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荷找到郑香宜的时候,郑香宜都吃到吐了,她一边吐一边哇哇哭:“小三都不得好死!”
付荷拍着郑香宜的背,一句话说不出来。
是,小三都不得好死,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问题是她妈也是小三,她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又该如何自处?
周一。
付荷一上班便碰上了上夜班的汪水水。
汪水水之所以还没下班,是要办一些交易佣金的手续。
所谓交易佣金,是指客户每进行一笔交易,宏利在收取客户的手续费后,返还给相关员工的某种比例的奖金。汪水水这一类见习交易员,像是身兼客户和相关员工的双重身份,也就是说自己进行交易产生的奖金,归自己所有。
即便是上夜班,汪水水仍嫩得能掐出水来。
付荷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看了汪水水一眼,结果,看到了她包上的一只金字塔挂件。
付荷见过那挂件,在史棣文家。
不止见过,她还把玩过它。
它是能握在掌心里的大小,不算沉,但质感是上上乘的,镂空,中心装有一只小灯泡,打开开关后,整个金字塔美得令人心驰神往。
当时,付荷曾对它爱不释手。
史棣文问她:“喜欢吗?”
她说:“还行。”
“喜欢就送你。”
“无功不受禄。”
付荷一边将它放回原处,一边思量着要不要别嘴硬,就说喜欢,就收下,却不料,史棣文来了一句:“万幸,真要送你我还真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
就这样,付荷duang地一声将它放回了原处。
但今天,它挂在了汪水水的包上。
不知道史棣文有没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呢?
“好看吗?”汪水水察觉了付荷的目光炯炯。
付荷回过神:“好看,哪里买的啊?”
“一个朋友送的。”汪水水按亮了那一只小灯泡,“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很不常见呢。”
付荷的心里咯噔一下。
本来,大红色奥迪A4和金字塔挂件,谁输谁赢,一目了然。但汪水水一语中的:不常见,不常见才是物以稀为贵。
付荷和汪水水就此别过。
付荷并没有出发点去为难汪水水,她甚至只能祝福史棣文和汪水水。如果汪水水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绵羊,那她祝史棣文是顶呱呱的牧羊人。反之,如果汪水水是深藏不露的绵里针,那她祝史棣文刀枪不入。
当晚,付荷去了一家家常菜,赴约陶女士。
就是那天来宏利闹事,将付荷一把推进了医院的陶女士。
付荷的开场白如下:“陶姐,我是先过目了您最近的交易记录,才敢来的啊。最近没少赚啊。”
陶女士喜笑颜开:“手气好!”
将外汇保证金交易的盈和亏归结为手气的好与坏,陶女士堪称有勇无谋。
“找我什么事?”付荷问道,“还不能到公司说。”
陶女士神秘兮兮:“就上回抱你去医院的那个小兄弟,是不是东北人啊?”
付荷一怔:史棣文?
一来,付荷万万没料到陶女士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提到史棣文。二来,付荷还真不知道史棣文的籍贯,他一口普通话和美式英语也让她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头绪。
付荷有一说一:“这我还真不知道。”
“那他是不是姓史?”
“哟,您和他这是老乡见老乡了?”
有了付荷这句话,陶女士打开了话匣子:“何止是老乡?搁三十年前,我们家和史家是街坊!后来,我来了北京,十来年前再回去的时候,才知道史弟也来了北京。但连他爸妈都不知道他在北京的哪里,在做什么,常年只见钱,不见人。”
付荷有点转不过弯来:“史弟?您和他可够亲的。”
陶女士一摆手:“这和亲不亲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就叫史弟?姓史的史,兄弟的弟。”
付荷被一块地三鲜里的土豆狠狠噎住:“陶姐,他们家的事,您还知道些什么?”
陶女士一声叹息:“我们那个村就是给东北拖后腿的,家家都那一个样!一个字,穷,两个字,落后,三个字,没文化,加一块儿六个字就概括完了。”
至此,付荷对史棣文的定论只能五五开了。
一半如陶女士所说,他是寒门出贵子,而且,似乎还对寒门忘了本?证据是史棣文和史弟,虽然有天壤之别,但也不过是一字之差。
另一半如他自己所说,他的父母是一方从商,一方执教,所以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结合的产物。证据是以他自己绰绰有余的物质文明和与众不同的精神文明,还真看不出一点破绽。
回家的途中,付荷只觉得好笑。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真面目,更知道每个人都有权隐藏、保护自己的真面目。她对于家庭、父母和童年的积怨,以及积怨导致的她对爱情和婚姻的消极,是她的真面目,一旦被别人识破,别人也会只觉得她好笑吧?
所以她允许任何人戴着面具,包括史棣文,或者……史弟。
没必要深究。
再到周末。
是姜绚丽“组队”去嘿摄汇的日子。
一早,于敖致电付荷:“你来吗?”
付荷看了看还在睡的郑香宜:“那我也带个朋友过去。”
和周综维分手后,郑香宜一蹶不振。
典型的提分手时一时爽,真分手了火葬场。别说什么臭男人不值得,周综维再臭气熏天,他和郑香宜十五年的点点滴滴也是陈酿。总之,郑香宜在骂完了“小三都不得好死”后,就在等着周综维求复合了。
只要他求复合,她便点头。
却不料,周综维杳无音讯。
点头是郑香宜的底线,她总不能翻回头对周综维求复合。
付荷不评价郑香宜的选择,但真真看不惯表姨和表姨夫的立场。
那二位视女如命的爸妈在骂完了周综维不是个东西后,转而怪郑香宜“一时冲动”。表姨甚至说人无完人,说男人跟猫一样,不偷腥的就不叫男人了。付荷知道表姨和表姨夫的求稳——他们觉得以郑香宜的条件,周综维是她最好的选择了,觉得郑香宜提分手,所失远远大过所得。
但付荷还是看不惯:男人和女人都一样,这是要把偷腥的一方惯上天吗?
昨晚,付荷把郑香宜接回了自己家。
一整夜,郑香宜抱着手机,就像抱着希望似的以泪洗面,天蒙蒙亮时才睡着。
接到于敖的电话后,付荷决定带郑香宜去散散心,凑凑热闹,也去上一课。连日来,郑香宜钻了牛角尖,说在这个以貌取人的世界里,她只有死路一条。付荷决定用事实给郑香宜上一课——事实是这个世界在以貌取人的同时,更以精致悦己。
二人抵达嘿摄汇时,姜绚丽带了四个“闺蜜”也刚刚到。
于敖之前为付荷拍摄的那张照片没有挂在墙壁上了。是付荷一早接到于敖的电话时,请他摘下的。她无意于被姜绚丽的朋友们评头论足。
付荷是郑香宜的私人讲解员。
她说你看见那些杨桃切片、鱼子酱纸杯蛋糕和产自意大利的气泡酒了吗?未必有一块钱一斤的西瓜,十块钱三个的蛋挞和产自美国的可口可乐美味,但那些是老板的精致。对了,老板是个富二代。
她说你看见姜绚丽的四个“闺蜜”了吗?
各有千秋吧?
但共同点是除了口红和马甲线是她们的精致之外,她们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中对信息如饥似渴,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对物欲没有偏见,这更是她们的精致。
她说你看见姜绚丽了吗?你发现了吗?
郑香宜一头雾水,问发现什么?
付荷说:“你没发现她的闺蜜长得都略逊她一筹吗?这是她的精致。精致是一个中性词,有自然而然,有努力,也有投机取巧,但都有悦己之功效。香宜,你没有输在周综维以貌取人,你输在没有以精致悦己。”
郑香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史棣文致电了付荷。
付荷一怔:他又有何贵干?句号画了太多太多个,便会连成省略号不是吗?便会耐人寻味不是吗?
趁于敖被姜绚丽等人团团围住,也趁郑香宜去吃鱼子酱纸杯蛋糕,付荷落了单,走进一间摄影棚,接通了史棣文的电话。
她先声夺人:“送都送了,覆水难收。”
她指的自然是那一辆大红色奥迪A4。
史棣文懒洋洋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那是什么事?”
“我有个金字塔挂件儿,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付荷顿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有。”
☆、他真不是个东西
史棣文娓娓道来:“我送给汪水水了。她前两天落在公司里,不见了。”
“不见了?你们交易部关上门就那么大点的地方,挖地三尺也不难。”
“是真没有。”
“总不能是有人拿了吧?值钱吗?”
“不值什么钱,除非……对方感兴趣。付荷,我听汪水水说,你好像还满感兴趣的样子?她还问我能不能再买到,方便的话帮你买一个。”
付荷失去了耐心:“史棣文,你都听汪水水说了我满感兴趣的样子,还问我有没有印象?不多此一举吗?还有,你也不用帮我买一个了,我这不是有一个了吗?不是从汪水水手里横刀夺爱了吗?对了,我是不会物归原主的。你如果咽不下这口气,报警好了。”
付荷直接挂断了电话。
小偷,史棣文这是把她当了小偷了。
顿时,付荷鼻子一酸,一成为自己,九成为大壮。
她自认为给大壮找了至少八十五分的基因,自认为史棣文的内外兼修是可遇不可求,到头来,他真不是个东西!
这时,于敖找来了这一间摄影棚:“你怎么……”
他话到嘴边的话是“你怎么在这儿”,随机应变为“你怎么哭了”。
付荷抹了下眼睛:“有点累。”
这时,姜绚丽高跟鞋的叩叩声也逼近了这一间摄影棚。
于敖下意识地要锁门。
付荷拦住他:“你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下一秒,于敖拉付荷贴墙站到了门后。
姜绚丽推开门,一无所获,咕哝了一句“哪去了”便离开了。
付荷瞪于敖:“你做事太不经大脑了!光明正大的事,被你搞得像偷偷摸摸,她但凡往门后看一眼,我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于敖把话题兜回去:“你说有点累,是指什么?”
“哪有什么特指,还不是日积月累?”
“我能帮你什么吗?”
付荷摇摇头:“为什么说求人不如求己?因为求人不是长久之计。好在,我属于大多数人的范畴,有后路。”
“什么后路?”
“歌里唱的啊,大不了从头再来。大不了,我抛下这里所有的人和事,换一座城市从头再来。”
这时,姜绚丽四下找不到于敖,致电了于敖。
付荷运筹帷幄:“你先出去,拖住她们。我五分钟后出去。”
于敖没有接电话,慢吞吞地去开门,又回头道:“你别走。”
“我不走,我至少等我表妹有所收获了再走。”
“我不是说今天。我是说将来,你不用抛下这里,不用换一座城市,从头再来靠的是你的主观能动性,与外界无关。”
付荷苦中作乐地笑了笑:“这倒是。”
后来,于敖和付荷相继归了队。姜绚丽等人一人相当于五百只鸭子,只差把房顶都掀了。于敖收获了一二三四个客户,也算是“财色双收”。郑香宜这个孩子王一来到成年人的世界,从始至终都被当做透明人。
付荷对她忠言逆耳:“等女人的眼里有你了,男人的眼里才会有你。但首先,是你自己的眼里要有自己。”
当天,付荷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是丢掉了史棣文遗留在她家的所有东西。
一时间,她找不到纸箱子,便用了一个面口袋,拖出家门的时候,地板上留下一条白蒙蒙的尾巴。
像运尸时留下一道血路似的。
与此同时,史棣文在家面对着一个塑料储物箱,里面是付荷遗留在他家的所有东西。
一切都真真假假。
比如,汪水水来他家做过客是真,但同行的还有五个同事,共计七人的桌游热热闹闹。
比如,他将金字塔挂件送给了汪水水也是真。
为了讨汪水水的欢心吗?未必。当时他满脑子都是付荷你不是不稀罕吗?有人稀罕!
又比如,汪水水弄丢了金字塔挂件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但他是真的怀疑到了付荷的头上。
但与其说怀疑……不如说希望。
他希望是付荷拿走了它,哪怕,是“偷”走了它。
但显然,不是付荷。
显然,他还因此触碰了她的底线。
数日后。
付荷去产检,做B超的时候忍不住问大夫:“是个男孩儿吧?”
大夫聚精会神地该干嘛干嘛,没说话。
付荷换了种问法:“总不会是个女孩儿吧?”
大夫不苟言笑:“是个小孩儿。”
付荷被噎了个够呛:“小孩儿也分男女啊。”
大夫冷幽默:“小孩儿当然分男女,小动物才分公母。”
付荷接茬冷幽默:“小动物也有分雌雄的……”
最后,付荷悻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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