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十把里能输九把半。
可她偏偏越输越爱玩,越玩输越多……
俗称,人菜瘾大。
呜呜呜。
所以,这连赢五把,叫乐安如何不快乐?
简直热泪盈眶。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她自个儿选择了今日出门打牌,哦,还有,感谢某位知名不具美少年。
只是勾起牌搭子们对美少年的回忆就威力如此之大,若把美少年真人放一边,那她以后岂不是常胜将军?!
乐安不禁幻想了下。
横行霸道长公主,当街强掳美少年,掳来以后,每次打牌,就叫美少年给牌搭子们起牌,把牌搭子们迷地五迷三道,而她,从此战无不胜,摆脱菜狗头衔,笑傲贵妇叶子牌圈……
咳。
可惜只能想想。
谁叫她是温柔体贴善良柔弱人见人爱的乐安公主呢。
人设不能崩。
乐安对此表示十分悲痛,要再连赢五把才能好起来。
然而,上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牌打到第六局,乐安刚刚听墙角的垂花门外飘来一阵莺声燕语。
仿佛春天里的小柳莺、小雏燕般的,小姑娘们的说笑声。
听到这些小姑娘的笑声,原本正粉面生晕,回忆着美少年风姿的贵夫人们,忽然,顿时,陡地——变了模样。
端正了身姿。
收敛了轻笑。
抿住了双唇。
由内而外,由上到下,个赛个地矜持端庄,母性慈祥,再没有一点儿方才大肆谈论美少年的模样。
“各位夫人,小姐们来了。”
随着小丫鬟形如脱裤子放屁一般的通秉声,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转眼便到了贵夫人们的牌桌前。
“娘!”
一个绿衣纱裙的小姑娘脆生生叫着,扑进了宋国公夫人怀里。
“娘。”
一个青衣绸裙的小姑娘文文静静叫着,站在了国子祭酒夫人身后。
“娘~”
一个粉衣绫裙的小姑娘甜腻腻地叫着,一把搂住了光禄寺卿夫人的脖子。
……
一转眼,各位夫人或身前,或身后,或身上(?),人手一只小棉袄。
唯独乐安身前身后身上空落落。
咦,不对。
还有一只小姑娘呢。
在其他小姑娘各找各妈后,原地竟然还剩了一只,简直像特地留下来给乐安似的。
乐安一瞅,巧了。
正是她已故的姐姐寿安公主的孙女,河阳县主。
乐安家的人长相都不错——就算本来有错,经过几代改良后也错不了了,而乐安这代更是集大成者,乐安不用说,她姐姐寿安,当年也是响当当的美人一个。
而这位河阳县主,便继承了其祖母的几分美貌,一身红衣罗裙,分外肤白貌美,在一众青春鲜嫩的小姑娘们之中,也显得十分出挑。
河阳县主自然也看到了乐安。
两人其实不算熟。毕竟乐安跟寿安公主说是姐妹,年纪却差了快二十岁,关系算不得亲密,寿安又早早地去了,再者,皇室公主多,次一级的郡主也多,再再次一级的县主,那更是多得不可胜数。
因而,其实乐安拢共也没见过这小姑娘几面,全赖记性好,加之小姑娘跟寿安公主有几分相像,才没弄出见面都认不出亲戚的乌龙事儿。
但,乐安可能认不出河阳,河阳却不会认不出乐安。
笑话。
——满京城上下,哪个不认识她乐安公主?
乐安微微一笑,抬眼扬颌,等着小姑娘甜甜叫一声——
等等,河阳该叫她啥来着?
没等乐安理出个一二三四。
河阳县主已对着乐安甜甜一笑,提起裙摆,柔柔福身,轻轻唤道:
“老祖宗~”
……
宋国公府的花园十分热闹。
宋国公夫人是个喜欢热闹的,对府中下人并不怎么拘束,因此除这处牌摊子不提,不远处,给花木浇水剪枝的侍女,庭间洒扫的婆子,都在一边做活,一边说说笑笑,再不远处的游廊下,还有宋国公养的许多鸟儿,画眉鹦哥鹌鹑,应有尽有,在这明媚的春光里,正一个赛一个地舒展着歌喉,清脆的啾鸣啼啭,在风声与枝叶间飘荡。
人声,鸟声,风声。
却声声不入乐安耳。
乐安的耳中,只回荡着三个大字。
——老~
——祖~
——宗~
“……老祖宗?”
河阳县主明媚的大眼睛眨呀眨,带着一丝犹疑忐忑地,又甜甜地唤了一声。
其他小姑娘们尚还未察觉什么,与乐安同等年纪的贵夫人们,却立马敏锐地察觉到乐安的情绪。
宋国公夫人当即就要张口。
乐安却挥了挥手。
眨了眨同样明媚的眼瞳,纤长的睫毛微微扇动。
看天,看地,看自己。
最后,却只有无奈的一声叹息。
“哎。”
算是应了河阳那一声唤。
小姑娘顿时放下忐忑,安心了,露出甜甜的笑。
乐安也笑。
是嘛。
虽说第一次被这么叫有点儿懵,但人家小姑娘有什么错呢。
她可不就是人家奶奶辈儿的人物?
她可不就是如今皇室公主里辈分、资格、年纪都最老的一个?
被叫声老祖宗,又怎样。
头发又不会多白一根,皱纹也不会多长一条。
况且——
若不是眼前情形不适合,乐安真想找把镜子照照。
俗话说得好,看美人叫人心情好。
而乐安,生来就比绝大部分人幸运,想要心情好,揽镜自照便可。
哪怕被叫老祖宗,她也是最漂亮的老祖宗。
哼哼。
再比如此刻,虽然眼前无镜,但乐安心中有镜,想想镜子中自己的绝世容颜,乐安便又美滋滋地了。
遂笑眯眯地,瞅瞅自个儿身上,寻思着好歹是第一次私下见面,得给小姑娘个见面礼。
只是她一惯不爱戴太多珠宝首饰,这种私下放松的场合尤甚,因此此时手指上腕子上,竟没一件戒指手镯什么的,只干干净净一双素手。
最后,还是解了压裙角的环佩。
通透如水的和田籽玉,雕成环形的一弯月,下又坠一颗圆圆明月,却是指肚大的一颗合浦南珠,浑圆温润,饱满光洁,衬着那轮白玉环,如双月争辉。
双月之下,是银白的流苏,恰如月华万道。
看到环佩造型,乐安愣了一下。
这般一弯月一圆月的环佩造型,据说还有个名头,叫做“人长久”。
盖因人世间,无论何年何日何夜,月亮不过或圆或缺,圆缺往复,便是人世千古。
因此,有圆有缺,便是光阴迭代,流转不息,长长久久之意
佩戴这种环佩的人,亦可寿长久,情亦长久。
故名人长久。
是不是真有这说法,乐安不知道,毕竟这环佩是齐庸言找人给她做的,这说法也是齐庸言给她说的。
她的衣裳首饰都是侍女打理,平日穿戴她只需说明要去的场合,侍女知道她习惯,自会搭配好和她心意的穿戴,因此,还真未注意到,今儿压裙角的环佩,竟是这一枚。
不过,注意到也没什么。
乐安又笑笑,利落地解下,给了河安。
河安县主恐怕不知道那所谓“人长久”的说法,但那籽玉和南珠却是实打实地漂亮,哪怕是她这样的皇室女孩儿,这等级别的首饰也并不多见,因此,接过环佩后,实实在在地高兴了好一会儿,又甜甜地叫了乐安好几声老祖宗。
乐安:……
罢了罢了,老祖宗就老祖宗吧。
到底不熟,寒暄过后,河阳便照旧跟其他小姑娘们凑成一堆,围着牌摊子,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简直比游廊下那些鸟儿还要吵闹。
说着说着,带头儿的宋国公千金小姑娘便憋不住来意,扭扭捏捏又无比期待地旁敲侧击起来。
“娘,那个人,你打听了没呀?”
宋国公夫人打牌的手一顿,瞥一眼女儿。
“那个人?哪个人呀?”
“娘!”宋国公千金一跺脚,虽然脸上羞红,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喊出来。
“就是睢鹭呀!曲江宴上那个睢鹭!”
宋国公夫人直接把牌扣在了桌面上。
脸上再没有一丝方才跟贵夫人们说起那少年时的喜欢赞赏,而是宛如恶棍一般,对着女儿抿起略显刻薄的嘴角。
“我打听他做什么?一个寒家子,既无出身名望,又无才华学识,左不过一张脸长得好些,可男人脸长得好有什么用?能抵吃?能抵喝?能抵你被欺侮时保你不受辱?”
万万没想到会收到这样一番回话,宋国公千金愣愣地张大嘴,随即眼圈一红,脚尖一跺,吼出一声:
“娘,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我是怎样的人?!”
“嫌贫爱富!捧高踩低!”
“你说什么?崔嫚儿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你嫌贫——”
话没说完,宋国公千金,崔嫚儿小姑娘,便被其他几位贵夫人,以及见势不妙围上来的侍女捂住了嘴。
“把她拉一边儿去!不长进的东西!别招我眼烦!”宋国公夫人狠狠皱着眉头,吩咐侍女道。
于是崔小姐便被拉走了,但侍女们不敢一直捂着她的嘴,于是崔小姐一边走,一边还愤怒地叫喊着,语气十分伤心和失望。
其他几个小姑娘自然也是跟着崔小姐走了,一边走一边安抚劝慰崔小姐,只是话里话外,也有些跟崔小姐站一边的意思。
毕竟在她们眼里,出身不算什么,功名也不算什么,只要是她们喜欢的少年,只要是她们想要的东西,哪怕有再多艰难阻碍,也要勇敢去争取,哪有一开始就退缩的道理?
宋国公夫人阴沉着脸。
几位贵夫人纷纷劝说。
“孩子还小,再长大点儿就好了。”
宋国公夫人冷哼一声,拿起牌。
“大?还要多大?她都十四了,还跟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似的,都怪我平时太惯着她了!”
“来,打牌打牌,不成器的东西,打完牌我再好好教训她。”
几位贵夫人无奈地相视一笑,也纷纷又抓起牌,继续打牌。
天大地大,打牌最大嘛。
许是遇到的这种事儿多了,久经战阵的贵夫人们完全不将其放在心上,不一会儿便将这段小插曲忘掉,专心致志地打起牌。
只有乐安还想着,时不时瞥一眼那些被拽到游廊下,和鸟儿们一唱一和,只不过鸟儿欢快,她们悲伤的小姑娘。
不自觉眼角便带上笑。
少年人哪。
不就是如此嘛。
朝气,鲜活,吵吵闹闹,满腔热血,因为世界的目光都偏爱注视着他们,他们便天不怕地不怕,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以为所有荆棘坎坷都会为自己让路。
无知,鲁莽,狂妄。
自信,热血,执著。
似乎很不好。
但其实也很好。
是一旦失去,便想找也找不回来的好。
乐安一边笑眯眯地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打着牌。
然后便遭到了报应。
直到这日回府,都没再赢一把,把方才连赢的那五把全输回来不说,还额外再倒贴五把。
连输十把。
呜呜呜。
她现在反悔,去街上强抢美少年还来得及嘛。
第3章 终将变老
听完八卦,过足牌瘾,在贵夫人们恭敬的躬身相送中,乐安迤迤然出了宋国公府。
此时正是申时末。
将要日暮,却还未日暮,金乌仍然光芒耀眼,但距中天已远,距西山已近。
“时候不早了,杨叔你赶车快些,别误了公主用晚膳!”乐安身边四个常用的贴身侍女,今日跟乐安出门的叫春石,年纪小,性子急,做事风风火火,一出了宋国公府门,便如此吩咐赶车的车夫道。
“哎!”杨叔爽朗地答应一声。
却被乐安拦下了。
“急什么,时候还早。”
她抬头,看那即将西坠,但起码此时,却仍旧白光灿灿的日头,“来不及回府用膳,就在外头吃就是,来前我嘱咐了冬梅姑姑,叫膳房不要提前做我的饭。”
然后便素手一指,指向了城中最热闹坊市所在的方向。
“去东市吧。”
她是公主,自然是她怎么说怎么是。
春石脆生生应声是,随即殷勤侍奉着,又是取车凳,又是两手搀扶,小心翼翼地扶着乐安上了马车。
许是被河安县主那一声声老祖宗叫的。
这场景,莫名叫乐安想起小时候。
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皇帝还是她爷爷,她爹是太子,每次祭太庙,不管大祭小祭,她的太子爹自然是兢兢业业,一次不漏。
乐安作为女孩,虽然连太庙的大门都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等,但却每每都被为表诚心的父亲揪着,天没亮,就被侍女从被窝里捞出来,裹上礼服,塞进马车。
那时她人小个子小,爬不上马车,每次上下都要人抱,被抱地多了,便很羡慕那些个子高,不用人抱着搀着的大人。
直到有次,和一个老宗亲的马车停在了一起。
她趴在马车里,看到隔壁马车的下人,如侍女小心翼翼抱着她一样,小心翼翼搀着那白发苍苍的老宗亲下车。
祭完祖,回程时,偷溜下车玩的她,又看到那位老宗亲颤巍巍地从太庙里走出来,走到马车前。
下人忙马车旁放了车凳,凳上还裹了棉布防滑,又小心翼翼地搀着,待那老宗亲缓缓迈上一只脚,再缓缓迈上另一只脚,然后重复动作,将双脚从车凳挪到车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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