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嬉一路上提心吊胆,摸到皂荚树这边来。
爬树她不算是什么好手,可逼至绝境,她也只能试一试。一如当初在乌头山时一般。
皂荚树树皮粗粝,她又是金玉一样的手,稍用力些便已磨破了皮。
那树皮上血迹斑斑,姜嬉也只能咬着牙忍痛爬上去。
忽而树下雪被踩响,发出“吱呀”一般的声音。
她忙僵住身子不敢动弹。低头往下看时,只见一名宫廷禁卫军打扮的人在树下驻足,状似自言自语答道:“永寿宫周围巡逻,一刻钟巡逻一圈,当值的应该是快巡逻到这处来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帽檐也直遮了眼。
姜嬉看他一张嘴巴张张合合,认出他就是当日送自己前往步家的禁卫军副统领。只是最近换值,他已被贬成普通的禁卫军。
得他提醒,姜嬉内心不胜感激,却也不敢在此时相认,只能三步并作五步,慌忙往上蹬去。
好在皂荚树的树皮虽然粗糙,到底也好攀爬,不一会儿,她就攀着树枝,坠到庆和殿内。
树枝反弹回去的时候打在其他树枝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树叶上的积雪纷纷落下。
姜嬉听见外面几个禁卫军的步伐迅速逼近,只问:“发生了何事?”
原禁卫军副统领答道:“哦呵呵,没事,原本想尿个尿,看见一只猫儿爬树上取了,拿石头扔了一回,猫就惊走了。”
那些人抱怨道:“成日天做这些不入流的举动,叫人怎么看我们?还是原禁卫军副统领呢,我呸!”
那些人嘲讽了他一通,一行渐渐走远。
四周恢复寂静。
外头的墙壁被叩响,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墙传了过来:“郡主还在吗?”
姜嬉忙靠到墙上,道:“还在。”
原禁卫军副统领道:“禁卫森严,太后出不去,郡主还是找准机会快逃吧。”
姜嬉轻声回应:“多谢将军,助我良多。”
“谈不上助益,郡主人品贵重,某实敬仰。就此别过,此后还请郡主珍重。”
说罢,他便踩着步子离开了。
姜嬉浅浅呼出一口气。
空气中的白气凝成水雾,致使她眼前一片朦胧。
就在此时,她听见正殿传来苏茗的声音。
她大声喊着:“快开门!快请太医!!太后突发急症,快开门,快请太医!!快请太医啊!”
那声音由远及近,在纷纷而落的雪花中,显得凄凉苦楚。
姜嬉内心猛然一跳,提起裙摆往正殿跑去。
第53章 遇难
太后素有心疾,急火攻心时就会喘不上气来。
姜嬉从角门穿到正殿,殿中只剩下几个小黄门伺候。
苏茗是大宫女,穿着服色皆与寻常宫女不同,故而福全未曾拿她去见陛下。
此时苏茗去安前面哭喊求救,殿前剩下的这几个小黄门群龙无首。
他们个个都是没主意的,全然不知道怎么办,也就乱成了一锅粥。
姜嬉进入正殿的时候,太后正歪在榻上,身上的毯子已经滑到腹间,原本垫背搁手的迎枕更是东一块西一块扔了满地。此时太后正捂着胸口,张大嘴巴急促呼吸着。
姜嬉看了心疼,慌忙上前帮太后顺着心口。
“嬉儿!”
太后瞧见是姜嬉,一下子直起身来,全然不见病态。
她左右环顾,见小黄门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忙又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姜嬉吓了一跳,见太后是装病,心里已经放下一大半。
她道:“说来话长,皇后在生枣上下了药,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皇后宫中了。陛下察觉皇后逃走,动了大怒。”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太后捏着姜嬉的手,眼里已经噙了泪。
姜嬉道:“不碍事,没被陛下发现。只是……”
她环视了一眼殿内。
“太后奶奶受累了。”
太后叹了口气,看向殿外青光:“想是皇后今日只来过我这儿,皇帝才会将我这里封锁起来。我没什么,到底是皇帝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倒是你,你回来做什么?”
姜嬉眼泪终于没能忍住,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她嗫嚅道:“我舍不得太后奶奶。陛下他……眼下皇后娘娘尚且只是失踪,陛下就把您关了起来,若是皇后娘娘有个什么万一……”
太后叹了口气。
“那也是我的命了。”
姜嬉擦了擦眼泪:“我不信命,皇叔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太后道:“你倒是相信顾煊。”
姜嬉泪光盈盈,坚定地说:“我信。”
她其实心里也没底,只是冥冥中有种直觉,觉得皇叔一定会来救她。只要她再拖延点时间,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她上次这样盲目相信的时候,是信了衍王,最后落了个横死街头的下场。
如今她仍旧愿意这么相信,没有为什么。
姜嬉拉高了太后身上的毯子,道:“太后奶奶,您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还要出去一趟,若是入夜还未回来,您便不用等我。见到陛下,只说这是我给你的便好。”
她说着,把一块盈润的鸽子血塞到太后手中。
这是她从皇后所赠的锦盒上抠下来的,原本着锦盒上的鸽子血都应在她手里,如今到了太后手中。以陛下的敏锐,必然会以为是她在暗中捣鬼,太后只不过蒙在鼓里罢了。
如此,希望可以救得太后奶奶一命。
姜嬉依依不舍地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猝不及防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姜嬉道:“皇叔入宫应该还要有一段时间,陛下如今杀戮侍女,我不忍见。为了阻止杀戮,必要将陛下的注意力引到别的地方去。”
太后压低了声音怒喝:“你大胆!你知道皇帝是什么脾性的人?被他拿住,莫说是我老婆子,便是顾煊也救不了你。”
姜嬉内心又是一片酸涩:“太后奶奶放心,我会小心的。”
她说完,叫来一个小黄门,嘱咐她照顾好太后。
又取下头上的钗环交到他手里:“我们同气连枝,若是能逃过这一劫,我必重重谢你。”
说罢,她又悄声问:“咱们身量相仿,你可有多的宫服没有?”
眼下宫女都被叫道皇后寝殿听问,再穿着宫女服饰穿梭于宫中,只怕不甚方便。
那小黄门年纪不大,五官生得稚嫩,想是今年才入宫的。
他听问,也不问所作何用,只忙不迭点头:“有的。郡主随我来。”
宫人的居所在庆和殿后方,姜嬉随着小黄门穿门过巷,到了后头来。
她关上门更衣,小黄门就站在门口为她放风。
姜嬉出来之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黄门道:“小的福音。”
姜嬉道:“好,如此,太后就托付给你了。”
小黄门道:“一定尽力。”
他搬来长梯架在方才姜嬉进来的地方,自己先爬上去看看周围是否有巡逻的禁卫。猫了好一会儿,确认周围无人之后,才下来告诉姜嬉。
姜嬉正从庆和殿中走出来,比之进去之前,她身上多了个包袱。
包袱柔软,里头包裹的木盒棱角便显得十分突兀。
她要把昨日皇后送的礼盒放到顾连横注意得到的地方,先绊住他一部分注意力。否则他为帝王,一声令下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原本这些都与她无关。可如今太后奶奶也被关在这里……
而且,皇叔曾经说过,为了镐京百姓,他愿兵行险招。若是如此,她也愿意以身试险。是非成败,但看命了。
她想定,重重呼了一口气,爬上云梯,潜入皂荚的枝叶之中,而后利落地跳到地面上,抬步往承清殿的方向走去。
福音听她落地,慌忙将云梯放回原处,自己闷头走到太后跟前伺候。
就在姜嬉离开后的一刻钟内,顾连衡抵达永寿宫。
他面色苍白如纸,目光却锐利如鹰爪,浑然充满捕猎的杀意。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顾连衡从永寿宫走了出来,明黄衣摆处的点点鲜血触目惊心。
他走到宫门口时,停了下来,眯起眼睛道:“带上所有人马,包围承清殿。”
姜嬉抱着宝盒,正在承清殿中静坐。
忽然听到外头的官兵猎猎作响,杏眸中又多了几分坚毅。
\"嘭!\"
门被一脚踢开,风雪呼号而入。
天气干冷,姜嬉的唇已经有些干裂。
她扯了扯僵硬的唇,轻声道:“陛下来了?坐吧。”
新晋的禁卫军统领按刀而喝:“大胆!见到陛下还不下跪?”
姜嬉嘴角的笑容越发大了。
顾连衡倒是勾起毫无血色的唇,饶有兴味地坐到姜嬉对面。
反正她已经插翅难逃,不如看看这个能入顾煊之眼的女人会耍出什么花样。
姜嬉把手里的礼盒放到桌上:“这是昨晚陛下替皇后娘娘送来给我的,陛下可见过了里面的东西不曾?”
顾连衡眯着眼,没有答话。
皇后给出去的东西,他自然都是看过的。
“如若陛下已经看过,可知皇后娘娘放了个寿桃,是何用意?”
顾连衡还是不语,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来回敲击,像极了皇叔斟酌时的样子。
想起皇叔,姜嬉眉眼柔和了几分。
“桃字通‘逃’。臣女无权过问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的感情,但仍还是要说两句的。皇后娘娘久居深宫,无亲无友,每日只有陛下相伴,如今想离开,陛下可曾想过,皇后娘娘所求,究竟为何?不是滔天富贵,不是椒房专宠,只惟一个‘情’字而已,求的不过是亲友情分。”
顾连衡目光渐深:“你以为你很了解皇后?”
姜嬉说:“臣女与皇后娘娘不过几面之缘,然而,臣女与皇后娘娘都是女人,最知道女人对一个人失望至极是何种模样。她一定同陛下表达过意愿,只不过陛下永远以自己的需求为中心。陛下自己不想要儿子,可有没有想过,皇后娘娘有多渴望一个孩儿相伴?”
“大胆!”顾连衡把被子扫落在地,怒目横睁。
姜嬉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微微挺起脊背。
“皇后娘娘明知道她离宫会导致龙颜大怒,会死伤数百甚至数千人,会血流成河杀戮无休,为什么还是离开了,陛下可想过吗?一个人要是坚定了离开的决心,就鲜少顾及天下苍生了。”
“住口!”顾连衡眼中萃出冰寒,如深冬的湖水般,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姜嬉缓了缓心神,继续道:“皇后娘娘素来是个善良仁厚的人,却选了这样一条流血的路,可见她在宫中,竟是死也不能的……”
这回,她话音未落,顾连衡就闪身至她跟前。
冰凉的手指抓上她的喉咙,渐渐收紧。
姜嬉看着他狰狞的面目,最后还是笑。她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陛下,该想想,自己要的,是什么了。”
皇后,还是皇后的快乐。
脖子上的桎梏再度收紧,姜嬉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下颚骨已然从疼痛转为麻木,不用看也知道,此时的她,整张脸一定憋得紫胀。
福全看得背后冷汗直冒,硬着头皮上去道:“陛下,娘娘的音讯,还捏在她手里呢……”
姜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忽而觉得脖颈一松,整个人摔回椅子上。
清新干冷的空气呼啸般入了肺腑,呛得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白皙的脖子上仍留有黑紫色的指纹,福全目不忍视,只能垂头。
顾连衡居高临下地笼罩着姜嬉:“说,把皇后藏哪儿了?”
姜嬉虚弱极了,但还是笑:“我说过,皇后自己想离宫的。”
“铮!”一柄短匕猛地扎到桌子上,顾连衡凑得更近了些,“你若是不说,朕!就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来,让你和顾煊见一面,让他看看你的惨状,再当着他的面杀了你。”
姜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陛下以为,和皇叔碰上,陛下还有胜的可能吗?”
她深深吸了口气,啐了顾连衡一脸。
“皇叔在外流血拼杀抵御外敌的时候,陛下正在干什么?正在追杀一个非皇后所出的、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几年过去,外敌终于胆寒,陛下又在干什么?在千方百计挑起朝廷内斗!打算在自己家里斗得血流成河!”
“你懂什么?”顾连衡手执匕首,划开她的手背。
“你以为朕愿意吗?朕所剩岁寿无几,不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好,朕一死,大庆就要开始内乱。朕要趁着朕还活着,先消耗他们的兵力,大庆方可安稳度过这一劫。”
鲜艳的血从姜嬉的手背流出,在白皙肤色的映衬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姜嬉咬住唇,始终不让眼泪落下来。
她颤声道:“陛下,分明,可以,避免……”
“不可能!”匕首又刺得深了些,“朕绝对不可能背叛皇后,永远不会!”
第54章 复见
姜嬉并不知道帝后之间有什么渊源。
她只不过稍作试探,就察觉陛下果然如阿妩所说,对皇后娘娘偏执到了极点。
手背上传来穿心的疼痛,血管突突跳着,涌出许多鲜血。
她已然泪眼婆娑,仍旧抬头观察顾连衡的神情。
此时的顾连衡面容狰狞,双目赤红,他咬着牙关,手上用尽全力。
姜嬉吃疼,闷哼出声,原本莹润的红唇被她咬得鲜血淋漓。
福全偷偷撩起眼皮看她,有意想帮忙说句话,却碍于顾连衡,不敢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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