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已经来了许多世家夫人,都是因着怀家封王来打打关系的。
郭姝在场中辈分最大,她进来之后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王家的大夫人率先走到了郭姝旁边,她看着苏拾因道:“老夫人,这位是?”
郭姝就等着别人问她,这样她就可以介绍起来了。她介绍的时候,众人的眼睛都放在了苏拾因身上,不得不说,苏拾因脸上的妆淡了下去,真的起了妆应该有的作用,整个人美得身上像是镀了一层光。
郭姝将惊叹声一一接下,她昨日尚未睡着的时候便想着,苏拾因今日一定能给她挣面子,她已经事先想好了如何谦虚地接受这些夸赞。
怀家的下人给郭姝传了口信,让她带着苏拾因一同去内厅。
赵柔坐在内厅的最中央,她只瞧了一眼苏拾因,同郭姝道:“苏老夫人今日带着的,可是苏家的女儿?”
郭姝笑着应道:“是的,我是想着,既然咱们两家有婚约,我便带着她来让你瞧瞧。”
赵柔粗略看了一眼苏拾因,便敲定道:“那过几日,我便差人去下聘,你看如何?”
赵柔不在意怀述取的是谁,不论是之前那个名满京城的苏余因也好,还是眼前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苏拾因,只要是苏家的嫡女,那于她来说,就没有什么差别。
郭姝压住即将要浮于脸上的惊讶,不解道:“怀述这孩子不是还小吗?”
赵柔不甚在意地回答:“咱们大楚的习俗是十六岁成婚,不过十五岁就成家的也有,我们怀家不在意这些。”
郭姝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她很想问问,赵柔怎么不再多了解一下关于苏拾因的事情,也不问问为什么会是苏拾因要与怀述成婚,甚至连苏拾因的年龄都没问。只是赵柔说了要订,那她自然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反正来的这趟,目的就是为了能让苏拾因在赵柔这边有个印象,这会直接下聘了,对她来说就是省下很多功夫。
赵柔这边几句话谈好了,马上又去见了新的客人。
反观之,苏家反倒更像是普通的客人一样。
郭姝不免气闷。
按照安排,郭姝与苏拾因是要在怀家呆到傍晚才走的。只是在外面坐了一会儿之后,苏家的下人便上了怀家来。
下人跑得满头大汗,附在郭姝耳边道:“老夫人,二小姐被长缙王带到了元山亭上,好多人都看着呢,说二小姐举止不端。”
苏余因是怎么去长缙王府的,郭姝再清楚不过。说苏余因举止不端,她也不肯相信,毕竟苏余因是拿命反抗过这桩婚事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长缙王逼着她上了这元山亭。
郭姝当即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和众人辞了别,领着苏拾因走了。
再不走,苏家在外人口中的朴实家风就不保了。
元山亭是一处京城官家公子哥最爱扎堆玩乐的地方。长缙王魏封包下了绝佳地段,和苏余因两人坐在一处,四周空落落,一个人也没有,两人的背影便是这块地方最瞩目的焦点,场外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魏封是个静不下来的,一会要端茶,一会儿要说事。这么看去,倒像是魏封在主动,苏余因却不为所动的。
只是流言惯只会引到女子身上。
今日恰逢京城的乞巧节,白天的街上人流量已经很大,苏家的马车在路上一走一顿,好不容易到了元山亭,却说城中有重犯流窜,要严格搜查。
街上赶来了几对人马,正在逐一搜查。苏拾因用手挑开了帘子,看到了身着怀家铠甲的士兵,以及众多士兵前的怀述。
几日未见,苏拾因对着怀述的感觉又变了一变。原本只当他是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弟弟,日后却有可能同他成亲。苏家人现在这么盯着她,跑已经是不可能了,最终这门亲事大概是会成的。
她看着怀述把马驾到一个人较少的地方,调转了马身,朝她的这个方向过来了。转身的那一下,他透过车窗看到了苏拾因的脸。
苏拾因的手挑着帘子,隔着众多人流,冲他一笑。
怀述远远地看着她,心脏不由自主地重重一跳。
第13章 坠山 她忍不住想往下跳去。
不知道是从哪个人开始传起了谣言,说这群重犯中有一个杀人狂,爱食人肉,被抓到的时候,家里摆着一堆的人骨头。
人群开始躁动,怀家的军队又紧紧地守着人群,不让任何一个人离开,谁都在怕,身边的这个素未蒙面的人会不会就是个重犯。
苏家的马车就停在半路,动弹不得,郭姝透过车窗,双眼死死地盯着在凉亭中与魏封共饮的苏余因,气得直跺脚:“堂堂一个官府小姐,怎么就这么不知廉耻,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男子这么亲密地坐在一起?成何体统?”
苏拾因听得想笑。昨天晚上的郭姝怎么就没有想过,苏余因需要和魏封保持距离?
在车上一等,就等到了傍晚。重犯被抓到了几个,怀家的士兵还在排查剩下几个未被抓到的。
人群被放回去了大半,看着苏家马车前长长的队伍,郭姝忍不住了:“你和那个怀述不是认识?和他说一声,让我们先过不行吗?我这还有急事呢,经不起他这么一耽搁。”
苏拾因拒绝道:“我与他不熟悉。”
郭姝知道苏拾因在糊弄她,但现下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苏余因身上,没心情再骂她。
马车中无言片刻。
“你做什么!”人群中,一个少女惊声道。
苏拾因坐在马车上,视角较站在地上的人要高,恰巧的是,她就看到了那一幕。
少女身后的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趁着人流正在前进,碰了一下她的身子。中年男人不高,甚至有点瘦弱,穿着大得不合体的长袍,正笑吟吟地道歉,脸上毫无愧意,视线停留在了女子的脸上,便再没转换过方向。
苏拾因注意到,男子的长袍里头有一个硬物,长袍松散,贴在那东西表面,是一把短刀的形状,他的手正时不时往自己的长袍里头探去。
正常人出来逛乞巧,谁会随身带一把短刀?
苏拾因眼神一凛,当即掀开马车的前帘,跳了下去,往两人的方向走去。人太多,往前挤一步都困难。
郭姝将头伸出窗外,骂道:“你又添什么乱?”
下头的群众好奇地往车上看去,郭姝被瞧得不耐烦,又缩回了车中,继续掀开另一边车帘的一个小角,盯着苏余因看。
苏拾因挑着空隙较大的地方走,终于到了两人站着的地方。
女子的眼睛瞪得大,一脸不可置信,正要继续理论,突然感觉左手被人扯了一下,下一刻,一个人挽着她的手,同她道:“你怎么在这里?我们找你好久了,快同我来。”
女子一转头,便看到一张莹白的脸,她尚反应不过来,就被拉走,随后,她听到苏拾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身上有刀,我们去找将军。”
在旁边的人看来,她们在说着悄悄话,并无不妥。
但方才那中年男人已经在牢里关得神志不清了,乍一见苏拾因如此长相的女子,想也不想地就冲了上来,把她按住。
苏拾因想也不想地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在中年男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扯着身边的人跑开了。
人群下意识地挤出了一条小道让她们逃跑。中年男人追了上来,终于摸出了别在腰间的短刀。虽然他长得瘦小,但是身子灵活,一下蹿到了苏拾因身边。
夏季的衣衫薄,他用手上的短刀轻轻一划,苏拾因衣服就开了道口子。
这边的动静太大,怀家的士兵很快地就意识到问题,几个士兵往这赶来,将中年男人制服。
苏拾因的手臂上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血流的不多,但沾染在白色的布料上分外明显。她简单地止了一下血,拒绝了身边的少女的谢意,便要离开。
就听见凉亭方向一阵人声传来,是魏封终于要带着苏余因下来了。
苏拾因本想着回去,这会儿又回想起了昨夜落叶哭着求她的样子,想必苏余因现在也是身不由己,思虑了一番,苏拾因还是朝着他们走去。
魏封如今是皇帝最重用的朝臣之一,谁都不想一不小心惹他不高兴了,方才他在凉亭中只顾着和苏余因说话,旁边的人他无暇理会,如今走在路上,方才在观察他的人便全都噤了声。
苏拾因径自走到了两人面前,对着魏封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而后道:“王爷,臣女苏家苏拾因,今日乞巧,我初次来到京城,想同我妹妹一起逛逛,便来找她了。”
魏封盯着苏拾因看了眼,发现她同苏余因还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眼下怀家正在捉拿重犯,她们两个也出不去,根本谈不上什么逛乞巧,他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不就是不放心我嘛,你跟我们一起去,我带着你们玩。”
苏拾因无语凝噎。
魏封出来,怀家的士兵自然是不敢拦他。一众被禁锢在原地的群众眼睁睁地看着他意气风发地带着两个姿色卓绝的女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正在排查的怀述猝一回头,便看到了苏拾因跟着魏封走了出去。
三人出了元山亭的地界,已经接近晚上。
相对于关苏,京城的乞巧节花样更多,也更热闹。午时的热尚未散去,晚风又带着凉意,裹挟着节日特有的热烈气息,京城没有战乱,亦没有饥荒,一切都欣欣向荣。皇帝因京城的繁荣而一叶障目,远方的贫瘠走不进他的眼里。
摇曳的烛火洇过深红的油纸,街上的灯火在明暗之间成为了构建乞巧氛围的不可缺失之物。
这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短短只过去半个月,家乡的乞巧已经成为了苏拾因的乡愁。
三人上了一座仅有两层楼高的矮山,矮山上有一条宽而浅的河,河水几度蜿蜒,自山上流入山下。
在中元节的时候,城中的百姓会在树上采一片薄叶,将它压在两个手掌中间,闭眼默念,将想要对死去的亲人说的话寄存在薄叶中,让薄叶随着河水流向远方。
乞巧不是中元,但同在七月。京城的民俗向来随意,因此也有很多人在乞巧的时候前来寄思。
前来寄思的人多,但山上却很安静。
山下的街市人千人万,喧闹鼎沸。隐约间,几道马蹄声自长街的一头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高喝:“让开!”
街道很宽,人虽多,但众人仍很快地让出了一条路来。
怀述的身影出现在了长街里,他驾马穿驰而过。少年尚未长开的眉眼在泛红的柔光下,反生出了一股凌厉的气息。
战马嘶鸣,烛灯摇曳,长街嘈杂。
苏拾因背对着长街,缓缓地闭上了眼,静静地在心中默念着对杨简莹说的话。这么多天来,她本觉得那场屠杀已经离她很远了,她刻意不去想杨简莹,为的就是不要活得太难过。但此刻,这种悲痛正铺天盖地地汹涌而来,让她无法喘息。
长街闹市,欢闹的人声,都走不进她心中的寂静之地。
随后,她将手中的薄叶丢入水中,让它随着水流远去。
长街里,怀述的冷箭穿过重犯的胸膛,重犯终于就地正法。不远处的最后一个重犯无路可逃,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站在山上的苏拾因往下看去。
不知道为何,山下无端生出了一股吸力,让她忍不住想往下跳去。
长街那么热闹,人群那么热闹,但是没有一处热闹是为她而热闹。杨简莹不会在大门口的地方为晚归的她留一盏灯,她也不能再在肆无忌惮地玩闹之后回到归处。
苏家的人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堆用来交易的破铜烂铁,觉得她有用了,便把她铸成削铁如泥的剑,没有用了便丢在一旁,心中却在谋划着如何让她变得有用。
她又再度闭上了眼,往前慢慢走去。直至山前,她止住了脚。她不能跳,姥姥不会愿意看到她这样的。她往下看去,街市繁闹,一切都尚是美好的。
忽然间,她的背后被一道猛力推开。她脚下不稳,一个失足,脚下踏空,掉了下去。
苏余因惊呼道:“苏拾因!”
长街里,怀述血刃了最后一个重犯,忽地听到不远处的矮山脚下,有一个重物落地。
他侧目看去,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静静地躺在青石地板上。
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却隐约能看到她的手臂上有一道暗褐色的划痕,是鲜血凝结的颜色。他清楚地记得,今天苏拾因离开的时候,手上就有这么一道划痕。
是她。
怀述猛地回头对跟来的怀良道:“处理好他。”随即跑向了苏拾因。
怀良蹲下来,用士兵一起将重犯的尸体包裹好,抬头往前一看,就见怀述解下战袍,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躺在了地上的女子身上。
怀良当即反应过来,道:“你们几个,去将附近的医师都请过来,再找一副担架过来。”
苏余因从山上跑下来,便见到这一幕。她跑到了苏拾因身边,心急之下掉了泪,“她怎么样了?”
怀述回头看她,眼中有着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他问:“怎么回事?”
苏余因颤抖道:“我不知道,她自己跳下来的,她看起来好像很难过,我来不及拉住她。”虽然她没有同苏拾因相处过,但她已经知道了昨夜苏拾因帮她的事,傍晚的时候,苏拾因仍想着要帮她摆脱魏封。在心里,她其实是很渴望能和这个姐姐好好相处的。
她们都受苏家控制和压迫太甚了,苏拾因前些日子又受了那些磨难,她是懂的。
怀述探了探苏拾因的鼻息,轻轻松了口气:“还在。”
很快,士兵便将医师和担架都找了过来。
来的是位女医师,她探了探苏拾因的脉,再看了眼她的脸色,道:“有救,把她带到我那处去。”
矮山只有几米高,苏拾因不是脑袋着地,上身都还好,受了些内伤,脚伤得比较严重,两条腿都断了。
木屋里,女医师简单将她的两条腿用木板固定好,再去抓了一道吊气用的药,在室外煎了起来。她手上一边忙着,一边道:“我没什么本事,你们一会儿把钱付了,去请一位医术好些的医师来,不然她这腿,可就要废了。”
怀述已经吩咐了怀良,让他把怀家一位医术精湛的军医请过来了,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过了一会儿,尚未回苏家的郭姝闻风而来。
她一入门,便看到了坐在外堂的怀述,愣了半晌,才道:“苏拾因呢?”
怀述告诉她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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