。大祭司,你制作这‘神木之心’所用的灵物……就是裴灵罢?”
裴沐手中的宝石光华散去,最后化为一个没精打采的小姑娘。所幸,小姑娘还安安全全地坐在裴沐手中,正委屈地吞咽着四周神力。
――呜呜呜,大祭司好凶,可怕,要死了,可怕,呜呜呜……
力量对峙,两人隔着光幕凝视彼此。
这一幕,与初见竟然很像。
大祭司沉声问:“阿沐,下来。”
“我下来做什么?你早就发现了裴灵,也打算拿她来用,为了不让我妨碍你,还找个借口把我关起来,这事我还没跟你清算,你倒又命令起我来了?”
裴沐眯起眼,露出一点笑:“姜月章,我也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在来扶桑之前,我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祭司大人。”
大祭司诧异地发现,阻挡他的力量中,有一部分竟然来自扶桑的神木。
神木,竟然认同阿沐至此……
他现在却是没心思考虑这点。他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情形发展,并且试图阻止:“阿沐,你听我说,妫蝉他们并不一定……”
“我知道。所以,我也不一定会死。就算死,我和他们也会一起死。这才是子燕部。”
裴沐站起来,高高地站在神木枝上。
她抬起手,甩出一个什么东西――
青绿的镂空叶片,中间开着一朵扑拙桃花。
正是此前大祭司刻印在她掌心的图腾。
图腾听从她的指挥,化为屏障,进一步困住了大祭司。
“哎呀,这就叫‘借力打力’么。姜月章,你的力量果真好用。”裴沐露出一点戏谑的微笑,“结果是用在你自己身上,真是令人有些惭愧。不过,就算还给你了罢。”
“阿沐――裴沐!我还是太纵容你了!你是我选的继承人,你已经不能只看到子燕部,你必须为大局考虑……”
他那副模样……也不知是愤怒更多,还是惊慌更多。
裴沐扶着树干,回过头,深深地凝视着他。
裴灵飞在她身边,正张开双手,准备施展能传动遥远距离的巫术。
她隔着星光,隔着青铜灯的光线,隔着力量的对峙,凝视着她爱的那个人。
“大祭司,我仍然认为,对于某些问题的回答……没有对错,只有选择。”
她抱起裴灵,跌入空间旋涡。
“……你选择保全大多数,而我选择救裴灵、救妫蝉、救我的族人,仅此而已。”
“――阿沐!”
地面上,奄奄一息的朱雀祭司勉强抬起身。
他望着大祭司僵硬而慌张的背影,想,这真罕见……不,头一次见到。
这个人……原来也是有私情的……
他没有趁机去偷袭,或者再做别的什么。
生命的尽头,朱雀祭司只是翻了个身,望着头顶无尽的星空。
世事变迁,唯有星空还像小时候见到的那样,无穷无尽、看不明白。
只是,那个时候和他一起看星星的人,已经不在了。
其实一开始,他只是想给未婚妻讨一个说法……
他也明白大局,他也懂得道理,他也知道祭司更珍贵、更该去救……
可是,当人人都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连青龙祭司――他身为阿荫的父亲,也是那样明白事理、绝不多说的样子……
他就变得异常愤怒。
牺牲是必须的,但是对牺牲的漠然、如此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难以忍受。
慢慢地,就做出了那些事,还拖累最好的朋友为他顶罪……
或许,他自己早就不想活下去了吧……只是他想要的说法,到底存不存在,又到底正不正确……
只是,希望有人对阿荫他们的牺牲感到难过,感到对不起,感到……一定要竭尽全力阻止类似的事情发生……而已……
朱雀模糊的视线,不觉投向了北方,投向了副祭司消失的方向。
如果是那个人,也许……终究是会带来改变的……
他闭上眼。
也彻底结束了这一生。
第23章 从天而降的裴沐
“就在那里……”
漆黑的夜里, 一道人影倏然出现在山头。她站在榆木枝头,纤细的身形随着枝条晃来荡去,却始终稳定自如。
正是裴沐。
此时, 裴灵气喘吁吁地趴在她头发上,抬手指着远处被火光映得微微发红的天空。
喊杀声穿透遥夜, 一道求援的狼烟已经蜿蜒而起, 与天空中明灭的火焰倒影交织, 好似一直能升腾到星空之上。
“对不起,阿沐, 战场杀气太重, 我的力量不够直接到达……”
裴沐摇摇头,又亲了亲小姑娘沮丧的脸:“谢谢你, 阿灵,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接下来, 是我要做的事。”
树枝摇动,枝头的人影化为清风, 飞向杀声震天之处。
当她靠近战场边缘时, 忽然有暗红色的符文亮起;无数扭曲的文字如用鲜血书就,盘桓在战争四周,压制着扶桑军队的气势。
暗红气息在天空交织, 隐隐形成一道蜈蚣的图案――无怀部的图腾。
“无怀的祭司……不止一位,大约有七人。”裴沐停在一块耸立的岩石上, 抬首望天。
无怀联盟以主力攻打“大阵阵眼”,却也不会莽撞行事。听闻他们有九位强大的祭司,其中七位竟然都聚集在此, 看来是十分重视这次战役。
“不好对付……事不宜迟,只能如此了。”
裴沐沉思片刻, 下了决心。
她一手举起青藤杖,另一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奇妙的弧线;光点散出,清气四溢,转眼之间,一把巨大的淡蓝弓箭便赫然出现在她手中。
子燕部的神木――裴沐的“小树苗”,如箭矢一般架在弓弦之上。
而“箭尖”,则对准了大阵上方。
“阿灵,你能找到他们的阵眼么?”裴沐问。
“嗯,我试试,阿沐,等一等。”
小姑娘飞在半空,认真地感应四周巫力;她身上隐隐浮现出细腻的灵纹,与大阵之力无声无息地共鸣,没有惊动任何无怀联盟的人。
裴灵是天生之灵,对力量流转变化比人类敏感得多。这样的生灵,即便力量不强,也很难被抓住。
大祭司却能将裴灵禁锢住……固然是他力量强横,又对神木十分了解,却也说明,他并非偶然发现裴灵,而是准备许久才能一击得手。
若非裴沐插手,裴灵会在禁锢中渐渐失去意识,化为一团纯粹的力量。
裴沐垂下眼,再睁开。
淡红的月光之下,她的神情平静至极。
“……找到了!”裴灵也睁开眼,指着天空中的某一处,“阿沐,那里!”
――唰啦!
神木如箭矢飞出,直刺大阵阵眼。
刹那间,地面有祭司抬起头,露出惊怒交加的神情。他抬起手,想要阻止,可是――
太晚了。
神木精准地切入了阵眼。
霎时,青绿色的强光爆发出来。
……
“将军小心――!”
妫蝉听见这声怒嚎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被人扑倒在地。
一种让人五脏发麻的力量传递过来,紧接着后背有滚烫的液体渗透下来――是她属下的血。
妫蝉来不及悲伤。
她一把抓开属下的尸体,怒吼着投掷出长矛;利刃穿透了攻击者的头颅,并紧接着刺入了第二名敌人的心脏。
她的吼声嘶哑破裂,没有任何女人的特征。
战场之上原本就只有生死和强弱,没有男女!
妫蝉很强,即便在扶桑部也是佼佼者。
他们子燕的没个战士都是好的。
问题是……敌人太多了。
暗红甲胄的敌军,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也像蝗虫一样让人憎恨。
妫蝉喘着气。她已经杀红了眼,忘记了一切,手里不断重复投掷和拼杀的动作。
“……妫蝉将军!”
另一名朱雀部下的将领,妫蝉的同伴,穿过箭雨,与她背靠背支撑彼此,如两座孤独的高塔,望着这片茫茫血肉组成的战场。
她仍在喘气。
同伴的声音同样嘶哑,还更多了一层绝望:“朱雀祭司大人……大人究竟何时到来……”
如果有祭司在场,就能抗衡对方的巫术,也能施术为战士们治疗。可是在这紧要关头,狼烟燃起已经不知几时,朱雀祭司却仍然踪影全无。
如何不令人绝望。
妫蝉感到了眩晕。并非害怕,而是长时间作战、缺乏补给和治疗所造成眩晕。
她狠狠地一咬嘴唇,怒道:“振作!没有祭司,你便要等死么!”
“不,不……可是太多了,援军到底在哪里……小心!”
两人同时避开,狼狈地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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