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怀述的感情并不复杂,怀述是她的恩人,亦是英雄,她敬仰于他。苏家逼着她嫁人,于是她嫁给了怀述。对于这桩婚事,她不满于苏家的功利,却并非对怀述不满。
夜深了,怀家里的人都歇下了,外头一点动静也无,里头更是安静。
怀述知道苏拾因尚未睡着,“明日,你可以睡得晚些,怀家没有请安的规矩。”
苏拾因转过头去看他,“第一日总是要请安的。”
怀述摇了摇头,“我母亲在我来时特地吩咐过了,说明日她想睡得晚些,不想有人打扰。”
苏拾因那次见赵柔,便觉得赵柔对怀述是不上心的。从怀述在怀家的地位以及随随便便就结了亲中,就能窥见一二,正常疼爱儿子的母亲,如何会让自己的儿子同一个她只见过一面女子仓促结婚?
只不过不用去请安,对于苏拾因来说,是件好事。如今她腿脚不便,若是要去请安,那定是很折腾的。
两人不再说话,怀述累了一天,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苏拾因却是不困的,她睁着眼,盯着红色帐顶。
她想着,若是杨简莹见到她嫁给了怀述,也应当是高兴的。
第二日。
苏拾因睡得不长,怀述醒来之后,她便也跟着起了。
怀述自怀家去苏家下聘礼那日,就给苏拾因备了轮椅。苏拾因自起来后就一直靠着轮椅移动,如素在后头推着。
吃完早饭后,怀述就到院子里练剑,怀殷提着个礼盒走了进来。
自小,怀殷同怀述两人在别人看来都是兄友弟恭,怀述成亲的头日,怀殷自然是要来瞧瞧的。
怀述看见怀殷,双手抱剑,同怀殷道:“兄长。”
怀殷点了点头,将盒子放于院子里的石桌上,“一点薄礼。”
怀述正欲拒绝,就见怀殷眉头一皱,听他训道:“怎的成亲头日就起来练剑?你应当带着弟妹去娘那边请安,礼不应废,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苏拾因坐在门边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怀殷怎么一来便说起教了?
怀述却是习以为常了,他放下手中的剑,同怀殷解释了一遍赵柔昨天吩咐的,怀殷这才不继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两人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这样,怀殷总爱同怀述讲些大道理,院子里的下人早就见怪不怪。
怀殷自小受怀牧宠爱,也总能被人夸赞。而在众人口中,怀述一直都是个不成大器的普通人,因此怀殷总爱仗着心中那点傲气来对着怀述说教。怀述不管怀殷说些什么,从不与他争执,怀殷便觉得,自己说的话怀述都听进去了,久而久之,他见着怀述就想说教。
这会儿怀殷正想着如何再同怀述说点话,院子外一个下人跑了进来,喘着粗气,急道:“不好了,有人来闹事了。”
第16章 上铐 “你若敢铐,我现在就去你府上先……
怀家这些年来在京城树的名声都是极为正面的,怀牧在朝堂办事也谨小慎微,为了博得皇帝的好感,只要可能会影响到怀家往后发展的事,怀家人都不会去办。
怀殷一时想不出会是什么人来闹事,他转过身去,问:“什么事?”
下人回答:“怀家军队回来那日死去将士的亲人,一大早站在怀家大门口,说要为死去的将士讨回公道。我们怕事情闹大了,就想把他们请进来,但是他们却闹得更过分了。”
那日在风暴中死去的怀家将士,怀家当日就安排了人去处理了,还给这些人的亲人都送去了足够的银子。凡是出了事的将士,他们的亲人往后都由怀家养着,那日去办事的人回来禀告说,亲人收了银子之后,对着怀家感恩戴德,并没有什么不满。
若是一个两个人来闹,大概真的是心中有怨。今早来的人多,且离将士死去已多日,待到今日才来闹事,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别有用心。
怀殷面色凝重起来,“现在人在哪?”
“还在门口,很多百姓都围过来看了。”
怀殷当即抬脚出去,怀述正要跟着过去,忽然想到苏拾因还在院子里。他在苏拾因面前弯下了腰,对她说:“外面有事,我先出去一趟。”
刚刚下人说的话,苏拾因都听到了,她不放心道:“那日我也在的,我和你一同去吧。”
怀述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对上了苏拾因的视线,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好。”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总不好再拒绝一次。怀述想着,只是在怀家门口,不会有什么事。
两人到了门口,怀殷已经到了许久了。他转头看见怀述将苏拾因也带过来了,颇有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怀述视若无睹。
怀家门口大大小小来了十几个人,有站都站不直的老人,也有半个成人高的小孩,皆是满脸愤怒与悲痛。其中两个妇人坐在了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的人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但那断断续续的话听得人跟着难受起来。
就算是对着这些人的来意有所质疑的人,看到他们这副样子,心中的质疑也都消散了。这份悲痛是不可能作假的。
小孩的头上绑了条白色的粗布,哭得眼眶都红了,“你们害死了我爹爹,呜呜呜。”
苏拾因那日是在现场的,虽说士兵是因为害怕被惩罚所以一开始在风暴中仍保持着队列,但是一开始士兵就站在湖边,谁也不知道会忽然生了一场风暴,后来怀述也及时疏散了士兵。怀家诚然有错,但却不能说是怀家害死了这些士兵。
怀家当日就安抚了这些将士的亲人,若是他们当日心中有不满,是断不会捱到今日才来这儿的。
正是想到这点,怀殷才将家中的家丁都叫了出来,企图将人都请走。
强硬的手段自然是没有办法解决的,甚至越是如此,就越显得怀家欺负人。
其中一个过火的家丁将死死赖在地上的老妇人提了起来,老妇人被强迫着站了起来,待家丁松开她之后又马上坐回了地上。家丁气不过,又将人提了起来,口中骂着:“狗皮膏药。”
这个老妇人的举动,让苏拾因想起了已经过世的杨简莹。她的年纪看起来同杨简莹差不多大,看起来却比杨简莹更加苍老一些。暮年失子的悲痛让她几乎失去了神志,只知道痛哭。
苏拾因心中一动,便用手推着轮椅往老妇人的方向移去。
怀述蹲下来捉住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别去。”
苏拾因将手抽了出来,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她不会把我怎样。”
怀述妥协道:“好,我陪你去。”
怀殷正愁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怀牧不在,赵柔又不管事,这件事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众目睽睽之下,稍有不慎,怀家就要背负骂名。眼见两人相互拉扯着,最后怀述还要陪着苏拾因出去,忍不住呵道:“你们在胡闹什么?”
出乎意料地,怀述没有停下来。
往常,他斥责了怀述,怀述是定然不会逆了他的意的。此刻,他有些下不来台,只是碍于人多,不好多说。
两人在老妇人身边停了下来,苏拾因弯下腰,轻轻唤了她一声,“阿婆,这是怎么回事?”
老妇人听到旁边有人在叫她,渐渐止住了哭声,她看着苏拾因,口中念道,“没了,我家宛儿没了,都是怀家害死了他。”
苏拾因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是怀家人害死了他?那日我也在场,我看得清楚,不是怀家人害的。”
老妇人听到这话,顿时激动了起来,“你胡说!明明就是怀家人害的,如果不是怀家的人自私自利,也不会害死了我家宛儿。”
苏拾因想继续问下去,却听到人群外有人喊着:“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官兵?苏拾因目光一寒,这才闹了多久,就有人去报官了?
果不其然,京城衙门的人领着一队士兵很快拨开人群,来到了现场。
正在怀家门口叫冤的人,立刻哭着对刚来的官兵道:“官爷,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都是怀家害得我丈夫就这么没了,剩下我们娘三。”
带头的人皱了皱眉头,喊道,“安静安静,怎么回事儿啊?”
正在哭着的人七嘴八舌地凑过去解释,控诉着怀家的恶行。领头的人听了个大概,转头看向了站在怀家门下的怀殷,问道:“怀将军,您解释一下?”
其他人本来还在害怕着官兵会忌惮怀家家势大,含糊几下就过去了,却没想到这人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让怀家的人对质,瞬间便都不再哭喊了,都在等着怀殷的回复。
怀殷温和地笑了一下,“我怀家世代从军,精忠报国,从不做什么亏心事,亦无须解释,清者自清,你当明白。”
苏拾因远远地听到这句话,眉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这么说是没错,但也得有人信啊?
果然,领头的人粗着嗓子道:“那你说说,他们来你们这里干什么?”
怀殷仍是不温不火地回,“他们对我怀家有误会,他们的家人都是我怀家的将士,我怀家向来善待每个将士,从未苛责过他们。怀家的一兵一卒都是怀家耗尽心力练出来的,我们又怎么会做伤害他们的事?”
领头的人听完这段话,额头的青筋爆了一下。说了这么多,和没说差不多。
上头的人安排他来,说无论如何也要让怀家的人在众人面前说出点事,怀殷这般油盐不进,自说自话,还能句句都带着理,这让人怎么问?
他耐着性子,又问道:“他们说怀家害死了士兵,将军可否解释一下?这些士兵的死是否和怀家有关?”
怀殷点了点头,“确实是与我怀家有关。只是事情尚有多面性,与我怀家有关却并非就是我怀家害死的。”
一旁的怀述终于忍不住,出了声:“士兵是被风暴卷走,所以殒命。”
但领头的人已经等到了想要的话,“既然是与怀家有关,就劳烦将军与我们走一趟吧,若是怀家无罪,自然会放将军回来。”
怀殷听到这话,脸色僵了僵,他以为拉出怀家这些年来积攒的名声,这些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他的脑中飞快运作了一番,道:“既然如此,就让二弟陪着这位大人走一趟吧。那日你特意出了城,情况应当是你比较熟悉。”
对方:?
他没料到这么快就答应了,虽然跟着走的是怀述,但好歹也是怀家的人,这就够了,“那小将军同我走一趟吧。来人,上铐。”
这哪里是要带人去调问?只有犯人才需要上铐,这如何不是一种侮辱?
苏拾因冷声道:“慢着。人去可以,为何要上铐?”
领头的人知道这是怀述的妻子,满身正气道:“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就算是怀家人也要遵守法度。”
“真相尚未查出,便把他当罪人对待,你守的又是何种法度?”苏拾因疾声反问。
“这......大家都知道,怀家的几位将军个个武艺高强,我们也是怕万一拒不从法,伤了人,或是跑了,不好交差。”
“你若敢铐,我现在就去你府上先告你一状滥用刑具。”
领头的人没有料到自己会被这么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压得没了威,但苏拾因说得没错,他这么做确实不对。上头的人要他好好羞辱一番怀家的人,但他却不想因此丢了差事,“是在下逾越了,夫人勿怪。”
“带走。”领头的人梗着嗓子道。
怀述回头给了苏拾因一个无需担心的眼神,便被官兵带走。
这事处处透着不对劲,苏拾因知道,若是不抓走一个,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怀述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没有拒绝被带走。
方才在门外哭诉的人看到怀家的儿子被官兵抓了,心中也踏实了一分,便有人道:“我相信官府,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公道,我就先回去等等结果。”
其他人也认为如此,都跟着回去了。众人见闹剧散场,也都散开,怀家门口很快一片清净。
苏拾因是怀述推出来的,如素并没有跟上来,怀殷便主动过来替她推了轮椅。
“放手。”苏拾因道。
怀殷叹了口气,“弟妹,我知道你怨我。你自然也知道这件事不对劲,这些年来,我的名声比二弟大些,我的名声就是怀家的名声,而二弟的名声却不一定就是怀家的名声,若是我跟着去了,被栽赃了,怀家的名声便也跟着臭了。我也甚是无奈,但为了大局,我不得不这么做。”
苏拾因想不出来为什么会有人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来。明明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两人的性格为什么会差这么多?
她仍是冷着脸不回答,怀殷无法,只好道,“你尚且等在原地,我派人去把如素叫来。”
第17章 清白 “我不去,往后他就要背上这几条……
苏拾因被推回房中不久,怀牧下朝回来了。
那头派了一个下人来,那人对着苏拾因行了一礼,道,“少夫人,家主请您去厅里,有事要同您说。”
苏拾因颔首,如素推着她去了怀牧那儿。这个时候叫她过去,八成是为了方才的事。
自从苏拾因离开了苏家,如素也不像以前那般总盯着她看了。虽说如素还是苏家的人,但变得顺眼许多。
路上,苏拾因问,“如素,你在京城呆得久,知不知道怀家有什么政敌?”
如素冷淡道:“不知道,女子不可妄议超纲,还请夫人自重。”
苏拾因知道从她这问不出什么话来了,便不再开口。今日起得早,她身上又带着内伤,一路过来,胸腔隐隐作痛,委实不好受。
怀牧的住处和怀述的住处离得远,如素推着苏拾因走了许久才到正厅。正厅中,怀殷和怀牧其他几个儿子也在。
见她进来,几人同她问了好。
除了怀殷,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苏拾因。他们亲眼见过苏家的苏余因,却没想到她的姐姐要比她更甚一筹。当初几个人听说怀述要娶的不是苏余因,还背地里嘲讽了许久。
因着怀殷的种种作为,苏拾因对怀家的其他人并不带有好感,她只是随意地应了一下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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