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癌症复发的期间我们之间联络很少,不知他是没有时间联系我还是故意冷淡我,经历过刚出国时那大约一个月的“我问一句他答一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他。当然,他也没那心思来找我。他走之前我们共度的那一夜没有成为感情进展的桥梁,也许在他眼里,我与上/床,都没有重要性可言。我是可以随便对待的人,因此可以随便和他上/床。
6月初的一天,他来我学校找我,说从国外带了礼物。我对那所谓的惊喜兴趣缺缺:“我从学校搬出来了,刚收拾完,有点累。”
他问:“搬出来了?去了哪?”
“鲁迅公园这里,你去找裴元吧,我想先睡了。”
我挂了电话,没管他人在哪里。等我黄昏觉睡醒,九点多钟,又看到4个非连续性的未接来电。坐起身撇了口热气,我回过去:“怎么了?”
“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吧。”
“我很累,郁盛。”
“我知道你很累,我也很累。”
我没有回答,双方静止了三十多秒。他又沉沉地说了一遍:“我等你下来。”
“林安姐,你在吗?”我喊了一声隔壁,无人回应,突然想起她晚上排课到九点四十,回来大概要十点了。小黑睡在我的床尾抬头看我,打了个哈欠,一声不吭地又趴了下去,它对封闭的城市生活尚且水土不服,还需要很长一段适应期。
随意穿了双拖鞋下楼,显得对久别重逢的人不成敬意,但我实在不想再去翻箱倒柜找鞋子出来,郁盛应该会原谅我。
我看到他的奥迪车停在不远处,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他看我的眼神忧郁而晦暗,他说:“你来了。”
“嗯,我来了。”
不知为何,有点尴尬。
和他上次见面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个世纪发生的种种淡化了我对他的思念,所遭受的冷漠对待也淡化了我对他的感情。我甚至已经有点记不得他的样子,因为想起他的机会也是很少的。我低着头抠自己的手指,抚摸新长出来的肉刺,没有话讲。
“他们跟我说了,你姐姐的事,我没想到会这么突然……”郁盛喉头有些嘶哑,好似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对不起,我应该在你身边陪你。”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的内心恢复了平静。
“小艾,有什么辛苦的,都可以和我说。”
郁盛态度看似十分诚恳,但我突然分不清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了,他会难过吗?会为了我姐姐的死或者我的悲痛而沮丧吗?不会吧,我是一个可以随便对待的人呐。我笑笑说:“没有啊,我已经走出来了。”
“真的吗,小艾,他们说你……”他眉头皱起来。
“别说他们了,他们不是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段林安和裴元两人,总是怀疑我要死要活。可我哪里表现出那种倾向?无非是他们自己带入性太强,觉得失去了最后的亲人的人,必定是没有生的希望的。我怎么会不想活呢?母亲走时的代价,就是想让姐姐带大我,好好地活。他们太过于同情我,转述有误情有可原。
“好,我不说。”郁盛放下沉重的话题,调整语气转而问:“你把小黑带来了对吗?我可以看看它吗?”
“在楼上,楼上很乱。”我拒绝他。
我不会再上当让他上楼或者跟着他去某个楼上了。
“好吧,等你收拾完我再来。”他知趣地点头。
我们两个又在车里闷坐了一会儿,他告诉我他的打算:“出国之前,我想在上海生活一段时间。你找房子是通过中介?介绍给我吧,我想短租3个月。”
“你可以住酒店。”
“我一穷二白,住不起酒店。”
“是吗……”
我的反义疑问句充满了不可置信,他大概自己也觉得不敢相信吧,自嘲说:“嗯,我母亲对我的资助能力有限,除了出国读书,其他的费用需要我自己来,你知道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是很会赚钱。”
“你对自己认知很充分。”我肯定他。
“嗯。”
“为什么不回家?”
“没意思。”
“有的人有家不回,有的人已经没有了家。”
“我有没有家对我来说是一样的。”他看着我说。
车里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我用力地嗅了嗅,是非常平凡的木香,尾调里有薄荷的清凉气,和我常喷的驱蚊花露水差不多。我感慨郁盛已是被国际文化熏陶、时髦精致的成熟男人,而我还是一个素面朝天、不懂如何化妆的小女孩。他在外面的见识越多,我和他的差距就越大,成为填不上的沟壑横亘在我们之间。我侧过脸看他,他坐得腰板挺直,神情肃紧,独立的生活让他变得刚毅强壮了许多,像他这种充满魅力又有钱的公子哥,何必跟我牵扯不清。我问:“为什么还来找我?”
他手背蹭了蹭鼻尖,不理解我说的话:“我不能来找你吗?”
他弯身从车后座取出一个小盒子:“在瑞士的时候有幸认识了一个钢笔设计师,拜托他帮我设计了一支。”
我打开朴素的黑色礼品盒,一支精致的墨绿色机械钢笔躺在里面。手上分量不轻,我意识到它可能是非常昂贵的:“没有必要这么破费。”我回不起这个人情。
“我给他的儿子辅导中文换来的,不破费。”
“Tina……你有心了。”我抚摸着笔身上精细的刻字说道。那是我高中的时候取的英文名,由于英语老师还是习惯叫我们的中文名,这个名字没用过几次。上了大学后,我继续用这个名字,但是老师又习惯了直接叫学号。
少有人记得我的名字。中文名英文名都是。
“不用谢。”
我眼睛发酸,忍不住去揉:“没什么事我先上去吧,你也早点,找地方休息。”
他看着我:“你不问问我住在哪儿?”
我笑:“这……你应该不会苦了自己的吧。”
我开门下车,夏夜的暑气扑面而来。没走两步却被人拉住,我回头,郁盛胸膛扑面而来,他双手捧起我的脸颊,俯身吻我的唇。我下意识想到会不会有人看见,看见了会不会说什么,但这人比我高大不少,又浑身蛮力,我挣不开他。
好久,一吻罢,他把我拥在怀里,热得我难以呼吸。那次我意外地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而是有些厌恶,希望这样的亲密尽快结束才好。他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小艾,我很想你。”
曾经的曾经,我非常渴望他对我说一些类似这种温情又暧昧的话,仿佛这是对我喜爱的证明。我听了一定会非常雀跃高兴。可现在,我不解风情地问:“哪种想?是想朋友的那种想,还是想情人的那种想呢?”
他一滞,我感觉他抱我的力道逐渐松弛,于是我轻轻放下他的两只手,抬头观察他陌生的眼神:“你看,你也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要和我上床?”
他答不上来。我就知道会这样。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有层窗户纸的,捅破了就会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我跟他的之间发展得太快,现在畸形了,想再做回普通朋友和同学已基本不可能。一旦我向他质问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没法回答的话,那我们的缘分就尽了。
我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既然他没有把我当做任何形式的伴侣,那我也没有必要装傻继续徘徊在他身边,以换取“我问一句他答一句”这样“珍贵”的机会。太可笑了。
“小艾。”他低声叫我的名字,眼尾微微下垂,我知道他很无奈。
我也很无奈,我忍了太久了。暧昧不明、不清不楚的关系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干净彻底地分清界限,可以是他界限之内,也可以是他界限之外,但他必须亲口告诉我,我应该踩在哪一边。
“你知道吧,我喜欢你。”我仰视着他,八个字说得很干脆。
他又不回答。
我有点生气了:“你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我千百遍认可段林安,他就是个瓜怂。敢做不敢担责任的瓜怂!
“行,你走吧,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走出去也别说认识我夏艾!”
第24章 “我知道你在报复我,就因……
上楼的瞬间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我走得很慢,心中留了一丝丝的余地:万一他追上来,我就勉强再给他一次机会。但他没来。
我还喜欢他,这是嘴硬掩盖不了的,就像我说我已经从姐姐离开的阴影里走出来一样。实际上我每天晚上做梦还能梦见她在弥留之际的样子,一想到她为了母亲的遗愿竭尽所能、一想到她放弃自己的孩子全心照顾我,一想到她最后还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就会痛苦得血脉不畅,呼吸不顺。很多个夜里我醒过来想,如果郁盛在我身边就好,我一定会很受安慰,可他在哪。
我在进门时擦了眼泪,随手把钢笔扔在鞋架上。段林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她举着牙刷从卫生间出来看我:“郁盛咋滴来了?我刚在楼下见着你们……”
“不知道。可能为了给我送钱吧,改天我把这支笔拿出去估个价,没准能抵上一年半载的房租。”
段林安应承地笑出飞沫:“那可太好嘞,我还能和你多住一阵。”
她跟在我身边,陪我坐在沙发:“你的脸怎么这么苦哟,他说啥气你嘞?”
“他什么都没说。”这才是最令人憋屈的。
我在沙发盘腿而坐,抱起一个抱枕,把脸伏在枕面上,小黑伸着懒腰晃晃悠悠过来蹭我的脚掌,我轻踹出去,它又灰溜溜地走了。偶一回过头,委屈巴巴地看着我,我喊它过来,它又兴高采烈地跳上我身侧。连猫都知道体贴主人的心情,但大活人却做不到吗?
“林安姐,你给我找对象吧。我想谈恋爱。”我拉住她的手。
“好,这个好,我明天就给你规划规划。”
闲在家里容易东想西想,我在床上躺了两天整个人快要疯了。手机一直没有电话,qq也没有消息,印证了那个冷静得可怕的男人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他才是冷暴力专家,在他面前,我就是个连冷字的边都沾不上的菜瓜。不仅是冷暴力,还会装,还会蛊惑人,我一定是脑子不太清醒了才信任他整整大学四年!
好不容易熬到段林安某个没有夜班的晚上,我撺掇她带我出去逛逛,她自然不会拒绝:“要不要叫个帅哥出来给你见见?”
“有吗?”
“那可不,我是社交达人,你要什么类型都有!”她给我打包票,后又补了一句,“郁盛那种怪咖没有,你想都不要想。”
我笑出声:“谁要他那种啦!我想……有没有斯斯文文,学习很好的?”
“还真有一个,我们补课机构的金牌物理老师,不过就是为人有点直,我怕你受不了。”
“直怎么了?我自己也很直。”
段林安颇为赞同:“你说得对,我问问他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那个物理老师专程开车来接我们两个,等他的期间段林安特地给我化了个淡妆——毕业的时候我都没化妆。她建议我穿个连衣裙和小皮鞋,但我总觉太正式了,后来只挑了简单干净的衣服避免对方觉得太尴尬。没想到他穿着衬衫西裤而来,比我们还夸张。
他下车给我们拉车门,这人个子很高,很瘦,面上没有三两肉,看起来像个冷硬的人。我与他互通姓名时他也是很冷硬的:“哦,小夏你好,我叫丁克凡。”
我看了段林安一眼,低声问:“他哪里人?”
“潮汕的。”
我若有所思,离得有点儿远呐……我忽然想到自己想得和离得一样远。这才哪跟哪,我去管人家远不远做什么?
丁克凡带我们去吃了一家他常去的潮汕牛肉锅,我饮食清淡,尝了之后觉得味道还不错。跟他几句话聊下来,我发觉他和牛肉锅一样清汤寡水,不善于扯花样,不声不响就把调好的酱汁推到我面前,连“请用”两个字都不说。
倒没发现他哪里直,光觉得他内向了。我和内向的人难相处,因为我也是很慢热的。段林安努力在中间找话题,但还是有一句没一句,中间她被裴元查岗出去接了个很久的电话,丁克凡和我就彻底陷入了沉默。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和他有比较多差异,沟通起来也比较困难,原本已经打算吃完就没下文的,但他把我们送回家时,他主动问我要了联系方式。
“我九点钟加你,到时候麻烦,通过一下。”
“啊,好。”我客气地点头道谢,“你回去路上小心。”
“好的,九点钟。”
段林安拉着我上楼,贼兮兮地问:“你觉得咋样?”
“嗯……有点难说。”
“没关系,你就试试看,这个丁老师虽然年纪大点,但工作能力可强,很能赚钱,已经在上海买房啦!”
“是吗……”
晚上九点,丁克凡准时加我qq,我顿时感觉他有严重的强迫症。他备注自己的名字,我通过后他问我:“你还不睡吧?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嗯,你说。”
“是这样的,段老师跟我说你读完研究生还有可能要继续读博,我想问问你什么打算?”
我一头雾水,研究生还没开始读,怎么就问起博士了。我说我没打算好。
“那正好,因为我希望我女朋友呢,能早点毕业和我一起工作,我年纪也大了,30岁之前我想生个孩子,到时候把我母亲一起接过来,她可以帮忙带的。因为我的计划是要在我孩子上大学的时候就退休,早点自由,不知道你有没有同样的想法?”
看到这里,我捂住了嘴,那个夏天,我20岁。
我拒绝了段林安安排的第二次见面,我说:“我从没有结婚的打算,就算以后有,那也是以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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