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几句,便看一下云郁的脸色。
“陛下你听我,现在还有并州口音吗?”
云郁说:“听不出了。”
落英说:“我从小就在并州长大的。我会骑马,还会射箭。就是女红做的不好。我娘死的早,我爹续弦给我找了个后母。可是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我从小跟爹爹亲。我有一个妹妹,还有两个哥哥。他们都在并州,我好久没见到他们了。”
她偷偷窥着云郁,试探说:“陛下,你是不是烦我了。”
她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话,云郁一直听,听着听着便神游天外。听到这一句,他心一动,顿时回过神:
“怎么会。”
落英说:“我知道,陛下你不喜欢我。我不傻,我叔叔跟我说了。说我爹爹得罪了陛下,陛下恨他。我又是嫁过人的,陛下心里不想娶我。”
云郁拉起她的手,轻轻握着,柔声安慰道:“朕和太原王之间,是有一些误会,只是而今都解开了。即便还有什么,你是你,他是他,朕不会将太原王做的事迁怒到你身上。”
落英耿直说:“我爹爹也是为了疼我。我们胡族人,不像汉人,只能嫁一次。我们胡人夫妻不和,可以离婚,可以改嫁。丈夫死了,还可以再嫁。我今年才十七岁,年纪还小。我爹爹不想让我一辈子守寡。我是入过宫的人了,也没别的人能娶我。只有皇上。我爹爹这次是想通了,真心地要尊奉皇上。把我的婚事办完,没了后顾之忧,他好放心离开洛阳。”
云郁起身,往案上去,翻开两只倒扣的酒盏,各斟满酒。他将一只酒盏端到床前来,递给落英,自己持了一杯。他伸出手,举着杯,笑意柔和道:“朕同皇后,饮一交杯酒。”
落英高兴地一笑:“我没有喝过呢。这个交杯酒怎么喝?”
“像这样。”
云郁手把手教她,笑:“手腕互相勾着,喝对方杯中的酒。”
云郁不胜酒力,一杯下去,脸就红了,头脑昏沉。他放下酒杯,笑向贺兰氏道:“一会皇后同朕,还要更衣,去祁年殿大宴群臣。皇后昨日册封累了一日,今日又早起梳妆,想必困了。不如上床睡一会,宴会时间到了,宫人会来服侍更衣的。”
落英好奇说:“皇上,你不休息吗?”
云郁道:“朕不累。稍后礼部还要入见。”
第35章 二傻子
皇后睡着了。
云郁有些闷, 移步往殿外去,想透口气。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殿门处。
皇帝新婚大喜,她今天竟涂脂抹粉, 施了妆容了。
跟其他的宫女一样,把圆脸儿扑的粉白白的, 眉毛描的黑黑的, 嘴唇染了胭脂。衣裳是新的, 头上还戴着粉红色的珠花。她性子素朴,平日里很少描眉画眼的,云郁差点没认出来。
“韩福儿。”云郁叫了她一声。
她偷偷回首盯了一下, 见是云郁叫, 赶紧低头,迈着小碎步过来:“陛下出来做什么?外面冷,陛下快回去吧。”
云郁侧眼看她, 神情冷漠的像尊雕塑。
“你过来。”他招了招手。
阿福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给看见:“过来做什么?”
“过来。”云郁重复。
阿福迫不得已, 只得过去。云郁从袖中, 取出一枚红色的海棠花簪子,漫不经心似的递给她:
“拿去。”
阿福惊讶道:“陛下给我这个做什么?”
“拿去戴。”
“陛下哪来的?”
“那日内宫的人来问, 要做一批首饰。一些给皇后,一些是朕留在宫中, 用来赏人的。朕挑了一个好看的。”
阿福知道那批首饰,是皇帝用来赏赐宠爱的妃嫔的, 不赏下人。她有些难为情:“这赏奴婢不能领。”
云郁说:“拿去。”
阿福没办法, 只得接过了,揣在袖里。
云郁说:“怎么不戴?”
阿福说:“奴婢回头再戴。今天戴的有。”
云郁没管她,转身提步回殿内去了。
是夜, 皇帝,皇后一起驾临祈年殿。
帝后执着手,笑容满面,看着亲密无间。一直担忧的众朝臣见此情景,总算打消了疑虑。宴上,觥筹交错。云郁从御座上下来,亲自斟酒敬贺兰逢春。贺兰逢春红光满面,喜不自胜,恭身下座来迎,君臣手拉手谈话,那语调是说不出的亲热。
阿福的注意力,却没有在云郁身上。
她看到了韩烈。
韩烈坐在宴席的角落,跟贺兰逢春其他下属一席。他的衣着跟其他武将差不多,都是黑色。但是个子长得高,身材挺拔瘦削,皮肤又白,眉毛浓长,眼睛漆黑。坐在那就犹如鹤立鸡群一般。他跟云郁一样,都是极好看的相貌。云郁生的更艳丽,人面如桃花,有种士族子弟的矜持风流。更加温润雅致,气度雍容华贵,一言一行,都显示出极好的出身和教养。韩烈出身低,举止要随意得多,偶尔看人时,流露出的目光有些粗野。
阿福隔着人群,和他对视上,韩烈怔了一下。
阿福也一怔,心慌意乱,匆忙出了殿。
她站在殿外无人的角落,借着黑暗,想平复一下心情,却不想韩烈跟来了。
阿福无数次地幻想过,能再见到哥哥,回到小时候一样的生活。然而等真正见到了,她却有种莫名的羞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韩将军。”
他活着,还是健康的,她感到欣慰而高兴。
“我叫韩烈。”
他躲在黑角落里,低敛着眉,自我介绍说。
“我知道将军的名字。”阿福笑了笑。
“我找了你很久。”韩烈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浓烈而炽热,黑暗中神采奕奕。月光照着他的脸一半白一半黑。
阿福有些诧异:“你找我?我不知道。”
“你在宫里。我想见你,陛下不许我见。”
阿福还以为他没认出自己,没找自己,原来是陛下不让。她也没法去责怪云郁,只是心中有些无奈:“我在宫里养伤,陛下是担心我,怕我出事。”
韩烈道:“你是不是认得我。”
阿福想起黄公公说的话。
“你要想留在陛下身边,需得和他断了关系。你要是想跟他相认,就趁早离了宫去,别惹陛下伤心。”
离开,还是留下,她一时心中迷茫,无法抉择。想到要离开云郁,她心中就十分不舍得。虽然,她只是个小宫女,云郁不会爱她,也不可能娶她,可是能呆在他身边侍奉,天天看到他,她心里就是快乐的。
哥哥是她童年的快乐,而云郁是她长大后的快乐。两种快乐,说不清孰轻孰重,只是童年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她狠心摇了摇头:“我跟韩将军是第一次见。”
“我不相信。”
韩烈道:“你救过我的命。第一次见,无亲无故,你怎么会冒死救我。”
他上前一步,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我认得你。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四儿。”
阿福吓得一哆嗦,赶紧挣扎着抽出手:“韩将军,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我叫韩福儿。”
“你也姓韩,你为什么姓韩?”
阿福慌得手都在抖:“我爹姓韩我当然姓韩,又不是只有你能姓这个姓。”
“你在撒谎。”
韩烈步步紧逼道:“你为什么撒谎?是不是有人逼你?是陛下?陛下不让你见我?他是不是威胁你,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大不了我带着你一走了之,远远躲开就是。”
他握着她的手腕,阿福竭力掰开他手指:“韩将军,你真弄错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再这样我就叫人了。”
他还是不放。
“你把我的头弄疼了!”阿福气的跺脚。
韩烈终于松开她。
“你真的认错了。”阿福揉着被抓疼的手,“我救你不是为了你,是为陛下。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韩烈失落地看着她,还是不肯相信。
阿福扭头,假装事不关己:“韩将军,你说的那个四儿,是你的什么人?”
“她是我小妹。”
韩烈难过道:“她很小就进了宫里。我这次来洛阳,一是为了追随太原王,二也是为了来找她。以前家里穷,养不活她。现在兄长出息了,可以养活她,我要把她接回去,带她享享福。”
阿福问:“韩将军,那你找着她了吗?”
韩烈黯然道:“我找了她入宫那年宫女的名籍,宫里说她死了。已经死了很多年。我去找了她的坟,是乱葬的,尸骨分不清谁是谁。”
阿福宽慰他:“韩将军节哀顺变。”
韩烈盯着她:“你跟我小妹长得一模一样。我刚见你的时候,只是觉得眼熟。回头想了好几日,越想越觉得是。”
阿福说:“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的是,再说,韩将军跟您妹妹这么多年没见,怎么确定她的长相。”
韩烈有些怅然,叹道:“你说的也是。小妹离家时,才十一岁,跟现在五年了。其实我都快要记不清她模样。可是我知道她是我妹妹。”
“你跟我妹妹长得像。”
韩烈道:“不管你是不是她,你救过我的命。我想,认你做个义妹可好?我虽然出身低微,而今跟在太原王身边,也混出了一点模样。你做我义妹,我会拿你当亲妹妹待。凡事只要你开口,我必照应你。韩烈有恩必报。”
阿福摇头:“还是不了,韩将军的好意我心领。”
韩烈道:“你放心。这件事是秘密,只有你和我知道,没有别的人知道。太原王也不告诉。”
阿福还要拒绝,韩烈说:“你若再不同意,便是看不起我了。”
韩烈取下手上的一个扳指递给她:“这个给你,就当做是咱们之间的凭证。”
阿福袖里才揣了个云郁送的簪子,正嫌烫手,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又来了一个扳指,可往哪里揣着的是好。
“你别担心。”
韩烈说:“过几日,太原王就要离开洛阳了。我也会走。下次见面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你先收着吧。”
阿福道:“你要走了?”
韩烈说:“要打仗去了。到处都是叛军,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生死未卜呢。”
阿福听到这句生死未卜,顿时担忧起来:“韩将军,你一定要凯旋回来。陛下等你们的好消息。”
宴饮一直持续到深夜。
众臣都散去了,贺兰逢春还赖着不走。他喝醉了,先是跑到云郁面前唱歌,接着又翩翩起舞,一会上下翻腾,一会转圈。左右担心劝道:“太原王醉了,今日就算了吧。”
“我没醉!”
贺兰逢春手舞足蹈说:“今日我女儿出嫁,皇上大婚,双喜临门。我高兴。你们都回去吧,我今夜要跟陛下单独喝一场,不醉不归。”
“不对!”他摇了摇被酒醉的浆糊似的脑袋,“醉了也不归。我今天不出宫了,今夜就宿在宫里,跟皇上同宿!”
左右看他跟个没头脑的二傻子似的,又回到之前第一次跟云郁见面时的德性了,只觉得辣眼睛。也不好告诉他,今夜是你女儿跟陛下的洞房花烛夜,要睡也是你女儿跟陛下一块睡,关您老什么事儿啊。
云郁却不以为意,笑道:“太原王高兴。太原王想喝,朕就陪太原王喝。你们其他人都退下吧,送皇后先回寝殿。”
“爹,您就别再喝了。”
落英看她爹爹撒酒疯,又是臊皮,又是气,上前劝道:“皇上都累了一天了,要早些休息。再说了,今夜是女儿大喜的日子呢!”
贺兰逢春梗着脖子说:“你们小夫妻相处日子还长,要卿卿我我钻被窝,何必急在这一时?你爹我马上就要离京了,跟陛下还有一肚子掏心窝子的话要说呢。你回去休息去吧!”
落英眼巴巴看云郁,云郁面带微笑:“你去吧。朕陪太原王再多喝一会。总得让老丈人尽兴。”
落英没法子,只得皱眉回寝殿去了。
贺兰逢春的那些亲随属下,似乎是有点不放心。毕竟这宫里,还是云郁的地盘。云郁本就看他不爽,贺兰逢春这么醉醺醺的在这,万一出个什么事。但一想想,今天毕竟是皇上大婚,应该也出不了啥事。
各自都走了。
云郁看殿中只剩贺兰逢春,心有所动,笑:“太原王想喝酒。朕宫里藏的有好酒。刘白堕的春醪酒。这酒劲大,极容易醉人,太原王要不要尝尝?”
贺兰逢春欢喜道:“陛下既然有好酒,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云郁笑道,“这酒,一般人喝了能醉三个月不醒。朕不敢让太原王喝。不过既然太原王好这口,朕让人去拿便是。今夜管太原王喝好。”
云郁叫来黄瑾,暗暗吩咐他去拿酒。并用个空坛子装了清水,放在自己的案边,让侍从假模假样地给自己斟水,假装是酒,哄贺兰逢春。
第36章 未眠
贺兰逢春足足喝了一坛春醪, 完事儿了又唱又跳,兴高采烈要给云郁表演节目,看的一众宫人们暗地发笑。
云郁笑容满面, 让黄瑾一杯一杯地给他劝酒。一直到贺兰逢春酩酊大醉,趴倒了席案上。黄瑾过去推搡他身子, 唤了好几下, 没醒, 过来跟云郁汇报说:“醉了,人事不知。”
此时殿中,除了贺兰逢春外, 都是自己的人。云郁突然发现了一点机会。他面色沉静地站了起来, 脚步一声不响地从屏风后出了殿,再返回时,脚步凝重, 手里提着一把剑。
黄瑾吓坏了:“皇、皇上……您这是?”
24/117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