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地回过头去,只见狼狈坐在粪池里的宫女红着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顾时宁沉默地细细打量女人的容貌,认出了她是谁。
“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宫女的情绪失控,好像顾时宁活着,对她来说是极大的打击和崩塌。
顾时宁双手抱胸,睥睨着她,“柳二小姐,别来无恙啊。”
柳诺的模样让她一时难以置信,两鬓已经斑白,面容满是饱经沧桑才有的沟壑,皮肤粗糙干燥,原本绝美的五官也好像是被岁月磨平,喑哑失色。
和曾经那个白衣飘飘,清冷孤傲的柳诺判若两人。
她活成这样,顾时宁很意外,却又觉得很痛快。
柳诺从粪池里狼狈地爬出来,头上的发髻散乱,浑身散发恶臭,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跪着向她伸出手,“求求你,帮帮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前朝的宫妃,皆被新帝处死,独独留她一人。
起初她还庆幸,现在却是明白,为什么顾长於留她活着。
他清楚她这种人最在乎的是什么,是她拼尽全力的想争取的地位,是她赖以生存的骄傲和自尊,在掖庭宫被蚕食殆尽。
现在的日子,对她来说生不如死,折磨的她快疯了。
她试了无数次想自杀,顾长於偏偏不让她死,让她在这样的地狱里苟活,在日复一日的屎尿污秽和辱骂里挣扎。
他是在报复,报复她当年对顾时宁的陷害。
顾时宁默默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碰触,“我为什么要帮你?”
当了两次农夫救了条蛇,还不长记性就是傻了。
“你的药害死了我的孩子,你欠我孩子一条命,就当是还他吧。”柳诺眨了眨眼睛哀求。
站在一旁的明绿翻了个白眼,听不下去,下一刻便出卖了曾经效忠的主子。
“顾姑娘好心帮你,明明是你自己不听劝,多吃了药导致落胎,害得顾姑娘入狱。”
“你还买通刑部的侍卫,让他打死顾姑娘,事到如今怎么你还有脸颠倒黑白。”
柳诺忿忿地瞪着明绿,“你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那个侍卫就是我大哥,都是为了帮你,他才会死的!”明绿因为这件事早已经恨极了柳诺。
柳诺冷呵一声,轻蔑地反驳:“别把自己抬那么高,他既拿钱做事,死了是他倒霉。”
顾时宁怔怔地听她们争执,眼睫微颤,轻轻地问:“那个侍卫,是你派来的?”
柳诺见事情败露,索性破罐子破摔,面目狰狞,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是,要不是顾长於多事救了你,你早就该死了,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死!”
她撕心裂肺地质问,宣泄着陈年的恨意,像是要将顾时宁生吞活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鼓励师小姐姐们的不离不弃~
这几天工作比较忙,更新的慢一些,见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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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顾时宁平静地看着她满是憎恨的眼眸,只觉得好笑,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留下身后的女人,歇斯底里。
明绿嫌吵闹,扯过她的头发,施加以拳打脚踢。
傍晚用膳时,顾长於没有和往常一样来未央宫和她一起吃饭,只派人来说他在太极殿议事。
他在时,顾时宁觉的倒胃口,他不在时,她也觉得烦躁。
吃了没两口就搁下筷子,转道去了太极殿。
太极殿宫灯长明,守卫森严。
侍卫见到她身边大宫女的腰牌,皆低眉顺眼的放行。
她没让内官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没等走到殿门口,殿内传出争执的声音。
“朝中不是没有能领兵打仗的人,少了一个顾钰衡便少了,何必要用那么大的代价去救他?”一道有些沧桑,上了年纪的声音说。
听到顾钰衡的名字,顾时宁顿住了脚步,眨了眨眼睫,侧耳倾听。
“顾钰衡这些年拥兵势众,他不是不清楚当年顾家覆灭的缘由,却还是这样不识好歹。”
“这次要不是他违抗陛下的军令,怎么会落进燕不易的圈套被俘虏,若答应了交换的条件,不是给了凌屿东山再起的机会吗?”留山越说越激动,老脸涨的通红。
顾时宁靠在红色的柱子上,将留山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前些日子苏邈和她说,顾钰衡去了燕北镇压起义军,没想到竟然出事了。
她的背后僵硬,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轻了许多,等着里面那人的反应。
半晌,顾长於淡淡地说:“当年顾远山的那盘棋,孤既帮他下了,顾钰衡记恨,也是情有可原,算是孤欠他的。”
他的嗓音徐徐缓缓,透着些许无奈,“而且她不能再失去亲人了。”
留山一听怒极,知他所指是谁,忍不住道:“顾时宁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有什么可失去的,陛下还要护顾钰衡到什么时候?”
闻他此言,顾长於脸上冷了三分,声音凌厉低沉,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先生不必再说,孤意已决。”
留山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手直发抖,却被他的气势震慑,不敢再造次。
今非昔比,顾长於现在是执掌天下的帝王,再不是那个羸弱受人摆布的少年。
他只得忿忿地拂袖离去,直直往宫外走,亦没有注意到躲在柱子后头的顾时宁。
她在殿外站了许久,怔怔地睁着迷茫的眸子,将方才两人的对话在脑中过了几遍,有太多的不解想问。
直到她整理好思绪迈进大殿,顾长於身着明黄冕服坐于案前,桌前的灯烛明灭,他手中执笔,垂眸批奏折,举手投足从容优雅,好像刚才的争吵没有发生过一样。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他敏锐地抬头,眉心微微蹙起,见是顾时宁,才松开眉,唇角勾笑道:“你怎么来了?”
他走下台阶靠近她,好像想起什么,“倒是忘了,今天你的毒还没解,是我疏忽了。”一边说着,他一边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作势让她咬。
线条紧致漂亮的手臂伸到她嘴边,顾时宁盯着被她咬出的斑驳痕迹,竟然找不到几处完好的地方可以下口。
她没有和往常一样不留情地咬上去,而是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细细地诊脉。
顾长於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任由她把脉。
不知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正对上他漆黑幽深的眸子,直截了当地问:“你的记忆恢复了?你记得我是谁吗?”
顾长於不想瞒她,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在三溪村,他和顾时宁说他去采买食物,其实是快马加鞭回了一趟都城。
顾时宁是留山的徒弟,她用的药,全是留山教的。
他不过随口试探地问留山,有没有什么药能完全忘掉另一个人,留山聊到奇门医术便滔滔不绝,张口就把诀别草的功效说了出来,顺带把解药也交了个底。
顾长於从那时回来,便都记了起来。
既然她不想他记得,那他就不记得吧。
那天晚上,他若无其事地假装失忆,逼她说只做他的外室,又乘夜色,将她带回皇宫。
他承认自己有些卑鄙,在看见苏邈和顾时宁相拥在一起,万籁俱寂,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们彼此时,他心底疯长的嫉妒忍不住作祟。
顾时宁来不及去探究他是怎么恢复的记忆,又是怎么会还记得她。
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起顾爹了,顾远山这个名字,曾经令人闻风丧胆,如今却是长埋地下,藏在最隐晦的角落。
她不敢去碰触,像是闷积许久的沉疴,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忍不住躲在被子里哭。
听顾长於和那人的对话,像是顾爹和娘亲的死,另有隐情。
面前徐徐出现一个尘封落灰的潘多拉匣子,等她去打开,去解开她一直在逃避的过去。
她的眼眸湿润,死死盯着他问:“既然你恢复记忆了,那你告诉我,刚才你说,顾远山的棋是什么意思?”
顾长於皱起眉,抿唇道:“你听见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顾时宁冷着脸,不耐烦地打断,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他的眸色漆黑幽深,看着她沉默许久,似乎并不想说。
顾时宁伸出手去推他,抬高了声调,“你说话啊!”她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小兽,不问出结果誓不罢休。
心底闪过莫名的希冀。
希望顾远山的死和他没有关系。
就像当年她在刑部地牢里的那顿毒打,原来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顾长於冷不防后退一步,她推搡地用力,一个失力侧身往前栽去。
他攥住她的手,把人按进怀里,往龙椅上带。
顾时宁坐在他的腿上,背对着他,下意识挣扎。
他双臂箍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微沉,耳畔传来他低缓轻柔的嗓音,“别动了,想听就坐好。”
身后贴着他宽厚温热的胸口,起初她的背部绷得僵硬笔直。
直到后来,泪流满面,失声痛哭,只能无力地靠在他身上。
他的声线低沉,娓娓道来,揭露出她所不知道的真相。
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顾长於救了差点被萧晏欺辱的顾时宁回家,在祖祠里得知缘由的顾远山猩红着眼,怒不可遏。
他宠了一辈子的小姑娘,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
于是顾远山布下了一局生死棋,去抗衡他效忠了一辈子的君主。
他借着顾时宁在刑部被打得丢了半条命的缘由,将顾长於逐出族谱,是为了做样子给永庆帝看,让多疑的帝王相信,他们父子不合,而顾长於恨极了顾家。
永庆帝早已准备好顾家通敌卖国的伪证,就等顾时宁嫁进皇家动手。
索性在这之前,他便坐实了罪名,利用邑国,一手促成萧晏的死。
身为臣子的力量太过渺小,顾远山只能用这样鱼死网破的方式去和皇权抗衡。
感受到她的身体不断在颤抖,顾长於将人往怀里又带了些,继续慢慢地道:“顾远山把他通敌的证据交给我,让我保下你们姐弟,还托我转交顾夫人一封放妻书,想她日后有人依靠。只是我没想到,顾夫人她——”
一滴一滴,滚烫的泪珠打在他的手背,顾长於没忍心再往下说。
后来的事情,就是她看到的那样。
他踩着顾远山的尸体,得权得势。
当时的局面,他压根就没想救顾远山,救不了。
生死局,有死才有生。
他也没想过告诉顾时宁这些,就算她恨他,也好过让她知道这样沉重的真相。
顾钰衡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在这一点上,他们达成了一致。
顾长於就这么抱着她,任由她哭,啜泣的声音沉闷压抑,他不忍去看她的脸。
泪如泉涌,止不住一般。
顾时宁紧咬着牙,口腔里泛出铁锈味,心脏像是被挖出一个洞,血肉模糊,疼痛难忍。
原来是这样。
归根结底,害死顾爹的,是她自己。
顾时宁的手揪住胸前的衣襟,心口从刚才便如针扎刺痛,久久未得到鲜血抚慰的缠情蛊在叫嚣,翻江倒海的痛楚涌来。
从前避之不及的痛苦,如今却是她的良药,好像通过这样的折磨,便能够忘掉她的悲凉和绝望。
顾长於察觉出她的异样,扳过她的脸,漆黑的眸子暗沉幽深。
一张小脸满是泪痕,被水渍浸透,眼眸通红可怜,死死咬着唇不肯张开,唇瓣周围鲜血淋漓。
他慌忙掐住她的两颊,使了狠劲,才迫使她唇齿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终于知道洗自己了...
感谢在2020-12-15 16:30:39~2020-12-17 20: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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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蛊毒发作的不声不响。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失去知觉,但她不想去解。
顾长於看出她在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将她的坐姿调整面对他,轻叹一声,“就是怕你这样,才不敢告诉你。”
顾时宁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干净柔和。
透过他的脸,好像看见了顾远山的身影,粗犷的汉子,用他笨拙的方式,守护着她。
山不曾言语,只默默挡住风雨飘摇。
她难得主动地将胳膊勾上他的后颈,埋在他的颈窝里。
本以为她会张嘴咬下去,然而并没有,只有细细呜咽的声音传来,很轻很小,时断时续,却比放声的大哭更让人揪心。
顾长於感受到怀里的人战栗得厉害,大掌扣在她的后脑勺,轻柔地安抚,“好了,别让自己难受了,咬一口吧。”
她吸了吸鼻子,抱着他的脖子更紧了,蹭着他温热的颈间摇摇头,就是不肯再咬他。
明黄的衣襟处濡湿一片,冰冰凉凉。
顾长於将她往上掂了掂,任由她像树袋熊似得挂在他身上,取来一柄短匕首,在食指尖划出一条口子。
殷红的血珠渗出,空气中弥漫出诱人的气味。
蛊毒发作时,她的嗅觉变得格外敏锐,铁锈味萦绕在鼻尖,蛊虫像是受到激励,越发催动,本就难耐的心口变得更加疼痛。
顾时宁松开勾住他的手,想要远离。
不想还没后退多少,就被他拉回,压在龙椅上。
后背抵住镂金雕花蟠龙椅,他倾身靠近,滴血的指尖触碰她的唇瓣,不费吹灰之力的挤进唇缝。
顾时宁阖紧牙关,齿间的血味愈来愈浓烈,心口的疼痛一波高过一波。
偏偏她就是不想,不想饶过自己。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诱惑的声音,“宁宁,乖,舔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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