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了一趟美容院,郑香宜少了一身酒气,多了套妆发。
再置身于一家高级女装店,郑香宜是板上钉钉地要灰姑娘变公主了。
付荷一圈转下来,为郑香宜海选了十几件,店员便带路郑香宜去试衣间了。于敖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有店员为他奉上图册。他漫不经心地翻几下,便摊开了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郑香宜十几件试了大半,效果都马马虎虎,体型在那儿摆着,气也喘了,汗也下来了。付荷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好在是几名店员的笑脸就算是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一丝丝的不耐烦。付荷知道,这是于敖的面子。
这时,于敖对店员指了一下茶几上的图册:“让她试一下这件。”
杏色的连衣裙,V领,束腰,及膝的长度,衬得郑香宜白里透红且凹凸有致。虽然是大码的凹凸有致,也别有一番韵味。两条小腿也是一样的道理,虽然远远不符合主流对筷子腿的趋之若鹜,但配得上“匀称”二字。
付荷的赞不绝口既是对郑香宜,也是对于敖:“我以为要选黑色,我以为要裹得严严实实。”
于敖再翻回图册的前两页:“这件是你的。”
付荷谢绝,说除非她这一身会“禁止入内”。
于敖知道付荷的脾气,作罢。
最后,郑香宜那一条连衣裙是付荷结的账。所谓高级女装店,不是黑店,贵有贵的道理,付荷这钱花得心甘情愿。还是那句话,于敖知道付荷的脾气,作罢。
他以为,来日方长。
离开时,脱胎换骨的郑香宜路都不会走了,频频顺拐。
晚七点。
又是一片富人区,地处距离市中心五十公里的近郊,比不上于家的寸土寸金,但赢在地广人稀。派对的主战场是室外,灯光一举两得地炽烈,一来让夕阳西下也如同白昼,二来有助于身穿比基尼的模特们抵御微微寒意。
没办法,这里的主人最爱泳池趴,说没有泳池趴的派对只能叫开会。
当然了,不下水的人尽管撒丫子在草坪上耍一耍。
郑香宜从付荷口中知道于敖不仅是嘿摄汇的小老板,而且是万界珠宝于家的四少爷。她对小老板和富二代都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于家的交际圈,是周综维时不时混迹的“上流社会”,是周综维的另一面。
这也是她今晚来此的目的。
郑香宜挑明了问于敖:“周综维会来吗?”
于敖看付荷,或者说是看付荷的眼色。
付荷也挑明了问郑香宜:“你想让他来?”
郑香宜:“我想或者不想有用吗?”
于敖:“有用。虽然这不是我的地盘,但我说话也是作数的。你想让他来,我可以让他一小时之内现身。你不想让他来,他现在现身我也可以让他消失。”
付荷就事论事:“于敖,你也有狂的一面。”
当然,他有他狂的资本。
郑香宜兜了个大圈子,回到原地:“顺其自然吧。”
付荷注意到郑香宜的肚子咕咕叫,便放她走:“去吧,爱吃什么吃什么,但切记,一不包圆儿,二不吧唧嘴。”
剩下付荷和于敖二人,还没等谁开口,有人致电了付荷。
是罗玉瑛。
于敖放付荷先接电话,说他先去和朋友们混一混。
付荷接通罗玉瑛的电话:“罗姐。”
罗玉瑛:“小付啊,身体怎么样?”
付荷这一趟回京,是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两天假。
付荷:“没事儿。”
罗玉瑛:“我也是才纳过闷,你说你不舒服,在酒店歇两天,要不在天津找个医院不就得了?怎么还折腾回北京了?身体吃不吃得消啊?”
话说到这儿,付荷开了窍。
她猜这会儿罗玉瑛身边肯定有人,而那人肯定是史棣文。她猜这一通电话是史棣文旁敲侧击让罗玉瑛打的。不然罗玉瑛操心家里的一个老公和两个熊孩子还不够累吗?还顾得上对她的告假后知后觉?
付荷打马虎眼:“我明天就回去了。”
果然,罗玉瑛那边传来可疑的嘀嘀咕咕声,稍后她问:“你那边怎么有音乐啊?”
听听,这刨根问底哪里是罗玉瑛的作风?
分明是史棣文。
付荷胡说八道:“这叫音乐疗法。罗姐,回去聊。”
就这样,付荷挂断了电话。
随即,史棣文给付荷发来了消息。他这是靠人不如靠己了?消息的内容如下:你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回去谈恋爱了?
紧跟着,他发来第二条消息:你昨天才答应我不谈恋爱。
付荷没得选,回复道:我是真的身体不适。
在她和史棣文之间,谎言数不胜数,少这一个不少,多这一个也不多。别人的感情都是建立在掏心掏肺的基础上。他们相反,他们似乎是越一层层地包裹住自己,越能情投意合。如今这下坡溜的局面,便是归咎于拆穿与被拆穿的太多了。
即刻,史棣文回复道:没事吧?
付荷知道,他指的是……孩子。
什么话都可以乱说,但这事儿万万开不得玩笑。
付荷回复道:没事。
良久,史棣文发来最后一条:怎么办?比起你身体不适,我倒宁愿你是回去谈恋爱。
之所以是最后一条,是因为付荷拖拖拉拉了太久,以至于于敖的耐心用尽了,外加他喝了点酒,折回来,拿下付荷的手机,揣进了自己的裤兜。
他笑着说:“跳舞了。”
其他人无一不是盛装,只有于敖穿着工装裤,付荷穿着西装裙。此外其他人在震耳欲聋的舞曲中或搔首弄姿,或得意忘形,只有于敖拉着付荷的双手搭在他颈后,他的双手再钳在她腰侧,踩着jungle跳慢三。
“考虑好了吗?”他垂着头,并不难闻的酒气层层叠叠地笼罩着她。
付荷不用问什么事。
他让她考虑的事,只有一件。
付荷将手从于敖的颈后转移到肩头:“我说了,没什么好考虑的。”
“就用这一句话打发我?”
“多几句也是一样。论先来后到,大壮在先,你在后。论无可取代,她是唯一,而你……仅仅是诸多好男人中的其中一个。论将来,谁也不敢打包票说没有了她,我们就能爱到死去活来,天长地久。我不喜欢活在一个又一个的变数里。”
“我没有让你在我和她之间做选择。”
“是,你是没有这样说。但我们都知道,这对我来说就是一道单选题,有你没她。”
“也许能两全?”
“别逗了。于敖,这一步我以为我走得深思熟虑,但不瞒你说,这才哪到哪,我都每天心慌慌一百遍了。更何况是你。你没必要去面对那些未知,更没必要用那些未知给自己的未来上难度,甚至逼出自己不堪的一面。”
于敖默不作声了。
微醺下的他被付荷点拨得明明白白。
☆、君在火车头
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并不难。
对其他人来说,难的是永远。
而对于敖和付荷来说,难的是迫在眉睫的已知和未知。已知的是介意,他介意她腹中的孩子。说不介意,是没办法的办法,是权宜之计,是赌一把。
未知的是这一把一旦赌输了,没人知道那不堪的终点在哪里。
付荷就势拍了拍于敖的肩头,有一种“节哀”的意味。
然后,她给他打气:“四少爷你快放眼看看吧!这会儿有多少双眼睛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你饶了你自己,也是饶了我。”
于敖话锋一转:“我和你说过,我家是做宝石生意的,我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不巧,我们兄妹几人都对生意上的事不感兴趣。父母答应给我们每人三年的时间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如果能小有作为,他们便不再干涉,反之,那不如为这个家尽一份力。我大哥是第一个失败的,二哥大限将至,三哥的经纪公司也是凶多吉少,我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只有小妹还在无忧无虑地读书。”
付荷摸不着头脑:“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多知道些我的事,你以后也好多想想我。”
“好。”付荷好脾气,“我会不定期关注嘿摄汇的存亡。”
一支舞跳完,于敖放开了付荷。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放开”。
他脱掉上衣和鞋子,穿着工装裤,跃入了游泳池,仿佛一块鲜美的肉被丢入鳄鱼池中,那些鳄鱼……不,是那些女人蜂拥而上。
如果难度系数的最高值是十,那于敖和付荷的“道别”大概在四五左右。二人远远谈不上爱,只是各有各的遗憾罢了。
付荷找到郑香宜时,郑香宜正被周综维堵在墙角里。
周综维这两年左右逢源,果然是哪哪都有他的份了。
他对郑香宜的真心是如假包换,分手后,郑香宜的丰腴有增无减,他倒是瘦了两圈。这会儿他正将郑香宜堵在墙角里,像个莽撞之徒,要用亲热的方式诉一诉相思之苦。郑香宜走心,不从,随时会喊非礼。
周综维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郑香宜丢了他的人,只好溜之大吉。
对,即便今天的郑香宜人靠衣装了,在周综维眼里也还是“丢人”。
郑香宜端着个餐盘。她谨记了付荷的二不准,一没吧唧嘴,二没包圆儿,但几十种山珍海味,她这个来一点儿,那个来一点儿,餐盘中还是堆了一座小山。
付荷看她争气地击退了周综维,又不争气地要潸然泪下,便要上前。
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那是于家的二少爷,也就是于敖的二哥,于泽。
他抢先一步来到郑香宜面前,接过她的餐盘,再一握她的手腕:“嘿,找你半天了!”
付荷的脑细胞快要不够用了。周综维和程韵伊,程韵伊和于泽,这再加上于泽和郑香宜?这四个人是要凑一桌麻将吗?
此后,于泽带郑香宜去玩儿了飞镖。
他是职业选手,在这一点也不职业的场合随心所欲,游刃有余,蒙上眼睛也百发百中。他也算是个焦点人物,却“独宠”郑香宜一个,站在她身后,手把手教她发力的要领,甚至亲手蒙上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说:“感觉,凭感觉就好。”
那一支飞镖,郑香宜“蒙”了个十环。
她欢呼着蹦蹦跳跳,一落地地动山摇似的。
除了付荷,周综维也在远观。
他铁青着脸,但到底也没有上前,说这胖女人是我的女人!
四处都没有程韵伊的倩影,她今天缺席了。
这要真是一桌麻将,那就是三缺一了。
付荷从于泽身边带走郑香宜时,郑香宜还意犹未尽。付荷只好一盆冷水泼下去:“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啊,于敖的二哥,于泽。”
“你们今天才认识,没错吧?”
“没错啊。”
“那你知道他认识程韵伊吗?搞不好也认识周综维。所以我用我的项上人头担保,他和你的‘才认识’绝对是居心叵测。”
郑香宜像撒气的气球一样瘪下去。
付荷和郑香宜乘坐出租车离开。
郑香宜气不顺,一个接一个地打嗝:“表姐,该见的和不该见的世面我都见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付荷一声叹息:“凉拌,咱俩一块儿凉拌。”
没办法,谁也斗不过。
第二天一早,付荷在火车站偶遇了史棣文。
当真是偶遇。
据史棣文说,昨晚他有事,所以也回了北京。付荷随口问什么事,他反问她你真想知道?她说不想。这个话题便就此打住。毕竟,付荷知道史棣文不会说真话,史棣文也知道就算他说真话,付荷也未必当真。
那他又何必说其实他没事,其实他就是知道她回了北京,他晚上闲着也是闲着,便毫无意义地跑了这一趟。
但既然这会儿偶遇了,或许也不算毫无意义?
二人对暗号似的对了火车票,同一班次,君在火车头,她在火车尾。
候车区有零星的空座,二人谁也没坐,肩并肩站在个僻静的角落,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没有目光的交汇。
冷不丁地,史棣文对付荷掏心掏肺:“付荷,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付荷对答如流:“彼此彼此。”
大概是占了天时和地利,这时间和地点的随机性都让人毫无防备,话反倒好说了。
史棣文:“我们能不能回到过去?”
付荷:“不能,只能往前看。”
史棣文:“怎么个往前看?”
何荷:“你要和我交往看看吗?我是说,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
这是二人有史以来最沉甸甸的对话,却是以一种最轻飘飘的方式说了出来。
广播既及时又不识趣地嚷嚷开来,检票了。
付荷和史棣文排在队尾,一转眼,身后便又涌上来黑压压的人群。史棣文揽住付荷的肩,将她护在身侧。他接上刚刚的话题:“你知道的,我不结婚。”
“那你的感情有什么价值?”
“我从来不知道你把感情的价值……和婚姻挂钩。”
付荷轻笑:“你不知道就对了。”
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过了检票口,二人面临分道扬镳,一个去车头,另一个去车尾。
付荷一声叹息:“蚊子啊,你觉不觉得我们每次的对话都像是隔着一层窗户纸?”
史棣文脱口而出:“那你倒是捅破了给我看看。”
上车的人潮被站在交通要地的二人阻住,留下不满的啧啧声。
付荷旁若无人:“那我就不怕你笑话了。其实我和大多数女人一样,想要一个家,想嫁给爱情,生一个或者两个孩子。可我爸重男轻女,所以我的爱情不能是我嫁给他,只能是他嫁给我,而我们的孩子要姓付,延续我们付家的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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