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盼盼胸腔有股血气憋闷着无处发泄,方一张口,便哇地吐了满地血来。
曲雁此刻也已撑到极限,她一头栽倒后,蜷缩着身子打着滚儿,仿佛遭受着万虫啃噬之痛。
“掌门,我替你逼出毒。”
顾言风说着,盘腿坐下,欲施功法,去听西门盼盼艰难地开口,“不必了。凡人皆有一死,只是时辰到与未到。”
她转过头,眼耳口鼻均在向外渗血。
“我本是药人,以为这辈子都要这么不死不活的过下去了。可没想,雁儿竟制出了毒药来。如此,于我也算是解脱。”
“掌门……”
“小子,你可也怨我,当年偏要带你回悟道宗?”
顾言风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我这条命都是从您那儿偷来的,有何资格谈怨不怨。”
西门盼盼许是想笑一笑,但只能费力地翕动唇鼻,“最后拜托你一件事……莫要让我们的身子化为腐尸……亲手送老身一程吧……”
男人眼角发红,握剑的手也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过了半晌,他才低低开口。
“好。”
顾言风提剑,冲曲雁拦腰挥去。
白光与日头相撞,万分刺目。
西门盼盼垂头问,“她临死前,说什么了?”
“说原谅您了。”
后者一阵发笑,徒手握住森白的剑刃,狠狠刺向自己腹部。
“臭小子……老身可都听见了……”
顾言风咬紧牙关,不再犹豫,抬手拔出剑。顿时,皮肉撕裂,鲜血四溅。
“她说山上的悟道泉很美……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西门盼盼阖上眼。
“这冗长无用的人生若有来世……下辈子老身再换你些赤与诚……”
第18章 拾捌
江月旧醒来时,后颈一阵酸痛。
但眼见师兄沉着脸坐在床沿边,她那股怒气倒是不敢肆意发泄出来。
因为,亓玄木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怕。
可若让她挨了打还热脸贴冷屁股,那也是万万办不到的。
二人遂大眼瞪小眼,干瞪了好一会儿,谁也没先开口。
最终还是亓玄木先败下阵来,默不吭声抬手替她揉了揉颈窝子。
男人力道把握的正正好,江月旧舒服地哼唧了一声,总算消了气。
见少女面色缓和了些,亓玄木这才道,“还疼吗?”
“疼!”
江月旧最是会得寸进尺,忙不迭委委屈屈地哭诉,“师兄这一掌下去,我这骨头都要被劈碎了。”
“胡说。”
他明明都没舍得用几分力。
“师妹是如何向我保证的?”
少女心虚地别开眼,“我是担心师兄的安危,所以才跟过去瞧瞧的。”
亓玄木没作声,倒了碗茶递给她,“这几日,你就同我呆在一个屋里。”
“什么?”
江月旧险些将茶水喷了一地,“这,这于理不合吧……”
“误了师妹清誉,掌门那儿,我会亲自去提亲的。”
“可是……”
亓玄木没再给她反驳的机会,“你先休息,我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如何。”
江月旧张了张嘴巴,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有些糊涂。
师兄居然说要娶她。
可看起来,并是因为喜欢才娶的。
那这金匣子,还会不会出现了?
亓玄木又去了趟鱼来池。
池边早已没了顾言风的身影,只剩下两滩血水。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毒性,竟能让人尸骨无存。
“亓兄。”
男人回首,瞧见树后走出个白衣少年。
“夏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此事说来话长,我从小体质特殊,没想到意外地通过了结界,一路穿过生门,到了这有去无回宫。谁知刚来,就看见,看见顾宗主杀了西门前辈……”
夏人疾似是不忍提及,又或许是晕血,唇色苍白着背过身去。
亓玄木拧眉,“既然夏兄也瞧见了,便多加小心,若有顾言风的消息,千万告知于我。”
“这是自然。”少年细细喘了口气,又道,“虽难以置信,顾宗主就是那大盗公子无招,但无论如何,咱们都要夺回法器,为枉死之人讨个公道。”
“眼下还需从长计议,夏兄不如和我一道回住处吧。”
“那,那再好不过了。”
-
夏人疾住在了隔壁一间空屋子里。
江月旧关紧了屋门,同师兄耳语,“你怎么将他带回来了?”
亓玄木淡淡答,“鱼来池边正好碰上,便带回来了。”
“他有问题!”
少女拖着圆凳坐在男人跟前,掰着手指细数道,“我的无定绫,很有可能就是被他偷走的。黄豆不喜生人,除了见到我和夏人疾,否则皆会狂吠不止。那晚能让黄豆不发出声响,然后调包无定绫的,思来想去,只有他。”
见亓玄木没甚反应,江月旧继续道,“还有盗走鸳鸯刀的黑衣人,想必也是他。三娘同我说过,当晚夏人疾在东侧院子守夜,瞧见火光不同寻常才最后赶至,可我亲眼瞧过,在东侧院子里,是根本看不见咱们屋里火光的。”
“但他碧落山庄的法器也丢了。”
少女着急道,“或许是他故意说的谎。师兄若不信,可以去瞧瞧他的后背,一定有我用砚台砸出的伤口。”
“既然如此,将夏人疾放在我们身边,随时可以洞察他的动向,岂不是更好?”
江月旧闻言,撇撇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是夜。
梁上有人。
少女睡的不算沉,但亓玄木同对方交手的动静也着实有些太大了,大到惊动了隔壁屋的夏人疾。
所以来人,只能是顾言风。
“公子无招,或者该叫你顾宗主。”
亓玄木抬脚,将数十斤的方桌打着转儿踹向黑衣人。
后者腾空翻身,跃过桌面,稳稳落在窗前。
月光将他的眼眸照得异常黑亮。
江月旧望着那双眼,心死死揪在一起。
“交出坤地参刃。”
亓玄木冲他冷喝。
夏人疾见状,随手将腰间一柄防身的匕首扔给他,“亓兄,接着。”
男人握住匕首,屏气凝神。电光火石一霎,二人飞身跃起,拳脚相加间,窗边玉器被震落,在地上碎开了花。
亓玄木挥刀又快又凌厉,顾言风无兵刃傍身,又要护着坤地参刃,一时间闪躲不及,竟挨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
奈何顾言风身姿飘逸,虽暂落下风,很快便调整过来。
亓玄木沉下气,哪怕捏着匕首,也似雷霆万钧之势,直逼男人面门。
后者踏窗沿躲开,身影陡然立于案几之上,足踩狼毫笔架,衣摆绞了风,微微掀起。
亓玄木并未停顿,立刻反手又刺一刀,男人堪堪侧开些身子,刀影之下,顾言风已到了屋子中央。
这么缠斗下去终不是办法,江月旧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却忽然瞧见夏人疾也加入打斗中去。
少年举起门口的一尊如意,背后偷袭般砸向顾言风后脑勺。
男人稍错身避开,冷不防又被亓玄木逮住了机会,抬手一扯,便将他上衫扯散,露出了精壮有力的背部。
顾言风的后背上确有伤痕。
且正宛如墨砚大小。
那是受了腐尸一掌留下的。
可亓玄木不知,只当是砚台砸中的痕迹。
江月旧见师兄已然误会,情急之下只好翻滚下床榻,故意落在男人身前。
她冲顾言风眨眨眼,示意他挟持自己。
后者心领神会,胳膊勒住少女纤细的脖颈,慢慢向窗边靠去。
江月旧立即夸张地嚷嚷,“救命啊!师兄救我!”
亓玄木咬咬牙,怒瞪着二人,半晌才道,“你走罢。”
男人没吭声,若有所思地垂眸看了眼江月旧,然后将她轻轻一推,推向亓玄木。
趁着间隙,顾言风翻窗而出,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屋里边儿一片狼藉。
少女这才有些后怕似的倚着窗台跌坐在地上。
顾言风杀了西门前辈,她是亲眼目睹。
刚刚自己怎么敢如此莽撞地去做人质。
“江姑娘可还好?”
夏人疾上前,作关怀状,欲伸手扶她起身。
少女稍侧身避开,“无妨。”
江月旧自知放走了顾言风,于情于理都不合,正准备想个法子同师兄交代,却听亓玄木先开了口。
“月儿,事到如今,你可还信他?”
“……”
眼见着少女不吭声,气氛一度陷入僵局,夏人疾突然道,“被困在长生树结界中曾听三娘提及,坤地参刃、无定绫和太极双星钩三样法器归位,便可覆灭有去无回谷,得到巨大的宝藏和财富。你们说,公子无招会不会……”
亓玄木合了窗扉,沉声问,“法器归位,是归于何位?”
“据我所知,有去无回宫中有一暗室,里面藏着不少玄机,若没猜错,应归于此处。”
夏人疾说着,却是似笑非笑看向江月旧,“江姑娘可知这暗室在哪里?”
后者望他眼睛,惊觉少年目光中藏了许多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江月旧收回视线,含糊其辞,“似乎有点印象,不过夏兄知道的可真多啊。”
夏人疾轻笑,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只是听三娘说了不少。”
“啊差点忘了,夏兄阔绰,自然能买到不少消息。”
少女抬头笑了笑,装作恍然大悟。
夏人疾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案几上,“这是软筋散,无色无味,饮下五个时辰后方能显效。”
“你什么意思?”
江月旧蹙眉,语气微变。
“江姑娘稍安勿躁。”夏人疾踱步到亓玄木身侧,“公子无招的轻功大家也都见识过,他若想逃,我们谁都追不上。但若有了这软筋散,至少能同他好好说上几句话。”
“等他无法逃脱时,还有性命说话吗?”
少女一口拒绝,转而看向沉默的男人,“师兄,你该不会也同意这么做吧?”
“月儿,如果他真的情有可原,我保证不会要他性命。”
亓玄木上前握住她的肩,“我有几句话要同师妹说,夏兄可否回避一二?”
夏人疾顺从地颔首,转身便出了屋子。
“我知道你怀疑夏人疾,可眼下,顾言风弑师在前,偷盗在后,二者相比,谁更可疑?”
江月旧挣开师兄的桎梏,“可给人下药这种龌龊勾当,非君子所为。我们自诩名门正派,若如此行径,又与那些旁门左道有何差别?”
“说到底,你还是要护着他。”
亓玄木捏住少女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前,眼中思绪纷杂,隐隐带着火气。
“月儿,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可是喜欢顾言风?”
男人周身满是侵略的气息,就这么定定瞧着她。
“你若喜欢他,我自然不会勉强你做这些事。”
见少女愣在原地,亓玄木补充道,“可你若不喜欢他,便证明给我看。”
“证明什么?”
“你是喜欢我的。”
江月旧觉得眼前的师兄很陌生。
语气陌生,行为也陌生。
从前的师兄恃险若平地,倚剑凌清秋,从不屑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他一人,一剑,便可斩万恶。
可是现在,师兄眼里虽有自己了,却好像从万丈高台上走了下来。
一心清白变得执念缠身。
“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江月旧垂头,不敢瞧他的眼睛。
男人闻言,紧绷的神情方稍稍一松。
他将药瓶放在少女手中,终于软下语气,“等谷里的事情都结束了,咱们就回日新门。”
“好。”
江月旧听见自己这么应下。
手里却不自觉将药瓶越捏越紧。
不过是问个缘由罢了,更何况她也很想知道,顾言风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第19章 拾玖
夜风略显凉意。
顾言风靠在树下,周围摆了几个空坛子。
看上去,已喝了不少酒。
江月旧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跟处便砸来一酒坛。
碎片蹦了半腰高,似乎还带着些酒香。
少女蹑手蹑脚走近了些,拎着裙裾在男人身边坐下。
她也许该问杀了西门前辈的原因。
又或许该问方才盗走坤地参刃的目的。
可这些话在嘴里滚了一圈,说出口的却大相径庭。
“你还好吗?”
顾言风掀了掀眼皮,轻笑,“托你的福,还好。”
“我不是指,你身上的伤。”
而是指,西门前辈的死。
江月旧心里这么想着,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男人,后者神情一滞,似是不大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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