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位上的怀牧自她进来以后就一直看着她,待她坐定后,开口问她:“我听说,你今早顶撞了官兵,还同怀殷置气了?”
坐在怀牧身边的怀殷听到这话,暗自挺直了腰。
苏拾因也不解释,“是。”不管她有什么理由,怀牧既然问出来了,那他心中自然是认为她有错的。
怀牧缓声道:“你和老二那个小子一样,认死理,要面子。这些都是虚的,怀殷和怀述都是怀家的人,谁进去不一样?怀殷今早的做法是对的,是你太过冲动了。”
苏拾因面色不变,微微低了下头,对着怀殷道了个歉:“今早是我欠缺思考,抱歉。”
怀殷大度道:“无事,弟妹明白我的苦心便好。”
苏拾因无言以对。
怀牧开始同几个儿子议起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看得出来,在场的其他人都被当做怀殷的陪衬,怀牧对永远比较关注怀殷的观点。
苏拾因在一旁想着今天早上老妇人的话。老妇人似乎认定了自己的儿子就是被怀家害死的,然而当日众目睽睽之下,几个将士被风暴卷上了天,除非她又获得了其他消息,否则是不会这么坚定地说是怀家的人害死了她的儿子。
思及此,她向怀牧道:“今日早上,我向一位老妇人问到了一点消息,应当是有人对她们传递了另外的情况,一口咬定是怀家做了错事,才导致了这个后果。”
怀牧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苏拾因接着道:“我问到一半,官兵便来了,还有一些知道得不够清楚。若是能知晓他们为何如此认定,便能对外澄清。”
怀牧听后,并未做何反应。他一动不动地思考了一会,才道:“这个,拾因啊,对外澄清怕是不行。就算不是我怀家害死的他们,但我们也没有办法完全摘得干净,事情毕竟从我们这出来的。我是这样想,等我私底下去疏通一下,这个衙门那边,我去说说话,人应该马上就放了。”
苏拾因不甚理解,“可,这又如何能自证清白?”
怀牧笑呵呵道:“谁管你清不清白?对外澄清了之后呢?闹大了对怀家没有半点好处。你不懂得这其中的弯绕,便不与你多说了。”
说到底,还是怕事情闹大了,坏了怀家的声誉。官府开堂呈证必须要做到公开,怀家的案子定是有许多百姓来围观的。就算是最后在官府那头自证了清白,人云亦云的,传来传去便换了个味道,若是传到了皇帝那边去,属于怀家的失误便成了污点。怀牧是想让这件事情就此沉寂下去,最好谁也不再提起。
苏拾因大致知道了,怀牧是不会同意她去替怀述证明清白了。
回去的路上,苏拾因同如素道:“你帮我找人去查查,今天早上来怀家门口的那些人都家在何处。”
如素反应过来,“你真要去找他们?”
苏拾因看着怀家精致的景,轻轻道:“我不去,他就要背上这骂名了。”
如素拒绝道:“我不会帮你办的,你另寻他人吧,坏了苏家和怀家的关系,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苏拾因忍不住笑,“如素,你现在跟着我,俸禄便是从我这领的,你若是还是站在苏家那一边,小心我扣你俸禄。”
如素不为所动。
苏拾因取下头顶的发簪,伸手递到她面前:“你若是办好了,我那儿的首饰随你再挑一样,如何?”
如素神色不自然了起来,“罢了,我替你办,这发簪就不必了,我不是你所想的见利忘义的人。”
苏拾因笑,“这怎么就忘义了?”
苏拾因回去用了膳后,本想去歇会儿,这副病躯经不起折腾。只是她还是放不下心来,便坐着理了理思绪。
如素去找了相识的怀家士兵打听了一番,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苏拾因在房中等了半日,看到如素拿着一张纸进来,便知道她打听到了,“有离怀家比较近的吗?”
如素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听说,罪已经定下来了。”
苏拾因不敢置信:“这才多久就定下来了?他们如何定下来的?”
“说是......小将军招了。”
这话苏拾因是半分也不信的,怀述的忍耐力她是见过的,便是那些人打死他也不可能说出污蔑自己的话。
苏拾因接过如素手上的纸,急急地展开,“我们先去东巷,这里近。”
如素劝道:“你这副身子受不了的,不要再折腾了。况且罪都定下来了,你去了又有什么用?怀家权势滔天,救下他不是难事,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我不去,往后他就要背上这几条人命。就算是问不出些什么,我也该试一下。”苏拾因坚持道。
如素劝不过她,便不再劝。
“你把我那盒金饰带上,我们现在就出去。”苏拾因道,“带上从苏家过来的那几个侍卫,一人给他们一点,让他们把紧口风。”
几人从怀家后门的一条小道上穿了出去。
天完全黑了下来,离怀家最近的东巷里头乌漆墨黑。百姓用的是油灯,仅能照亮半个室内,有的人家为了省下油灯的银子,早早就入了睡。
到达第一个将士的家门外,能看到这家的门上挂着白布。
里头只有一个安静坐着的老妇人,老妇人正对着一样东西喃喃自语,一只手在眼角擦着泪。这正是早上与苏拾因对话的那个老妇人。
苏拾因轻轻敲了一下木门,老妇人往这看了过来,哽咽道:“是你啊。”
苏拾因被推了进去,她冲老妇人道:“是我,阿婆,早上还有些问题没问明白,这才深夜拜访。”
老妇人知道苏拾因是怀家的人,但是她对苏拾因的印象很好,大概是苏拾因同她死去的孙儿差不多年龄的原因。只是一想到怀家的人干的事,她便冷下了语气:“你问吧,不过我是不会为你们作证的,我都听说了,罪都定下来了。”
苏拾因没料到怀述被定罪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了别人耳中,“阿婆,我问您,您为什么会说,是怀家人害死了您孙儿。”
老妇人警惕道:“你问我这些有什么意图?”
苏拾因轻声道:“我同您说了,那日我也在场。我是被将军送回来的,那日他本已入了城,看到城外有风暴又赶了出来,若不是他让守门人把所有的大门都开了,死去的将士将会更多。”
老妇人瞪大了眼,“你说的好听,如果不是他命令我家宛儿不能进城,他又何至于死在城门外?”
苏拾因想,果真是有人特意捏造了新的事实,唆使她们闹事。她状似无意地问:“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不做这些事,我不就不会知道了吗?”
苏拾因耐心地将那日的情况又说了一遍,里头的细节也一一地讲给了老妇人听。
老妇人动摇道:“真的?”
苏拾因微微颔首。
老妇人活了大几十岁,识人的本领是有的,在她看来,苏拾因没有说谎。一开始她也不愿意相信那人说的话,因为自己的孙子每趟回来,都是在说军营里如何有趣,他上头的那位小将军如何好。只是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害死了她孙儿的凶手,再加之一起去怀家的人太多了,总不会所有人都受骗,因此她选择相信了。
老妇人说,昨日来了一个怀家军营里的将士,说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要告诉她们这些死去的将士真正的死因。
那人说,怀家在明知道那风暴会害死人的情况下,仍命令这些将士不能离开原地。接着,怀家又是害怕天谴,听闻将活口送入风暴,便是对上天的献祭,上天就能免去这道对怀家的天谴。怀家人就以家人性命为要挟,让几位将士自愿跳入湖中,被风暴卷走,这才止住了风暴。
那日的风暴正如将士所言,虽一开始迅疾,但很快便消弭于无形,又加上这位将士的身份,能精确地说出几位死去将士的生前爱好,众人很轻易地就相信了他,这才一起到怀家门口闹事。
第18章 伸冤 “来看看你。”
苏拾因将从房间里找来的怀述的令牌之一交给了侍卫,让他去怀家军营里打听那个怀家将士。
离开东巷后,夜已深了。
苏拾因疲惫地揉了揉身子,若不是今日事多,按照她的病情,是应该整日躺在床上修养的。
她打开装着金饰的盒子,里头还剩下大半,便转头问:“这里离关押他的地方有多远?”
如素回道:“半个时辰左右。”
苏拾因瞧着天色,道:“我们去一趟。”
如素看着她精疲力竭的样子欲言又止,半晌后,便见苏拾因从木盒里取出了一个做工精湛的首饰,听她道:“辛苦你了。”
如素默默受了首饰,推着苏拾因走了。
京城的石板路有的坑坑洼洼,走时不觉得磕脚,轮椅在动时却不住地颠簸。苏拾因受了内伤,一路颠簸过来,疼得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半个时辰的路程还是长的,对与苏拾因来说更是煎熬。
终于到了关押怀述的地牢,正是深夜,守值的几个士兵正偷偷打着盹儿。
如素按照苏拾因提前安排好的,给了几个守门的士兵银子,又给了当值的监官一些值钱的金饰,便顺畅地被带到了怀述所在的牢。
怀述已经被换了一身囚服,这会儿正趴在石砌的矮台上休息,听到有钥匙入孔,锁链翻动的声音,蓦然张开了眼。
苏拾因用手推着轮椅移近了牢门,怀述从矮台上翻了下来,走到她身边问:“这么晚了,怎么没有休息?”
苏拾因被他推进去,道:“来看看你。”
怀述心里一软。他向来是没有人关怀的,也知道自己入了狱就成了怀家的累赘,怀牧和赵柔对他定是眼见心烦。这是他头一次有了一种,被在意的感觉。
他刚受过刑,关节处剧痛,但站着不好同她说话,便忍着痛蹲了下去。他看到苏拾因满脸苍白,突然想到她一身严重的内伤,心头颤了一下。
苏拾因想着今日听到的他被定罪的传言,问:“外头说你招了,可有此事?”
怀述否认,“没有,供状是他们找人写的,把我按去画押了。”
“我猜也是如此。今日的事我查出了些眉目,这两日争取把你从牢里带出来。”苏拾因看着怀述满额头的冷汗,问:“不舒服了吗?他们对你用刑了?”
怀述撩开了自己手臂与脚上的囚服给苏拾因看,嗤笑着:“他们哪敢动我?我是静不下来,就觉得闷热。”
苏拾因这会已经是在强撑了,因此也没仔细想下去,见他身上并没有伤痕,就放下了心,“那就好。我就是怕他们对你用刑,不放心才过来看看。”
“你快些回去,好好歇息,这牢里没人敢对我怎么样,我不过是换了套囚服罢了,与外面没什么差,你不用操心。”怀述有些急了,催促着。
“那我先回去了。”苏拾因撑着轮椅的把手,才让自己能正常地立着。
怀述同她道了别,目送着她被如素推出了牢房,才浑身脱力地倒在了地上。
他武艺超群,寻常牢卫近不了他的身。起初强行按着他画押,几个牢卫都被挣脱开。上头吩咐了不能明着在他身上用刑,便往他几个关节处扎了针,让他动弹不得,这才按了手印。
他想起要背着的六条人命心中并不好受,虽说怀家最后一定能把他救出去。他没有想到的是,新婚的第二天,他的妻子会拖着浑身的伤替他讨回这个真相。明明他们成亲不久,她却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窗外的月光斜照近来,今天的夜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捱。他在想着,苏拾因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到怀家,什么时候能开始歇息。
第二日一早,被派去怀家军营里的侍卫送来了消息,依照老妇人说的那人的年纪与长相,以及这个士兵同死去将士是同一个营子里头睡的,很快就排查出来了。
这人名叫王进,年仅十八。在军营里,一切消息都是封闭的,他并不知那些亲眷何时会去怀家闹事,只是昨日怀述一整日都没去军营里,也没有派任何人来替怀述布置任务,他便知道,怀述被抓了。提心吊胆了一日后相安无事,他以为自己算是躲过这一劫了,哪知半夜被人绑着出了军营。
他本以为抓他的会是怀牧或者怀殷,却没想到,是苏拾因。
苏拾因瞧着很是虚弱,人又长得美,王进思索着,这人肯定很好骗。
于是当苏拾因问起他都做了些什么的时候,王进便摆出宁死不屈清清白白的表情,像是苏拾因再问下去他就要壮士扼腕。
苏拾因转头对旁边的侍卫道:“拖下去打一会,什么时候愿意说什么时候在带上来。”
王进:......
他颤抖着道:“别,我说,别打我,我怕疼,呜呜。”
刚要把他拖下去打的侍卫面无表情地又把他丢回了原地。
王进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起了这些天的事。前日,一个提着大刀的蒙面人带着家中母亲的贴身之物到军营里找上了他,命他找机会去煽动死去将士的亲眷闹事。他一开始死活不从,只是顾及家中亲人的安危,便假意顺从地找上了那些亲眷。哪知到了他找人的那一天,那个蒙面人站在了那些亲眷的家门口监听,他迫不得已按照了蒙面人所说的信息,将假消息传给了那些亲眷。
当然,他隐去了蒙面人事后给了他一大笔报酬,他欣然接受的这一环节。
王进所说的和昨晚老妇人说的大致都对的上,苏拾因将事件了然于心后道:“拿纸笔过来,让他写一下呈堂供证。”
王进本还洋洋自得,以为自己说完了真相便能被放回去,听到呈堂二字,他惊了。“啊?”
苏拾因挑了挑眉,“你以为我这就会放你回去?”
王进心道,是的。
随后不久,王进被拖着同苏拾因一同出了怀家。
怀家的后门多,苏拾因走的这个后门是平日里最少人走的,因此不用担心被怀家人发现。
穿过长街,便是京城衙门的所在地。
击过鼓后,听闻是怀家的人前来申诉,官员直接自行走了出来。结果见到的不是想象中的怀牧和怀殷,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道:“这怀家小将军的案件已经转到大理寺去了,少夫人您来我这不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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