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下仔细些,她估计又要念叨你。”
“怎么又是这个事啊?”刘玉真托着下巴,“我们刚回来的时候劝了一遍,您寿辰的时候我们回来拜寿又劝了一遍,到后头祖母她老人家过寿的时候又全家齐上阵劝了一遍。”
“我前几日回来还劝了一遍。”
“他们到底想要如何啊?陈世文都一再拒绝了,那个位置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曾氏低头从掀起的帘子底下走过,声音远远传来,“这里头的事复杂得很,我也是刚知道不久,路上再和你细说。”
曾氏走后,刘玉真更是无趣,站起来从这头走到那头。
桂枝柔声劝道:“姑娘,太太说了要到老太太那儿请安呢,您该去换身衣裳了,这家常衣裳不好穿出门呢。”
刘玉真低头望了一眼,转身也回了屋子。
她此番突然回刘家住了几日,行囊没带几件但不愁衣裳穿,因为每个时节母亲曾氏都会挑了好看的料子给她做衣裳。
有些给她送去,有些就放她闺房里,今天换的就是这么一件。
一身大红色上绣牡丹图案的修身褙子,下配同色的石榴裙,衬得她明艳大方。
曾氏瞧见了暗暗点头,跟她低声说道:“我就觉得奇怪,那从九品的小吏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啊,竟值得全家人上阵劝说。”
“这事的缘由啊他们捂得紧,于是我就下了死力气让人去查。”
“果真让我发现了端倪。”
“是什么缘故?”刘玉真好奇地问道:“可是为了王家?”
曾氏叹息,“是也不是,你可还记得先头王家造船出海的事?结果船没回来,人也没回来,那阵子见天儿有人到王家催债。”
“王家借了那么多亲朋好友,岂会忘了刘家?你祖母的体己银子还有家里库房的银子,大部分都在王家那艘船上了!”
“这船一沉,这刘家的半付家底也沉了。”
“如今可不就指望着回本?”
“竟有这样的事?”刘玉真惊讶道:“不过这和陈世文有什么关系?光靠着那点检的二百两也不够啊,而且这要怎么分?”
“那点歪瓜裂枣算得了什么?”曾氏道:“他们如今的目的是靠着这个小官,攀上那些真正的大海商,从头再来。”
“这都是你二叔告诉殷姨娘的,也幸亏陈世文运道好,如果他还是举人之身,恐怕他们就要撕破脸拿出手段来了,可不止是如今这念咒般催促。”
“好在除了女婿没人知道你卖了方子给邹家,他们也不知道女婿和邹家大爷的交情,不然啊还有得你烦呢。”曾氏叮嘱她,“这事你得捂紧了。”
但很遗憾的是,这次曾氏没有猜对,王家如今花了大力气找到了另外一位老举人,所以陈世文又变成了有望做大官的好女婿了。
那些“小事”也不再拿出来烦她。
老太太笑容和蔼,“五丫头啊,快到祖母跟前来,昨日睡得可好?”
“祖母的庄子上送了鲜笋来,我让人给你们送一些尝尝,今年雨水足,这笋也比往年鲜甜。”
“多谢祖母。”刘玉真给老太太和二太太行过礼,坐在了母亲曾氏下手。
今日的场景和回门那日很像,也是这么几个人,也是这般座位。
但众人的神色和那日子就很不同了。
见她望过来,二太太挤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和蔼笑容。
“五丫头,听说你要打发了秋叶和秋菊?不知她们二人犯了什么错?这两个丫鬟在母亲身边是最乖巧懂事的。”
“因你要嫁人,你祖母担心你没人帮衬才给了你,这才短短一年多,怎么就要遣回来了?”
刘玉真对此早有准备,回答道:“因我们要上京,这秋叶和秋菊年岁也大了,不好耽误花期,这才让她们回去嫁人的。”
二太太听得皱眉,斥道:“怎么叫做耽误花期?五丫头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这两个丫鬟忠厚老实、人也俊俏,这是你祖母特特为你准备的啊!”
“哎,你这些年的规矩真是白学了,女婿上京进学,你跟着去做什么?”
“一个当家主母最要紧的是抚育子嗣,主持中馈,侍候女婿的事你让丫鬟们去做就行了,我看那秋叶就很好。”
“人也懂事乖顺,卖身契又在你手里拿着,翻不天。”
她顿了顿,望着刘玉真同情道:“你莫要再瞒着我和你祖母了,我们啊如今都知道了你子嗣艰难,没怪罪你的意思。”
“只是这样一来,在女婿身边放个人就顶顶要紧了,二婶给你出个主意,你啊就让秋叶和女婿上京,你在家里侍候婆婆,养育慧姐儿和康哥儿。”
“如此才是做人媳妇的正道。”
“将来秋叶有了子嗣,你再抱过来养着,如此也和亲的没差了。”
“你若不喜欢她,将来再去母留子也就是了,你看看隔壁的周大……”
二太太啰啰嗦嗦地说了一通,刘玉真还没说什么呢,曾氏就被气了个倒昂。
刘玉真并没有告诉她石榴的事,所以曾氏一无所知,听到二太太的话自然是怒火中烧,“二弟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竟这样咒我的真姐儿?她何时子嗣艰难了?!”
“你管别人之前不如先瞧瞧自己?!”
“你们二房什么时候才不往外卖破了身的丫头?什么时候才不从药铺里抓避子汤?听说?听说!我还听说二叔在府城娶了二房呢。”
“我都替你丢人!”
曾氏快准狠地踩中了小王氏的七寸,她脸色涨红地站了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曾氏道:“你,你你……”
“好了!”老太太怒敲着拐杖,“你们两个都给我坐好,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小王氏气喘吁吁地坐了回去,过了会儿急躁地问道:“大嫂你说的可是真的?”
曾氏冷哼,“听说的罢了。”
“都闭嘴!”老太太打断了她们,犀利的眼睛直视刘玉真,“真姐儿,昨日秋叶回来哭诉,说你要把她们都赶走。”
“她没了活路,便来寻我这个旧主做主,所以五丫头,如今陈家已经养不起一个丫鬟了吗?”
刘玉真很意外祖母竟说出了这样的话,以往这么出格的话都是二婶说的,顿时愣住了,惊讶地望着她老人家。
但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回,门外就跑进来一个丫鬟,用略带惊慌的语气道:“姑、姑爷来了!”
“还,还带着秋叶姐姐!”
第86章
刘家的姑爷里头,有二姑爷、三姑爷和四姑爷、每一个都是姑爷但他们在刘家被提起的时候都是连带着排序的。
只有身兼大姑爷和五姑爷的陈世文, 才会因为不知道喊哪个排序的缘故被省略, 直接喊“姑爷”。
所以说“二姑爷来了”,那就是周秀才来了;说“四姑爷来了”,就是钱秀才来了;说“姑爷来了”, 毫无疑问就是陈世文来了。
老太太一听便是大喜, 连忙站起身子道:“快快有请!”
但相比于老太太的喜形于色, 其他人就神色各异了, 都顾不上看那神情略有些惊慌的丫鬟,暗自思量起来。
“姑爷”和“秋叶姐姐”, 这两个人一起来可真是太让人误会了,不但老太太误会了, 二太太和曾氏也误会了。
曾氏略有些忧虑地望着刘玉真,她不相信陈世文会在短短的这么一段时间里与一个丫鬟走得亲近, 她只担心女儿不在家的时候被人钻了空子。
不知道陈家那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会不会和女儿有关。
二太太则讽刺地笑出了声,“瞧瞧,瞧瞧!”
“这都一起来了!”
“片刻都离不得, 黏糊得紧, 照我说呀,这天底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爷们!”
她斜看着曾氏, “没准秋叶如今都怀上了, 但却被人从中作梗无处伸冤, 女婿带着她, 来寻老太太做主呢!”
二太太的声音响亮得很,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刘玉真,她不过略想了想便明白了这里面的缘由。
那一日,她与他说了秋叶的事情后还没来得及安排,便借口与母亲商议嫁妆处置一事回到了随园,然后就一直没回去。
他估计等不及,就自己动手了。
也不知周全不周全。
老太太站直了身子,并未出去相迎,以她的身份,能站起来已经是贵客才有的待遇了。
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是随着一群人的走进而渐渐凝固,甚至变得严肃起来。
“女婿、女婿啊!”二老爷紧走了几步追上陈世文,“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身后这几个又是什么人?”
“咦?这不是母亲身边的秋叶吗?”
“长得挺标致的,我记得母亲是给了你的,你怎么把她押回来了?”
饶是刘二老爷再迟钝,这会儿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他望着满脸寒霜的陈世文,犹豫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件事,说来还得问一问老太太呢。”随着陈世文说完这句话,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寿安堂。
虽只是站在门口,但他直愣愣站着没有行礼的动作、冷峻的面容以及毫无笑意的脸都让众人意识到了他的来意不善。
他扬了扬手,“把人带上来吧。”
话音刚落,其身后郑寡妇和钱家的就押解着狼狈不堪的秋叶走上前来,也不给她松绑,钱家的就猛地一推将她压跪到地上,引得她发出一声呼痛声。
但无论是什么声响都被她嘴上的汗巾子给堵住了,只得一声呜呜的闷哼。
“这是怎么了?”老太太缓缓地坐回了位置上,问道:“可是这丫头犯了错?孙女婿啊,咱们是言情书网、积善人家,没得虐待下人的。”
“若罪不至死就宽恕了她吧,回头祖母给你补两个好的。”
秋叶抬起头,感激地望着老太太。也是如此,屋内的众人才仔细地看到了她如今的模样。
她原本也是刘府有数的标致人,要不然二老爷也不会如今还记得,虽说是个丫鬟但也没干过粗重活计,再加上衣裳料子、胭脂水粉每月都是发的。
再有老太太的赏银,小丫头们的孝敬,这日子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姑娘都要强些。
五六分的颜色也被打理得有七八分。
但是如今……
一边脸肿得老高,嘴角有血迹似乎是裂开了,白皙柔嫩的脸颊上也有指甲划过的痕迹,至于身上就更不像样了。
似乎是在地上滚过似的,沾满了灰尘,这也就罢了,仔细一瞧衣服上还有几个脚印?
和以往相比,可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老太太,这可是不成啊!”钱家的挺直了胸膛,把路上三老爷教的话说了一遍,“这秋叶,可是犯了大错!”
“我们家三老爷和三太太就要上京了,这一两年都不回来,所以前几日三老爷就让人送三太太回娘家待一阵子,陪陪亲家太太。”
“他自个儿呢这几日也是在长辈跟前尽孝,连前院的书房也很少去。”
“然后竟就被这个贱婢给瞧上了啊!”钱家的越说越流畅,如竹筒倒豆般一溜烟说完,“她竟然趁着三老爷不在的时候溜到书房偷东西!”
“一大清早就鬼鬼祟祟的,说要到城里买女儿家的东西不见了踪影,结果回来就往书房里钻!”
“也是老天有眼,小少爷缠着三老爷去书房找画本,这才人赃并获!”
“不然陈家可就要被她搬空了!”
刘二太太自从看到陈家人压着早上刚见过的秋叶进来之后,就心中惴惴不安,整个人如斗败的公鸡般恹了,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出。
还时不时看向上首的老太太。
如今听到钱家的这么一说忍不住道:“陈家有什么好东西?就那座转不过身来的屋子还是借钱起的,砖缝里数不出二两银来,要不是……”
“婉娘!”老太太犀利地看着她,“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亲家的宅子是祖孙三代勤勤恳恳攒钱起的,一分一毫都珍贵得很,还有你挑的这贪财丫鬟竟敢做出这样的事,还不快给孙女婿赔不是?”
又转头向陈世文道:“孙女婿啊,这回是你岳母看走眼了,你多多包涵。”
精明的老太太只让当家的二太太赔礼道歉,却对秋叶偷的东西绝口不提,不但不提还让人把秋叶带走。
“婉娘,你喊了人把这丫鬟带下去好生审问,定要给孙女婿一个交代。”
二太太一喜,正要叫人却被陈世文伸手阻止了,他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盖了红手印的白纸,道:“不必劳烦了,这丫鬟在家里的时候便已招供,我之所以送了来是有一事疑惑不解。”
“想要问一问老太太和二太太罢了。”
“哦?”老太太镇定地问道:“不知孙女婿想问何事?这丫鬟虽说在老身跟前长大,但一个丫鬟,老身是不太注意的,婉娘,你让人去喊了府里教丫鬟的嬷嬷来。”
“看看孙女婿要问什么事。”
二太太正要吩咐,但又被陈世文打断了,他说:“不用了,我想问的人都在此处,这秋叶招供说老太太和二太太指使她在陈家偷一样东西。”
“若是成了便予她二百两银子。”
“不知老太太可还记得?”
“胡说八道!”二太太跳了起来,怒道:“我们刘家家财万贯,什么都有!”
“哪用得着去陈家偷?”
“快,快来人把这信口胡诌的丫鬟拖下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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