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大壮的性别,她不是不担心的。之前左一个大壮,右一个儿子地叫着,也算是某一种精神胜利法。但她终究不是阿Q,精神胜利法也终究会随着十月怀胎的一天天流逝而形同虚设。
担心大壮不是他,是她。
那么,她不但不能为付家增光添彩,不能让付有余和康芸死而无憾,她会不会也像她付荷一样,输在这一条名叫“家”的起跑线上。
从医院回到宏利,付荷找到姜绚丽:“你是不是有个小姨在妇产科?”
“四十好几还单身的那个?我小姑。”
付荷没拐弯抹角:“有个小忙,烦请你小姑帮一帮。”
这一天,付荷意外地接到了付有余的电话。
为什么说意外?因为父女二人一年未必能通上一次电话,有什么大事小事,都有康芸在中间做桥梁。而这一次,付有余亲力亲为,是因为听说了郑香宜和周综维分手的事。
他听说一蹶不振的郑香宜“赖”上了付荷。
在电话里,付有余对付荷关怀备至:“你不要多管闲事,身体,身体第一。”
大概是因为母亲康芸离了付有余活都活不了,做女儿的付荷从小到大都不曾跟付有余硬碰硬,这一次也不例外,付有余说什么,她就是什么。
但挂断电话后,她要说一套做一套了。安胎?她当然知道安胎。但这个世界上除了付家的男丁之外,其他人也不低人一等。不让她多管闲事?但谁说郑香宜的事就是“闲事”了?
当晚,付荷带郑香宜去了万都大公馆。
郑香宜像小白兔似的紧紧揪着付荷的衣袖:“表姐,这也叫精致?”
付荷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不,精致是第一课。这是第二课,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付荷当然不是说周综维犯了错误,就让郑香宜犯同样的错误。
毕竟狗咬人,人不能咬狗,别人吃了屎,恶心了你,你不能为了恶心别人也去吃屎,但今朝有酒今朝醉还是OK的。
临出发前,付荷对郑香宜有言在先,运动裤万万不可,所以,郑香宜穿了一条牛仔裤,但是是那种两个裤管的前方压出直尺般的裤线的牛仔裤。这款式搁别人穿,十有八九是复古,搁郑香宜穿,百分之百是灾难。
好在郑香宜自己多了个心眼儿,还戴了一副墨镜来。
万都大公馆金碧辉煌,郑香宜把墨镜架在鼻梁上,做贼似的跟着付荷往里走:“表姐,原来……原来你是这种人。”
付荷白了她一眼:“哪种人?拜托,我是正经人,这也是正经地方,不会有扫黄打非的二话不说冲进来,就算上了电视,我们的脸上也不会打马赛克。”
进了包厢,付荷俗气地要了果盘和干果盘,不俗气地要了两名男公关。
郑香宜大惊失色:“你这叫正经?”
付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大腿:“你只管跟他们聊聊天,投脾气的话推杯换盏,摸个小手也不会掉块肉。是,这不叫正经,这叫逢场作戏。一来,你不能对你爸妈,甚至不能对我说的话,你大可以对陌生人说,二来,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回到周综维身边,今天的事会让你知道逢场作戏也不过如此,真和他破镜重圆,你就给我把心结彻彻底底地解开。但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最多摸个小手!”
两名男公关说来就来。
游刃有余的付荷差点儿惊掉了下巴:毛睿?
毛睿和贺友然?在宏利的客户中论颜值和视金钱如粪土,他们这一对“活宝”可是数一数二。
反观毛睿,面对付荷惊讶归惊讶,倒也不慌:“亲爱的,怎么是你啊?”
付荷结舌:“冲你叫我这声亲爱的,你是毛睿没错吧?这个月你赔得不算多啊,怎么……怎么要靠卖艺不卖身来贴补了吗?还是说你爸破产了?”
“呸呸呸,你这是什么乌鸦嘴?”
“那你这是?”
毛睿大言不惭:“体验生活不行吗?”
付荷心头一股无名火:“体验生活?三百六十行你选哪个体验不好,非选这个?是消防员不够可歌可泣,还是医生不够救死扶伤?你有本事去体验支教的生活去,没本事也跟在学霸的屁股后面看看人家每天都在做什么。你啊……就是被惯坏了!”
付荷前面一大段说的对不对,不好说,但最后一句说对了。
毛睿是被惯大的。
哪里受得了被付荷这么指手画脚?
他扬长而去。
一言未发的贺友然也跟着走了。
郑香宜下意识地一伸手:“唉唉,别走啊……”也怪不得她,内心的小火苗才刚刚被付荷和这一对小奶狗、小狼狗点燃,紧接着就……就完了?
☆、不许打架
至于付荷心头的无名火,未必无名。
身为一个准妈妈,她希望给孩子最好的一切,但她能给大壮的别说最好了,连及格线都难说,毕竟,它连爸爸都没有。而毛睿呢?毛睿拥有着最好的一切却对父母的希望、对自己的未来,对时间和金钱都满不在乎。付荷不服——替大壮不服——如果说人和人之间的差距那么大是修行在个人,那命和命呢?
命和命之间的差距那么大,上哪说理去?
从万都大公馆“偷鸡不成蚀把米”后,付荷想到了一个人。
她想到了秦思缘。
付荷来这里的次数不多,只是偶尔和客户来唱唱歌,按个摩,但秦思缘是这里的常客。莫非秦思缘和毛睿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是从这里建立的?借用郑香宜一句话,那他们和这里……到底算不算正经人和正经地方?
新的一周。
瞿部长一声令下,要付荷出差去天津,跟进次级代理商开发市场的进度。
付荷拒绝:“部长,我这两天身体不太好,不宜出远门。”
瞿部长吹胡子瞪眼:“出远门?去天津也叫出远门?高铁半个小时比你从二环堵到三环还快!”
“部长,我身体……”
“那要不要给你办个病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第二天,天津之行三人小分队组队完毕,分别是市场部的付荷,培训部的罗玉瑛,和交易部毛遂自荐的史棣文。为什么说毛遂自荐?因为据说交易部最初的人选不是史棣文。
罗玉瑛年过四十,在培训部算资深,堂堂课人满为患。
她有个大男子主义的老公,还有一对上小学的双胞胎儿子,所以,工作虽然全力以赴,但工作之余是卡着点上班,卡着点下班,没时间和同事打交道。
为了给天津之行铺铺垫,她才来找付荷吃个饭:“听说Steven和汪水水闹矛盾了,所以要出去躲躲清闲。”
付荷面不改色:“我也听说了。”
对此,付荷无所谓。
自从史棣文将她当了小偷,她反倒想明白了。如果说那一辆大红色奥迪A4是史棣文自己给自己买了个安心,那他对她泼的这一盆脏水,也算浇灭了她对他的心虚、理亏和抱歉。她想明白了,人家正常的前任都最好像死了一样,那她和他这一段不正常关系的结束,最好的结果便是灰飞烟灭。
出发去天津的前一天,姜绚丽的小姑恭喜了付荷:“真好,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
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是个女孩儿。
付荷半天缓不过劲来:“您帮我仔细看看!会不会……他小JJ长得比较小?或者……或者被挡住了?”
小姑了然于心:“不想要女孩儿?”
话到嘴边,付荷说不出来。
小姑从专业的角度出发:“不想要的话,要尽快了。”
离开医院后,付荷看上去像个没事人一样。
而在此之前,她预设过两种可能。一种是男孩儿,她会像学霸考了一百分似的说一句“过奖过奖,运气好”,或者说一句“小意思”。另一种是女孩儿,她会像学渣努力了半天但只考了五十九分似的仰天长啸。
但现在,两种都不是,她看上去像个没事人一样。
因为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她是学渣努力了半天但考了零分。
女孩儿,这是一个巨大的叉。
巨大到全盘皆否。
大壮的到来,志在“成全”。一来成全付有余的可恨,和康芸的可怜,正好,那二人做了夫妻正好凑成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二来,付荷也为了成全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渴望家的温暖,渴望这一个在外人看来是渣男和小三建立的“不要脸”的家,至少能在自己看来其乐融融。
为着这一份“成全”,付荷将来会做牛做马地报答大壮。
但现在,一个女孩儿成全不了任何人。
拿着一张零分的试卷,付荷只能若无其事,最好谁也别看出端倪,即便看出端倪,也别来惹她。
翌日。
付荷和罗玉瑛先会和,再到火车站和史棣文会和。
史棣文先到的。
付荷和罗玉瑛到时,他在候车的地方跟人抢座。
他跟对方同时锁定了最后一个座位,也同时拍马赶到,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便只好狭路相逢勇者胜。
付荷拉住要上前的罗玉瑛:“咱们就别插手了,别以多欺少。”
罗玉瑛不解:“可……可咱们不上的话,他们就是以多欺少啊!”
没错,对方是两个男人。
就这样,付荷还是被罗玉瑛拖着上了前。
史棣文看了罗玉瑛一眼,打了个招呼,又用余光看了付荷一眼,便继续对对方大义凛然:“我歧视农民工?Come on,你们一来靠辛苦赚钱,二来赚的辛苦钱比我还多也说不定,我凭什么歧视你们?倒是你们,别总拿农民工说事儿。大家就事论事,跟身份无关,不然我还说你们歧视海归呢!”
罗玉瑛差点儿鼓掌:“说得好!”
对方二人动口动不过史棣文,便要动手。
当即,付荷想起了一件事。
她想起史棣文说他学过自由搏击。
当时,他们才亲热了一番,她枕在他没有腹肌的肚子上,不买他的帐:“自由搏击?别逗了!你的肚子出卖了你。”
史棣文头头是道:“自由搏击的目的是取胜,又不是健美!”
然后,他们在床上笑闹。史棣文用了两分力,频频被付荷压制,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说时迟那时快,他将她的手臂反剪到了背后……嘎嘣一声。当然了,这一下史棣文也只用了三分力。
付荷当然也没有因为嘎嘣一声伤筋动骨,寸劲儿,寸劲儿而已。
关键是,付荷喜欢和史棣文笑闹,那样没心没肺的快乐,会让她忘记所有的不快乐,哪怕只是忘记一刹那,也是好的。
此时,史棣文面临一对二,把包一撂,就要脱外套。
这个时候脱外套肯定不是热了,肯定是迎战,更何况他还对罗玉瑛说了一句:“往后站点儿。”
对方一看他要迎战,其中一个把挑行李的棍子抽了出来。
付荷一看对方抄家伙了,脱口而出:“不许打架!”
史棣文对付荷嗤之以鼻:“你小学生啊?班长,还是纪律委员?”
付荷冲到史棣文面前:“我说了,不许打架。跟我走!”
就这样,付荷英雄救美……不,英雄救英雄,带着史棣文借一步说话。她对他劈头盖脸:“我说你好歹也正值青壮年,站一会儿会死吗?但打架是真的会死啊!抢座?幼稚,无聊!无聊到不可救药!”
史棣文吊儿郎当地双手插兜,不说话,但一看就是不服。
“哪不服?”
“哪都不服。”
“我哪句说错了?”
“你哪句都没说错,但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抢座不是为了我自己。”
“那你为了谁?难不成还为了给老弱病残孕让座?”付荷话说到一半,一个急刹车。
难道……他是为了她?
史棣文又不说话了,这一次不像不服,像默认。
付荷像个泄气的气球,末了,也只能不伦不类地说一句:“老弱病残孕站一会儿也不会死,你别小瞧人了。”
上了火车,面对三人一排的座位,付荷主持大局:“我坐窗口,罗姐您中间,Steven你挨着过道。”
罗玉瑛反对:“我难得出个门,我坐窗口吧,看看风景。”
如此一来,付荷不得不坐在了中间。
一共半小时的车程。
车窗外草木、田地和房屋连成混沌的色块,罗玉瑛看得津津有味。她是走寻常路的女人,有家,有子女,有工作,平日里为了不顾此失彼而时时刻刻绷着一根筋,出了门便像出笼的小鸟,但还不能自由太久,自由太久又会想家,想回笼。
这时,大壮踢了付荷一脚。
这是第一次。
时至今日,付荷仍叫她大壮。不然呢?小红吗?还是玲玲、翠翠?付荷至今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一旦连名字都改了,她怕只怕会感情用事。或者说一旦连名字都改了,也就等于她做出了最不该做出的决定。
紧接着,大壮踢了付荷第二脚。
算时间的话,这胎动来得早了些,以至于付荷不得不怀疑,莫非大壮是感受到了她身边的史棣文,感受到了一旦错过,将再不会有的这片刻的团聚?
一阵心痒,付荷将从一发车就面向车窗外的脸稍稍转向了史棣文,只见从一发车就戴上了耳机的史棣文此时在闭目养神,一张脸养眼归养眼,却透着“生人勿近”的保护色。
这就是他了——与所有人交好,但不与任何人交心。
包括她付荷。
那汪水水呢?付荷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问号:莫非那汪水水是个例外?呵,他为了区区一个金字塔挂件,对她付荷连仁义都不要了呢,说好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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