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当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有些庆幸。
三个月前,沈韶春来到这郡里。
原身真是拥有了一副十分好看的皮囊。
脸蛋儿妖艳,身材也是凹凸有致,即使藏在一身褴褛的衣衫之下,仍旧招来不少惦记。
前有乞丐,后有各大花楼。
她刚逃出郡城城郭,却又被那路过的邹家的小公子邹四海瞧见。
其扬言要强抢她回去做玩物。
她一路被人拖至邹宅。
沿途碰见好些个人,却无一人敢上前管管这桩不平事。
甚至有人见了邹家人,都恨不得绕道走。
可见邹家人在这郡城里,是有多螃蟹。
幸好原身腿脚天生好使,她佯装愿意,趁对方放松戒备,她才逮着个空当逃脱。
在城里她绝对没有活路,沈韶春就直奔城外。
开阔地段无处藏身,正好路过,她就跑进荒宅。
那些人似乎很怕这宅子。
在门外徘徊,但就是不敢踏入半步,眼看天黑了,这帮人才不情不愿离开。
苏宅加上刨挖旧物这一职业,帮沈韶春躲过了很多麻烦事儿,清静到如今。
可眼下,疑似苏宅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主人回来了,她还能否在宅子里继续住下去?
若能住,她又够不够胆儿?
昨夜被人不声不响就吊起来的窒息感再度袭来,沈韶春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但若不住在荒宅,别说眼下没钱租屋子了,就是有钱,怕也租不到。
她这类“刨尸人”,修士无不对她避之不及,怕宁愿屋子空在那里,也断不会租给她的吧。
到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头疼。
眼看天黑下来,沈韶春咬咬牙往回走。
入夜在这郡城里晃,也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保不齐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个什么脏东西,就将人生吞了去。
比起这不明不白的死法,沈韶春还是决定回荒宅碰碰运气。
天帝,太上老君,佛主,观音菩萨,耶稣,总之各路神明,保佑她可以活过今晚吧。
第2章
苏玉舟
沈韶春在街上买了个最便宜的饼吃。
因为那饼的卖相不好,她还同老板讲了下价。
如今迫于现实,她已经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哪怕她能给哪个大户人家做做保姆,她也不至于混得这么惨。
那饼实在太干。
沈韶春没吃几口就被噎到了。
她一边捶着胸口,一边疾行回荒宅。
匆匆喝口水,趁时间尚早,她里里外外将宅子翻看了一遍。
没别人。
一颗心,悬了一天了,此时才敢稍稍落回胸腔。
迈着轻松两分的步子往前院走。
沿路都是满积的灰尘和纵横交错的蛛丝,沈韶春急急行过。
她知道荒宅里是怎么个德性,便不常往里走。
此时夜幕已经降下来了,宅子里空落落的,还是有些瘆人。
好不容易回到前院,摆脱了那股子瘆人。
可一脚踏进西厢房的门槛,沈韶春却是一愣。
先前她查看过空无一人的木榻上,此时已经多出一个闭眼打坐的白衣男子。
这人的相貌,她人俗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帅。
具体怎么个帅法,她顾不上多打量,慌忙眨了两下眼睛。
她确定自己并不是眼花。
于是她猛抓一把身上布衣,准备在人发现自己之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可她刚退两步,就惊悚地发现榻上男子已掀开了丁点眼皮来望着她。
她宁愿他是全睁着的,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吓人。
沈韶春恍惚觉得他们之间都是刀光剑影,寒气逼人。
她当即顿住不敢动了。
“我不知道您在屋子里,先前回来,您还不在的,所以,我就……”
沈韶春话说得磕磕绊绊。
她生怕自己哪个字眼说得不对惹得面前这人动怒,又给她来个悬梁。
“出去。”
白衣男子动怒倒是没有。
但冷冷从牙齿里挤出这两个字,像是在忍着极大的痛苦。
沈韶春如蒙大赦,五步并作三步退出门来。
直到退下台阶,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又是猫在屋檐下烧火堆取暖的一夜。
沈韶春吹着火苗,一阵呛咳后靠在墙上。
她就看着白烟渐渐燃成红色的火簇,眼前越来越亮,身上也越来越暖。
总算是好受了些。
要不还是跑路吧?
借着火光,她清点了下自己尚存的灵石。
数来数去,也就二十余颗最次的三等白色灵石。
还不够买个马车轮子的。
沈韶春又靠回墙壁,长长地吐出口浊气。
白衣男子似乎只是要住在这里,对她也没有进一步的要求。
沈韶春望向头顶不见一颗星的阴沉夜空。
希望明日不要下雨,她还得出门做事,不然坐吃山空,就更加走不了了。
可天公并没听到她的心声。
不知什么时辰开始下起的雨,沈韶春被冻得醒来。
眼前的火堆,已被雨水浇得只余一缕薄烟。
很冷。
火堆也半天生不起来。
沈韶春抱着胳膊原地踟蹰了阵,终是鼓起勇气往垂花门去。
她想找点取暖的薄毯。
为防着自己惹怒屋里那尊大佛,沈韶春先在门口朝屋里请示了一番。
“大佬,您歇着吗?”
“还是醒着?”
“外头下雨了,实在太冷,我身体的底子薄有些熬不住,想请问下我能不能进屋一趟?”
“我就拿点取暖的毯子,拿了我就走,保证不多打扰您,您看我能进来吗?”
她在门口说了一大通,里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韶春多等了一会儿。
鉴于她实在不敢贸然踏进房门,别说房门了,就是台阶她也不敢踏上去一步。
没得到答复,虽心有不甘,但她还是认命地回身走了。
只是走到垂花门,被一阵夹杂着雨点的冷风一吹,她又打了两个哆嗦。
硬着头皮,于是她又往回走。
这次,她再请示了一遍。
屋内仍旧没有回应,但她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您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多有冒犯,还请大佬不要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沈韶春提心吊胆踏上台阶。
就是在入门之前,她还停下来再次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甚至在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她还在深呼吸。
但她踏入屋内,抬眼朝榻上一瞧。
哪里还有什么大佬。
屋子里空荡荡的,脚步声重点都能有回音。
沈韶春掏出火折子,不放心的行至榻前,将榻边一圈都寻看了一遍。
是真的没人。
除了榻上躺着的那把无刀鞘的小刀,在她点起的火折子下闪着寒光。
沈韶春颤着手拾起榻上的小刀,移至眼前细瞧。
这把刀应该就是她当时打磨的那柄。
昨夜兵荒马乱,她都没想起这把刀的存在,更别提看看这刀生了个什么模样。
此时一瞧,这刀确是有些不凡。
刀身上刻了些繁复的花纹。
虽然那一只只的动物很小,瞧不出到底是什么品种,但无一不张牙舞爪,给人的感觉就好凶。
这些动物若是哪个地方负责看门的凶兽,她一定不敢靠近。
沈韶春小心捏着刀柄,摩挲着上面镶嵌的颗颗细小的珠子。
是珍珠么还是玉珠子?好像又都不是。
那质地,沈韶春又再凑近,手上进一步配合着摩挲,只觉又有两分熟悉。
像她曾经买过的一把人造象牙梳的感觉。
她倒也不纠结,只拿着小刀在榻上坐下。
但她却不敢放心大胆地躺上去歇息,就这么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直直地望着洞开的门。
火折子的火光顶不住熄了下去。
沈韶春懒懒的,头也有些发晕,不知是不是方才冷到了,她更加不想起身去寻油灯。
就这么坐着。
不知坐了多久。
她听着雨声出神,觉得应该过了好一会儿,但似乎又没多长时间,因为雨还不停,天也还没亮。
再回神时,低头才发现手中的小刀竟又开始闪着光辉。
这次的光芒并不耀眼,更像是荧光棒程度的亮度。
她定定看着发亮的刀身。
神情略一恍惚,她好似在刀身上看到了人影的闪动。
沈韶春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又擦擦眼睛,这才又朝刀身瞧去。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
刀身上果真是有人影在动。
而且里头的人,就是她方才脑子里在想着的两人。
她的父母。
可影像里的情景却叫她心头一紧。
白色的花圈,白色花,黑色的布条,这是……灵堂!
沈韶春再定睛朝正中摆着的照片瞧去,瞳孔就是一震。
是她的照片!
所以,这是她的葬礼?
虽然掉入深水里去的那时,她已经料到自己多半是活不了的了。
可真正看到自己的照片摆在灵堂里,滋味又是不同程度的难受。
疼爱自己的双亲立在灵堂内,前来吊唁的亲友有的红眼有的陪哭,道着“节哀”。
可他家是独生子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节哀?
父母脸上麻木的神情,刺痛了沈韶春的眼睛。
她的心也跟着生痛,像是被人拧着转了几圈。
完了,这下只怕是求死也回不去了。
往后,谁又来照顾她爸妈的后半生?
一滴泪落下砸在刀身上。
原本就不太清晰的影像,忽然像断电一样彻底消失不见。
再让她看两眼。
沈韶春一急伸手去抹,这一抹指尖又在刀刃上划了一道。
只觉一寒一痛间,刀又在她手中闪耀着亮起来。
她以为再来的会是影像。
没想到突现一阵耀眼强光之后,她身边的榻上又出现一个白衣身影。
而再观她原本握着刀的手,已然空空如也。
这事太过诡异。
沈韶春心还痛着,有些反应无能。
在榻上坐着呆愣了一瞬后,她才猛地蹦起来,抹着眼泪从榻边退开。
“我我我我我方才并未见到大佬在屋子里,所以就斗胆进来避避寒,大佬您别跟我计较,我这就出去。”
沈韶春哑着嗓音道。
想想外面的寒凉,加上方才的难过还没褪尽,沈韶春回身时又有点想哭。
只是她却没走成。
“站住。”
身后那个厚而亮的声音沉声道。
“……大佬有什么指示?”
沈韶春照例是不敢抬头的。
她盯着漆黑中自己的脚尖,心说他该不会这么小气吧,因为她擅自进门就要取她性命?
“你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就生烧了你。”
这么凶的一句话,却是以这般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的,听着竟是比大声宣告更加叫人心惊胆战。
“自是不敢的。”
沈韶春是无脑的应了这一句。
待稍稍冷静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对方这话里的意思。
她又赶忙补充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
沈韶春立在原地等了一阵,也没等到对方哪怕一个音节。
她鼓了鼓劲才压着嗓音问:“大佬,若是没有旁的事,我能出去了吗?”
“嗯。”
对方从鼻子里发出这个音节。
沈韶春身上略放松了下,这就准备回退,可她没退两步,又被人出声吓得抖了一抖。
“等等。”
沈韶春喉咙里的那句“好汉饶命”,差点脱口而出。
没曾想对方却说:“你就在这屋里待着,找个角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这不还是不放心她呗。
沈韶春心说一句,表面上却乖巧应了一声,寻了个离白衣男子最远的屋角坐下。
人虽坐下了,但她却不敢彻底放松,两眼仍是觑着榻上那个白影。
实在瞧着对方盘腿打坐一动未动,沈韶春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一放松,方才在刀内所见的影像又浮现眼前。
沈韶春鼻头一酸,眼眶又湿了。
人生有两悲,年少失怙,中年丧子。
往常连看电视剧都觉得有些受不了这个。
可眼下,这事儿就实实在在发生了,在他们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里,叫她如何不痛心。
鼻子越发酸涩,一时间涕泪横流。
沈韶春以手擦鼻涕却怎么都擦不完,她小小吸了下鼻涕,一不小心就弄出了声响。
沈韶春心头不免一惊。
抬眼就朝榻上瞧去,却见一张黑乎乎的东西朝她面上飞来,将她兜头罩了个结实。
沈韶春摸着头上薄毯,小心揭开一角偷偷打量榻上。
那白影还是纹丝未动。
但心头因为对方这点好意,稍稍有生起一缕暖意。
“再发出声音,我便拧断你的脖子。”
果然暖意什么的,都是幻觉。
沈韶春一把将毯子掀起的一角放下来。
就将自己这么罩着俯在膝盖上趴着。
但她再不敢去回想双亲那麻木的神情,生怕自己再生出难过来抑制不住情绪崩塌。
如是纠结着,沈韶春没想到自己也能很快入睡。
只是她发了个梦却不大好。
梦里是那场末世降临一般的大雨。
她一脚踏进水里,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好似怎么都走不到头。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片汪洋,淹没了城市的道路、楼宇。
就连车都是漂浮在水面的,从她身边飘过,不知要飘向何处……
醒来,她的情况也不大好。
头痛欲裂,身子软绵绵的,连站立起来都是强撑着一口气。
所幸屋子里就剩下她一人。
没有那尊大佛的高压压着她,她轻松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而已。
她抬手抹了下额头和脸,两处均是烫手的触感。
口中也如干涸的枯田。
沈韶春望着桌上的茶壶舔了舔唇,强撑这一口气摇摇晃晃行过去。
孤苦伶仃的处境,最怕就是生病受伤有个什么好歹,没人照顾。
眼看就要走到桌边,只觉忽然袭来一阵天旋地转。
倒地后意识出走的瞬间,她瞧见一片白色衣角飘进了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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