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缇钰很久才打完电话,挂断后惊觉我站在她身后,吓了一大跳:“你这孩子,站这儿干嘛?”
我的抹布早就掉在了地上,呆呆地问:“郁盛要出国?什么时候?”
“是啊,交换留学生,去瑞士两年,你没听他说吗?”
我没有说“没有”,但我想我失望的表情肯定写上了“没有”。
那天我下班特别早,因为急着回家确认一些事情,公交车都差点搭错。
五点半,郁盛的义工活动结束。我准时给他发消息:“下班了吗?”
“嗯。准备去食堂吃饭,你呢?”
“我在家了。”
“今天这么早?”
我没回答他,因为我心里已经急成了一团火:“你告诉我,你要出国吗?下学期?”
他消息回得很慢很慢。我不知道他当时在吃饭还是在琢磨其他什么,总之每一分钟都过得很漫长。我坐在家里抖着腿缓解紧张,姐姐甚至来拍我的背:“坐有坐相,别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
“你别管我!”我口气很重地回了一句。
“这丫头又吃什么火药了。”姐姐把开水瓶放在桌上,“喝点热水冷静冷静!”
我压根听不进任何玩笑,理都不理她,专心致志看着手机,期盼却又害怕它下一秒弹出信息。
终于半小时后郁盛打来了电话。我硬是等了十秒钟才装作漫不经心地接起,用让人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吃完啦?”
“嗯。”对面传来浓重的鼻音。
我也“嗯”了一声,等他说话。
沉默半天,他跟我道了个歉:“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没想好怎么说。我九月初的确要出国交换留学,去瑞士,大四下学期结束。”
你看,我最终还是迎来了这个答案。本来就是,老板娘根本不必骗我,那我还为什么非要听到郁盛本人亲自说一遍呢?为了死心吗?
我还是没能憋住气,破坏了先前的平和高声说道:“对啊,你不是有意瞒我,你是没有必要告诉我。我又不是你的谁,没有权利过问你的事情。你大四下学期结束还是大五下学期结束都和我无关,你哪怕大六回来,我也不必知道。”
“你生气了?”
“还需要问么?”
“别生气。”他语气平缓。
世界上真有如此搞笑的人,说一句别生气就能让人不生气的话,那是不是该去申请一个诺贝尔□□?
“你放心,我不生气。”我深呼吸调整话语节奏,“我祝福你,你是F大最优秀的学生,以后也将是最优秀的外交官。”
“小艾,”他叫住我,后半句没能说出来。
“没啥事我就先挂了,你好好干活儿,我不影响你评先进、修学分。”
“这是为了评先进、修学分的事么?”
我没听他说完,就先挂了电话。挂完还是等了一阵,希望他能打来,可结果是什么?他是成熟的大人,而我是幼稚的孩子。
那个吻代表的意义,后来我反复问过郁盛。他说没什么,就是喜欢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喜欢?”我问他。
“喜欢一定要说吗?”这是他的答案。
在他没有开口说出喜欢或者爱之前,我对那些陌生的异端的感受总是惶惶不安。比如说,心动,心慌,心痛。我的处境很被动,因为我分明知道自己喜欢他,但他却不一定喜欢我,我活在不确定里,我活在对他持续不断的分析和怀念里,怀念他跟我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个轻描淡写的吻。
怀念总是伴随着消极与眼泪,我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很快段林安就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没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她。把我跟他的关系,我跟他认识以来发生的每一桩每一件事,都告诉了她。
她听完后说:“我滴个亲娘嘞,郁盛可真不是个东西!”
她的反应不是我想要的,若是她能以“没关系,他心里有你,只是目前没有能力对你负责”这一类肯定的话来安慰我,我反而会觉得宽心一些,但她说他不是个东西。我心里开始怀疑大概郁盛真不是个好东西。
“你可别再想着那个瓜怂!敢做不敢当的瓜怂!赶明儿姐去篮球队,足球队,给你挑最好滴,能把他给气死!听见没?”
我破涕为笑:“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他怎么办?”
“你个傻妹子呦,你也是个犟怂!他值得你喜欢啥?他都不敢跟你在一起!”
大三一年,他在瑞士,与我时差6小时。姐姐与李毅良领了结婚证,顺理成章住到他家去,接受他合法合理的照顾,这是一年来唯一让我快乐的事。
我得以当下兼职每天上课,上学校的专业课,上托业课,上瑜伽课,上健美操。我把我的每一分钟填满,以缓解胡思乱想。那一年我增重5公斤,人生第一次过了百,肌肉线条也显现出来。我的头发留到后背中,漆黑顺直,成功被林安姐塑造成了一个健美的女孩。由于的体态和精神面貌出现了质的飞跃,在同学眼里,我渐渐也被纳入美女之列。不仅是美女,我还开始准备保研,听辅导员说学院里名额不多,只有两个,而我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大三暑假,距离我跟郁盛分别过去一年。一年里我们虽然有零散的联系,但是不咸不淡,我的气还没消,他也不太会哄人,话题基本围绕姐姐和小黑。那些关于情感上的东西一个字都没提过,哪怕沾个边,都会徘徊在吵架的边缘。
王缇钰喊我过去,我是彻底不会再去了。因为姐姐和姐夫全力支持我读书,经济负担有所转移。我一个人住在乡下,姐姐每周一二的样子回来看一趟,有时帮我拾掇一下院子,有时帮我拾掇一下家里,顺便拿点新鲜蔬菜作为新家的补给。
8月上旬,台风莫拉克过境,我们的院子被刮得一片狼藉。丝瓜藤被扯得稀烂,黄瓜架和缸豆架子翻倒在地,晚玉米也折了腰,我和姐姐上半年的心血说烂就烂,煞是可惜。我同情这些植物壮年倒塌,同时触景生情感叹自己第一次产生的感情就这么夭折,也有点不甘的情绪。
天气转好后的一天下午,土地完全干燥,我戴着凉帽去拆瓜藤。家里没有其他人,村里恐怕也只有我这一个愿意顶着炎炎烈日整理地里。弯了许久的腰,疼得麻木的我终于能站直喘口气时,看到院墙外站了一个同样汗津津的人。
郁盛站在车边眯着眼看我,满脸都是豆大汗珠,它们一道道顺着下颌往下淌,我无法想象他在那里晒了多久。
其实我准备过好多次再遇的场景,发誓一定要打他、骂他,拿他出气;又或者我可以冷着他,任他做什么我都不理,把他气死。但实际上我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却憋屈得很,一团乱麻难受到无法呼吸。他不会是傻瓜吧,怎么晒得那么黑那么瘦呢?怎么好像变憔悴了呢?怎么不戴个鸭舌帽就往乡下跑呢?在国外一定没有好好吃过饭吧,读书一定很辛苦吧,独自一人一定很寂寞吧……萦绕在我心尖的,就是这些声音。
我的眼泪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他倒笑着说:“你好啊,小艾。”
第21章 或匆忙或慵懒的人群从我们……
姐姐结婚的事瞒不了多久,我跟他简单陈述了一遍来去。本以为他会无法接受,但其实是我心胸狭隘。
“她该有自己的人生,是我们郁家对不起她。”他这么说。
我当他说官话,具体是怎么对不起法,没有追问。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2017年我才知道,郁家是如何对不起我姐姐的。郁澜不是个东西——和我们平时玩笑所说“某某不是个东西”有本质区别的是,他真的不是个东西。
郁盛既诚心祝福我姐姐,我便替姐姐接受他的祝福。他回来过了一整个暑假,期间来找过我数次,常以学习为目的把我接到图书馆去,面对面坐着,各啃各的书本笔记。我各科分数足够,9月份即可申请保研;他打算去爱丁堡大学读研究生,申请材料也在准备中。
这回他算是提前给我预警过,我听完只是笑笑:“当然是取决于你自己了。”
“还好我们进度相同,我毕业的时候你也毕业。”
“你庆幸的点在哪里?”
他才不会往深处分析给我听,他的想法和神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开学前,村里发来拆迁通知,拆迁队的人过来量了地,还在我们的院墙上写了大大的“拆”字。我问姐姐怎么这么突然,她说上半年就有过风声,不过不知道真假,这下可好,板上钉钉,我们马上就会有新房子住了。
我反口道:“有什么好的?我觉得乡下最适合我。”
“你傻呀?我们房子拆到三干河内,能升值啦!在乡下有什么好的,这块地你还没有种够么!”
我想说她讲得太对了!看看这个建在90年代末的老房子吧,窗户上剥落的红色油漆尚未补上,院墙还没砌高,厨房还没有翻新,院子里的菜地还没种上玫瑰和茶花。我对这座房子所有的梦想改造一概没有完成,怎么能拆呢!
“等拿了房子,给你一套,你自个儿装修去。”
她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郁盛特意来接我去学校,借口说也想找同学聚个会。看到我家马上要拆迁,第一反应就是:“你看,天无绝人之路,你的读书钱有了,应该能让你读到三十岁。”
“我疯啦?读到三十岁,那岂不是还得再读十年!”
他计算我的年龄:“奥,原来你才十九岁,比我小了两岁……是有十一年,你算错了。”
我没心思跟他胡扯:“裴元怎么不在?”
“他自己开车,早就去了学校。他女朋友留校,你知道的吧?”
“嗯,她在上海找了个实习单位。”
“她准备毕业找工作?”
“她考了教师证,当老师去。”
“可以,我看她挺有台风。”
“你看过她演讲么?”
“没有,但是围在一桌就数她最能讲。”
郁盛所言极是,我无力反驳,顺道再贴一句:“普通话考了四次,终于一乙。”
他把我送到学校,知道我宿舍没人,又积极把我的箱子搬到楼上去。阿姨在底下防贼似的催促:“搬完了赶紧下来啊!不要逗留!”
我摊手道:“你赶紧走吧,别一会儿阿姨拿着鸡毛掸子上来逮你!”
他在我们的公用洗手池洗完手臂,甩了甩残余的水珠:“我这么辛苦,你不该请我吃个午饭?”
“那走呗,去食堂。”
“不想吃食堂,你要不请我吃个肯德基?”
“你这张嘴怎么长的,净想着吃那些垃圾玩意儿。”
不知哪儿传来阿姨尖利的叫喊声,声音极近,似乎就在楼道:“刚刚上来男同学,注意影响,马上给我下楼,不然我要通报批评了——”
“快走吧,阿姨要来了。”
当是时,郁盛机警地拉着我一路小跑,从五楼跑到一楼,紧紧握着我的手。那短短的两分钟时间里,我心悸程度远远唱过了亲吻的那次,在车边站定时我默默把手缩回来,掌心汗湿,握着的体验感恐怕不怎么好。我咬着下唇脸上发热,看他不动,局促地说:“解锁,开车啊!”
他露出某种不安,摸摸口袋:“车钥匙好像在落你宿舍,要不你再上去拿一趟?”
“你在整我?”
郁盛的口味我不敢恭维。说他是小学生一点也不为过,肯德基吃来吃去总是那几样东西:蛋挞、土豆泥、脆皮甜筒和劲脆鸡腿堡。除了他的必点项目之外,他偶尔也会尝试新品,要求只有一点:一定要配上番茄酱,一包不够,要很多包。
我自己不怎么爱番茄口味,即使每年都会种一些,但其角色是配料。家里做番茄炒鸡蛋的几率也少,我和我姐姐都是只吃鸡蛋不吃番茄的人。郁盛可好,番茄鸡蛋盖饭和番茄鸡蛋面,他能吃得一滴汤都不剩。
此时他又在鸡腿堡里加了很多番茄酱,并且轻松吃掉了两个。我嫌弃地问:“你怎么吃得下?是猪吗?看着体型也不像啊。”
“是男人,怎么吃不下。”
我语塞:“行吧,你多吃点,晚饭都不用吃了。”
“同学说今晚请我吃烧烤。”
“不会撑吗?”
“中午的胃和晚上的胃不是一个胃。”
“你是朴素辩证流派的传人。”我讽刺他。
郁盛笑出来:“呦呵,看来你没有把书本知识忘光。”
“我政/治永远全班第一。”
“是啊,我给你创造了一个骄傲的机会,怎么感谢我?”
“也没有很骄傲。”我说,“习惯成自然了。”
“这还不叫骄傲?去,再帮我拿两包番茄酱。”
郁盛回学校挺没意思的,见了同学便无处可去。他在本校的课程已经结束,宿舍也退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问他:“既然你早就把宿舍退了那你来上海干嘛?难道就为了送我一程?”
“倒也不是,有点不想在家。”
“为什么,你那么好的一个家,没有容纳你的地方吗?”
他在我面前不曾露出过阴暗面,当我极少数问起他的家庭时,他一直都是那句话:“就那样吧。”没有灵魂,没有感情,让人听不出来他说的“那样”是哪样。毕竟我印象中只有城区那一片富丽堂皇的豪宅,以及电视剧中有钱人的奢靡日常。
“所以现在你怎么办?还是回去吧。”
“来都来了,回去干嘛。”郁盛打开手机在周遭收拾了一圈,“大学城附近找个酒店住下吧。我待到5号就直接飞瑞士。”
我不多言,公子哥有钱可挥霍,阻止不了。
4号那天晚上,他的同学们要为他送行,排场很大,订了个饭店。我跟裴元他们也都去了。大概因为我传递过太多负面情绪给段林安的缘故,她对郁盛并不待见,脸上总挂着瞧不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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