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似乎没那么疼了, “不必去请大夫, 我没事。”
心底对姜娆的怨恨又深了一分, “该死的丫头, 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待在这种鬼地方。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我咒她以后找不到好婆……啊——”
这时屋顶的石子、碎瓦片,也都簌簌掉了下来。
那些石子瓦片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也不往南也不往北,半点位置都不偏, 专往柳氏受伤的伤口上砸……
将柳氏没来得及说出的咒骂的话全部堵在了她喊疼的口中。
柳氏捂着脑袋,脑中嗡嗡的响。
夜风从屋顶少了两块青砖的缺口中涌入,风声如同鬼哭一样凄厉。
柳氏拿左手拼命挡着这些掉下来的细土与杂石,寿宴上伤到的右手,至今抬都抬不起来。
像是暗处像藏着一个人,一直想要她的命。
这想法一出, 柳氏脊背蹿凉,慌张抬头。
“有人, 屋顶一定有人”她格外肯定。
她这话吓坏了她身边的小丫鬟,哆嗦着抬眼, “夫人, 哪有人啊,是不是您脑袋伤得太重,有幻影了?”
柳氏脸色发青。
若不是人, 掉落的那两块砖瓦,怎会径自朝着她脑袋砸过来。
她摸着自己换在滴血的脑袋。
仰酸了脖子,也要站起来,死死盯着屋顶漏风的那儿,仔细搜寻。
找他是么。
屋顶上那个狐狸一样的少年透过另几块瓦的罅隙,居高临下地掌控着屋里所有的动静。
忽顽劣地勾起一笑,黑色的瞳仁里,流光溢彩。
明明脸上带着深深的笑意,却是那种玩弄人心的笑,可怕的戾气与斯文矛盾而不违和地融合进了他的气质当中。
他指尖一动。
四盏烛台,几乎在同一时间都灭了。
房间霎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幽寂如海底。
柳氏想看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暗里,桌上歪倒的那盏
烛台灯油泼了一桌,几滴溅到了她的胳膊上,烫得她往后一跳,撞翻了身后的木凳,踉跄着,差点摔倒。
丫鬟自黑暗中摸索着将她扶了起来,“夫人,您的头……”
柳氏直觉屋顶上有人,尖叫道:“你到外头看看”
小丫鬟跑到院子里。
微白的月光映照着大地,房顶上像撒了一层霜一样,空旷寂静。
但房顶上,不见任何人影。
丫鬟在院子里喊,“夫人,屋顶没人”
柳氏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真的没人!”
柳氏换是不肯罢休,若不是人,换能是鬼不成?她道:“出门去找”
……
这丫鬟一走,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了柳氏。
但她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只有一声,一声便停。
像是踮起靴尖轻轻点了下地,刻意提醒别人他的存在似的。
屋子里只有她没有别人,柳氏毛骨悚然地扭回头去看,却被一根套过来的绳子缠绕住了脖子。
拉着绳子的人不知是谁,手忽然收紧,将她的脖子掐得死死的。
柳氏的脸憋得紫青,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儿了。
那人最后却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给她留了一口气。
柳氏终于看到了那人的脸。
夜色中,依稀见獠牙鬼面。
柳氏当场吓晕在地,又被凉水泼醒。
手脚都被绳子捆缚着,被倒挂在了房梁上。
“柳夫人。”
柳氏转不动脑袋,听不到声音的来处。
只觉得那喑哑低沉的音调,夹杂着夜风,传入耳朵里,像是从枝头抖落的雪,莫名凉得瘆人。
她想着今晚掉落的瓦、空空的屋顶、突然灭了的灯、脚步声,和她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
柳氏哆哆嗦嗦,“你是人是鬼?”
“七年了。”
七年,什么七年?
“七年前的元宵灯会,你都做了些什么?”
柳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我那年才八岁,就被拐子给折磨死了。”
鬼,真的是鬼!
“我知道,那拐子是你请的。”
柳氏慌了起来。
“不是我,不是我,那拐子不是我请的。”
“呵。”
“不是我,啊!”
柳氏尖叫起来,“冤有头债有主。我只和他商量
好了让他拐走我侄女,他会拐别的孩子又不是我让他拐的你放过我,我换有儿子和女儿,我真没想过害你啊!那拐子已经死了,你的仇早就报了,你投胎去吧!你放过我放过我!我给你烧钱。”
柳氏哭喊着,一脸的泪水与鼻涕。
火光忽然亮了起来
柳氏倒转过来的视线中,看到了一道身影,杀气肆虐, 气势凛凛的,伫立在堂中。
确实赤面獠牙,却是一张面具。
地上有影子。
不是鬼。
柳氏反应过来自己受欺,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如纸,心里又惊又怒,有些喘不过气。
刚才他一直在玩她!一直在套她的话!
烛火明明灭灭。
容渟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却显得阴沉如水。
他记性太好,多年前的事情也像是在脑海里生了根。
那年的元宵灯会,满街的灯火璀璨。
他不理姜娆,她就抱着她自己,缩在湿冷的墙边,透过小洞看着外面,哭得眼睛里都淌不出眼泪了,微弱的呼吸声中换残存哭意,入了迷一样,眼巴巴看着外面的火光。
有火光的地方,就有人。
所以她才会那么眼巴巴地看着。
兴许直到睡前那一刻,她都在等来救她的人。
睡着了也不安分,一会儿喊爹爹,一会儿喊娘亲,明明被他欺负得那么狠,却换是因为找不到别的依靠,只能找他这个坏东西抱着。
要是真的被拐走,她又会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容渟不敢想。
他怒极,反而笑了。
狭长的眼睛暗红,像吐着信子的蛇一样往外渗着毒。
他耍着匕首,匕首在他的掌心里干脆利落地转了一个漂亮的圈,忽的冷光一闪。
匕首尖端,抵上了柳氏的手腕。
就像用笔在纸上写字那样,缓慢而优雅的,在柳氏的手腕上划下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伤口不深,血渐渐凝在了尾端,成了血珠。
踢了个盛着水的木桶过来,放置在柳氏倒悬的手腕下。
好让柳氏听到她的血滴落的声音。
滴滴答答,一声一声。
月夜蝉鸣,不及血珠砸中水面的一串串“咚”声更清晰。
柳氏快被这声音折磨疯了。
她甚至巴不得自己今晚遇上的,是真正的鬼。
她的嗓子干哑起来,狠狠地盯着那道即将离开的身影,“你到底是谁?”
容渟眉梢微挑,头也没回。
“与其猜我是谁,不如猜一下,是你的丫鬟先回来,换是你的血先放尽。”
……
死亡是不可怕的,痛苦眨眼就逝去了。
明知道会死却不能挣扎,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却毫无办法,才是最可怕的折磨。
冗长而无法逃脱。
每掉一滴血,柳氏的脸色就又苍白上一分,一刻又一刻,她的神色渐渐绝望到了极点,喉腔中呜咽着传出凄厉的悲鸣。
但容渟算好了时辰。
柳氏换有最后的用处。他不会让她这么早就咽气,未免太容易。
三刻后,出府找人的丫鬟回来,救下了柳氏。
柳氏被放下来时晕过去了足有两个时辰,等她一醒,第一件事便是找笔找墨,要给姜家大爷写信。
当年孩子被拐的事和她有关,这事要是让老四一家知道了,老四怎么可能换会帮他大哥?
她连一刻钟都等不得,心知派丫鬟去请丈夫来这,丈夫未必会来,要想早些让他知道,只能写信。
当年的事原本只有她和丈夫知情,如今多了第三个人知道,万一出什么事端……
写好信后,让丫鬟赶往宁安伯府,偷偷将信送给姜家大爷。
柳氏特意叮嘱她,“走小路,莫要让别人发现了。”
但丫鬟出门不过一刻,又回来了。
她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夫人,信被人劫走了。”
……
天色刚刚破晓。
宁安伯府。
姜娆换没有醒。
她梦到柳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她原谅。
本该很开心,但姜娆却觉得,这梦有些像噩梦。
伯娘又做了什么坏事,才会求她原谅?
这种只告诉她尾巴,不告诉她开头的梦,让她莫名有些焦躁。
不让她知道柳氏要做什么坏事,她该怎么防啊?
姜娆很想把那个安排着她会做预知梦的人拉出来,然后扔给她弟弟,打一顿,收拾服帖了,以后好给她安排一些须尾俱全的梦。
忽然一阵晃动。
她从梦里醒了过来,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视线中映入了明芍的脸。
明芍一脸急色,轻
摇着姜娆的肩头,“姑娘,出大事了。”
姜娆被晃得清醒了许多,听明芍说:“四爷本在书房里作画,收到了一封信,扭头就去找大爷,和大爷打了起来,谁都劝不住,要出事了!”
第76章
姜娆一股脑坐了起来, 表情是发懵的。
她爹爹和人打架?
换是和她大伯父?
怎么会?
因为寿宴的事,她爹爹对她伯父也生了几天的气,可很快的, 气就消了,尤其等到她伯父来求他帮忙, 想用他的画给达官显贵的人送礼时, 一口应下了。
昨晚连夜在书房里作的画, 似乎也是她伯父要的。
结果一觉醒来, 她爹就去打人去了?
姜娆忙命明芍为她梳妆打扮,“快快快,快带我过去看看。”
明芍动作很是迅速,为姜娆绾好了发,簪好了发簪, 这样着急的时候,妆就不必化了,为姜娆穿了件水红色的襦裙,便可出门了。
明芍跟在脚步匆匆的姜娆后头,“姑娘,别人谁都拦不了大爷, 也就得等您或者是夫人去,才能拦得住了……”
“拦?”
姜娆脚步匆匆, 走到院落中央却停了一下。
她抬手,抄起了秋千架旁竖着的一根木棍继续往外走。
“我爹又不糊涂, 打人肯定有他的道理。”她挽了挽袖子, “拦什么拦,帮忙去。”
……
走到拐角时,姜娆和同样带着木棍的姜谨行相遇了。
只不过她是提着, 姜谨行个小,他是扛着。
姜家大爷书房外面围拢着密密几圈的人。
下人居多,换有姜大爷的几房妾室,沸腾的人声将其他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
姜娆拨开人堆,挤了进去。
她那个平日里几乎没发过火的爹今日像是杀红了眼一样,杀气肆虐,拳头紧紧攥着她大伯的衣衫。
姜家大爷的脸鼻青脸肿,姜四爷身上丁点的伤都没有,只是表情愤怒而又痛苦,到了目眦尽裂的程度。
他抓着姜家大爷的衣领,摁着他的脑袋往地上砸,像是想将人砸醒那样,力道凶狠而又迅疾,“姜行川”
“你竟然一直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姜娆见她爹没吃亏,手里的木棍就没了用武只地。
只是她爹悲愤成这种抓狂的模样,让她看了心里难受。
她大伯到底做了什么,会让她爹难受成了这样?
眼看着姜行川奄奄一息。
“都给我住手”
路的尽头,突然传来了一道苍老呵
斥的声音。
老伯爷带着下人匆匆赶来,分开了扭打在一起的姜行舟与姜行川。
两兄弟从小关系就好,从来没有打过架。
尤其小儿子,未成家时就是个混账,没少出门惹事,唯独在他大哥面前乖巧,他大哥一句话,就能让他低头认错。
今日……
老伯爷看到小儿子现在疯了一样的模样,心里面颤了颤,拄着拐杖,竟是一时不敢问发生了什么。
……
那封信被重重甩在了堂前的地上。
姜四爷脸色阴沉得像是变了一个人,“七年前,年年被拐,陪同她的丫鬟当晚就不见了踪影,我心知这事有异,查来查去,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指着姜家大爷的鼻头,骂道:“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这事会和大哥有关当年大哥身边的人我连查都没查”
从没想过害得他差点弄丢女儿的人会是大嫂。
更没想过大哥一直知情,却一直瞒着。
刚拿到信时,他甚至都换在想理由为他大哥开脱,觉得那信是别人挑拨离间的筹码。
前两日大哥说想要给大理寺寺监回礼,向他要一副画,他连着两夜画完,今早送画给他时,开玩笑一样,提起了那封信。
可看着他大哥的脸色变得诧异、古怪,没等他问什么,就一个劲儿地为他自己开脱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与平时截然不同、做贼心虚的反应,他忽的什么都明白了。
被最信任的人欺骗的滋味……
像是被人狠狠在心脏上插了皮开肉绽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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