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拾因坐直了些,便见魏封起身,“你们两人许久未见,我就不打扰了。天色已晚,姐姐今晚便在王府歇下吧。”
魏封的话不容反抗,苏拾因早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心里建设,此刻并未感到惊慌,她只是朝魏封又行了一礼:“多谢王爷。”
魏封却当没看见,转身就走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有丫鬟来点灯。
苏余因将下人都遣走,才走到苏拾因面前,“今日之事,非我本意。但你已经被请过来了,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声抱歉。”
“无碍。”苏拾因笑笑,“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魏封要她来,无非是怕她知道了什么,更怕她会将消息传出去。苏拾因来时就已经将吴思留在了怀家,她定会想办法传些消息。
只是眼下,对于怀述来说,就是有了这些消息,处境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毕竟他这次出兵,只带了几千人,便是知道魏封私自养兵,也做不了什么。
只是,苏拾因不解,“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自然不是为了帮你。”苏余因碰了碰桌上的茶杯。那茶杯剔透晶莹,里头的一口茶值外面百姓一年的口粮,“我就是看不惯他而已。”
苏拾因不意外。两人本就没什么交情,苏余因帮她才奇怪。
“他让我嫁给他,就是给了我最大的罪受,我当然不会让他好过。”苏余因冷笑。
偌大的殿内轻轻灌进了一屋子秋风,凉意沁入皮肤。
夜深了,苏拾因被魏封的人带到了偏殿去。
魏封不像怀家人,要清正廉洁的好名声,整个王府每一处都造得奢华。就连偏殿的光,品起来都有莫名的贵气。
苏拾因在偏殿里呆了两日。
这两日,王府的人每隔两个时辰就送一次餐来,如素起初还不让苏拾因吃,怕里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哪知苏拾因想也不想就下了口,什么事也没发生。
“魏封还没蠢到在我的食物里下药,出了事他是如何也摘不干净的。”苏拾因嚼着东西。
自来的那一日,她匆匆见了一面苏余因和魏封,就再也没见过两人。
虽过得安逸,但苏拾因却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怀述生死未卜,她放不下心,却又无能为力。
这日晚上,王府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外头嘈杂,时不时听见有人来回跑着,还有铁器相碰的声音。
苏拾因睡得不安稳,只听见几个年轻的女子尖叫着,接着,便是棍棒敲打在身体上的声音。
“外头什么事?”苏拾因问。
“不清楚,好像是有人犯了错。”如素站在床头道。
苏拾因听着这叫声,心里一沉。这力道打到身体上,那几个女子不死也废,王府的人竟残忍到这种地步。
魏封是王府的主人,那定然也是残忍的。
这样的人,若是怀述在战场上坏了他的好处,又怎会轻易饶了怀述?
这时候,有人敲响了偏殿的木门。
那几道尖叫声刚止住,木门便被敲响。此时又不是饭点,不会有人来送菜,如素听到这声音,脸都吓白了。
毕竟,苏拾因也算是得罪了魏封的人。
如素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那人似乎等不及了,又敲了敲门。这次的声音比方才那声更急促,也更大声。
如素看了一眼苏拾因,见她脸上并没有半分恐惧,这才颤颤巍巍迈开了脚步。
她打开了门阀,慢慢将门打开,像是即将受刑的犯人般畏畏缩缩地抬起头,却呆了一下,失声道:“将军?”
躺在穿上的苏拾因猛地睁开了眼。
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透过几层轻纱,朦朦胧胧地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人。
秋日的夜色很凉,凉意掀开轻纱,月下,怀述的头发凌乱飞扬。苏拾因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轮廓。
那一瞬间,她好像能闻到战场上的那阵带着沙的风,里头有着漫天杀意。月光柔化了他身上的杀气,在苏拾因眼里,他只是那个战无不胜、立马军首的少年。
怀述身上还穿着甲胄,向她走来的时候,细碎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偏殿寂静的空间里响起。苏拾因飘着的心随着这些声音从空中落地,一下子找到了归宿。
走近了之后,苏拾因才觉得,他好像长高了一些。
他将苏拾因抱在了轮椅上,替她理好了衣服,才涩涩地开口,“我来晚了。”
此刻他正半蹲着身子,苏拾因将手放到了他的头上。
连几日赶路,怀述早已疲惫不堪。他赶回怀家,听闻她被软禁在王府,又策马赶了过来。这一个多月,他从未有一刻能停下来好好歇歇。
苏拾因揉了揉他的头,将他散下来的发都别在耳后。他的脸上有划痕,有灰尘,也有干涸的血迹,她能从他脸上的这些脏乱里,想象出他是如何熬过纷乱。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下一刻,怀述忽然弯下了腰,将头搁在了苏拾因的腿上。
他累极了。但其实也没那么娇气。
他就是,有点想她了。
苏拾因弯了弯眼角,抬手一下一下地抚过他的头。任他一动不动地靠在她的腿上。
在这一方不安定的王府,苏拾因却前所未有地感到安定。
这天晚上,两人都没有睡。
怀述虽疲惫,但一个多月来早已养成了夜不能寐的习惯,回来之后仍是睡不着。苏拾因便将这几日的事都说给他听。
他话少,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很少会出声。
直到天亮了,他才沉沉睡去。
醒来之后,苏拾因早已不在床上。
怀述昨日匆忙赶来,又是黑夜,压根不去注意院子里的东西,今日一看,才觉着变了许多。
苏拾因在院子里整着东西,闻声转头看去,见怀述面无表情的样子,歪头问道:“将军还没睡醒吗?怎么这副表情?”
秋日的时令花开着,满园姹紫嫣红,虽比从前好了许多,但也绝说不上美,甚至于还有些凌乱。怀述的眸光动了动,“没事。”
苏拾因了然,“你是嫌这院子太丑了?你可不能这么想,你仔细回忆一番,你往常院子的模样,是不是比现在丑多了?”
怀述从善如流,“是。”
苏拾因满意了。
昨夜回京,怀牧并不知道。今日一大早起来,才听下人禀告,说怀述一个多月就扫平江南,班师回朝了。
怀牧自然是知道魏封已有反心的事,前两日还担惊受怕,害怕怀述打了个败仗回来,现在听闻怀述回来,只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被推开了。
一个上午不到,怀家就收到了一叠的拜帖。
赵柔向来不爱操持这些事,便是客人都来了,她也不怎么见客,除非对方是京城的名门望族。
但不巧的是,今天来的,全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人物。
第24章 脸红 笑便笑吧,她开心就好。
前院的人来催,苏拾因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的理由替怀述回绝了。
苏拾因放下手中的剪子,朝怀述招了招手,“过来,我看看,长高了没有。”
怀述默了半晌,似乎想向她争辩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走到了她面前。他被看得不自在,想让她别看了,开口却是:“长高了。”
苏拾因满意点头,“我让吴思准备了补汤,你多喝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怀述沉默地接过吴思端来的汤,就在院子里头喝了起来。他喝得很快,没有半点世家公子的讲究,几口便将汤喝完。
“今日可还有事?”苏拾因递了块帕子给他。
“我要去趟军营。”怀述放下手中的碗,接过帕子,看了一眼又继续忙碌的苏拾因,忽然道:“今日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去逛逛,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
苏拾因转头一笑,“好啊。”
能和怀述一同去军营,最高兴的不是苏拾因,而是吴思。
吴思向来耐不住寂寞,这次同苏拾因关了一个多月,前阵日子又压抑了太久,一听说要出去,高兴得眉飞色舞。
她推着苏拾因往外走去,嘴上说个不停,“小姐我还是觉得你昨日的发髻好看些,不如我替你再梳一次?不过今日也甚美,不如问问将军?”
吴思说着,便要去寻怀述,一转头就见怀述站在离她两步的位置,狠狠吓了一跳。她乍想起来,有怀述在的时候,都是怀述替苏拾因推的轮椅。
于是吴思连忙放开苏拾因,往旁边让了一大步,挠了挠头道:“将军,我把小姐让给你推。”
怀述没去同吴思计较是谁让的谁,视线里苏拾因的轮椅突然动了动,往前滑去。
脚下是一个缓坡,平日里走起来同平地并无差别,但对轮椅来说就不同了,几下便往前滑了一大截。
怀述手快地稳住,就见苏拾因一脸好笑地转过头来,对他道:“将军怎么说也打过几场胜仗,手竟如此不稳。”
怀述与人玩乐的经验几乎为零,从小都只是泡在军营里。这会儿连句玩笑话都不懂得回,他神色不变,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旁人只以为是他被苏拾因的话噎到了,尤其是吴思,笑得没遮拦。
苏拾因也笑,她拍了拍怀述紧握在轮椅上的手,轻快道:“走吧将军。我这人没什么能对外人炫耀的,今日的事算一件。没想着能让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小将军为我推轮椅,往后我逢人便说它一次。”
饶是怀述也忍不住笑了。他本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苏拾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一个多月的书信来往,再加上几天的接触,怀述几乎无法将她与一开始认识的那个苏拾因联系起来。
那时候的她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偶,虽然做着救人的事,却让人觉得,什么事物都走不进她心底。
吴思在一旁不服气道:“小姐,你从前还说,你觉着自己长得美,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人羡慕。”
苏拾因回头瞪了吴思一眼,想让她快点闭嘴,心道怎么在这个时候拆自己的台。吴思却丝毫不怕她,还对她咧了嘴笑。
“将军是自己人,迟早会知道小姐你是这么想的。”吴思跑到苏拾因身边,执起她的手讨好地蹭了蹭。
苏拾因在怀述看不见的角度里闭了闭眼,猛地吸了一口气,才稳住想当场暴打她的冲动。
因为带了苏拾因的缘故,怀述今日便弃了马,改乘马车。
正是清晨,商户早早开了张,冲着行人吆喝。怀家的精致的马车行过喧闹的街区,引来一阵惊叹。
苏拾因趁着身边无人,还是忍不住提醒怀述:“长缙王早已将手伸到了怀家,往后用人的时候,千万要小心,疑人不可用。”
怀述刚想开口回话,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他下意识伸手将苏拾因箍住,自己则往她身边挪了过去。却不料苏拾因坐得稳稳当当,若是没有他稳着,也照样不会摔倒。
怀述的身子一僵,收回了手。
苏拾因也坐直了身子,抬头与他对视,“多谢将军。”
怀述自知自己多此一举了,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几寸,缓解了方才那一瞬的尴尬,这才道:“无事便好。”
虽他挪了几寸,两人还是靠得很近。怀述对同苏拾因的接触尤为敏感,他几乎能闻到她发间清淡的花香,像是在勾人,勾得他心神不宁。
苏拾因不知道怀述心里的想法,也并未同他一样想了这么多,只是静静地坐着。
怀述想往旁处再挪一块,以淡去心中的怪异感,却又怕她看到,显得刻意,便一直僵直着。
有风从帘子的缝隙里钻进来,苏拾因的碎发被吹得四处舞动,怀述目力极佳,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那些乱舞的发丝,心像被这些发丝挠了一下。
这时候,驱车的马车夫朝里问:“将军,前路昨晚有人丧命,官府的人正在处理,我们是否绕道?”
怀述沉着道:“绕。”
苏拾因听马车夫这么一说,才隐约听到有人在街上嚎啕大哭。原本想同怀述开玩笑的心沉了下去,脸上的笑也淡了。
怀述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以为她是怕了,安慰她:“你就呆在马车里头,不会有事的。”
他一本正经安慰人的样子委实可爱,苏拾因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怀述的眼神有一瞬的呆滞,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苏拾因的回话,才又继续僵直地坐着。
终于等到苏拾因转了头,看不见他之后,怀述才趁她不注意,轻轻地挪了位置。
因为绕了路,车程又长了许多,下车之后,时候已经不算早。
怀良将军营里头的事都同怀述说了一遍,几人已经走到了练武场。
刚打过仗,士兵们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伤,却都到了练武场。腿上受过伤的便只练着手劲,手上受了伤的练着步法。
“不是让他们歇着?”怀述侧头问。
怀良看着场上的士兵,解释道:“除了几个实在没办法起来的兄弟,没有人愿意歇着,都说......这次太险了。若不好好练练,往后便没这么幸运了。”
怀述点头,“不用列队了,这几日让他们自己练。”
“是。”
场下的士兵这会都注意到了怀述带了个人来,他们平日里对怀述敬重得很,只是怀述话少,很少能同他们交流,这会儿都借着行礼的名头来看看将军夫人。
陆陆续续来了五六波人,同怀述行了礼,眼睛却都看着苏拾因的方向。
场上还传来士兵交流的声音:“将军夫人生得漂亮,与咱们将军瞧起来,很有夫妻相。”
“我一早就见过她了,那会儿在关苏,我乍一看她,还以为是什么仙人。”
“听怀良说,咱们将军喜欢夫人喜欢得紧,行军时几日便传一次信回京城,想不到吧,将军平日多么严肃的一个人。”
“可惜我这腿走不动,不然我也去将军那行个礼,看看夫人。”
上头没有旁人,吴思和如素被怀良领去别处,只剩下苏拾因和怀述。场下的士兵说得没遮拦,话全都进了两人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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