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是那个白衣男子。
身着黑衣的他,头发全数拢在一顶镶金嵌宝的黑冠之中,干净利落。
他这样,与一身白衣,披头散发满身鬼气的他,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那时娇弱,五官并不显色,此时气色挺好,瞧着俊逸不凡。
沈韶春对着这个人,心生感叹,怎么会有人把冠戴得这样好看。
再瞧这张脸,特别是这唇,厚薄适中,唇形漂亮,盯着看得久了就有点浮想联翩。
“你再盯着我,我便废了你这双眼睛。”
沉浸在美貌里的沈韶春,冷不丁听到这句话。
一时间,仿佛自己正站在一个开了盖的冰柜面前,寒气扑面而来。
她瞬间回神,当即低下头去。
未防着,下巴又被抬起。
她以为是对方动手动脚,但一瞧,那不过是一道会发光的线。
一头连着她的下巴,一头连着他的指尖。
冰凉的触感,令她打了个寒噤。
遇到苏玉舟之后,她总是觉得很冷。
当然冷并不是此时的重点,她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求饶?
沈韶春眼珠在眼眶打转,疯狂搜寻措辞,但她已经错过了最佳开口的时机。
这人二话不说地又对她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那道发光的线由她的下巴上移。
感觉像是一只多脚的虫子爬过她的唇,路过她的鼻子上了她的眉心。
就在她成个惊慌的丈二和尚时,一个猝不及防,眉心处就传来一阵尖刺的痛感。
带着冰冻的寒意,直往她脑子里钻。
跟着就是无尽的胀痛。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好似要打眉心开始裂开一般。
她想说话,但张嘴,却只能无意义的“哇哇哇”。
这是……
开颅吸她脑花么?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沈韶春,被吓得不轻。
额头也是真的痛,不一会儿,她便控制不住地淌了泪花。
说好的只取血不伤她性命呢?
第4章
一柄剑直指面门。
“行简哥哥,为什么呀?”
“你还是称呼我为温公子吧,下一次,你若再敢伤我妻,我定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面前被唤作“行简哥哥”的人,冷冷地宣告着这句。
待一路红装的迎亲队伍乘着飞舟,朝天边飞去,面前又忽然出现个娇俏的女子。
“呵,妖女,就凭你这身份也配跟我画桡姐相提并论?”
俏女子满脸不屑。
“他温行简舍不得废了你,我方霓旌却不怕来做这个恶人,敢欺我姐姐,我定要你下半辈子在凄惨之中,活得生不如死。”
娇俏女子语毕,眼中刀光剑影,便将夹在掌中钉子模样的东西飞来……
苏玉舟从沈韶春的识海抽身。
他方才入她识海,是以她的角度看到的这些,仿佛自己亲历了一回这等对待,心下不免有些来气。
可看着面前人的身子,如一块破布似的撑不住而倒下,还未出离愤怒的他却是愣了一下。
虽然从她识海中瞧见了她的一些过往,知道她身体大概是真的差。
但他没想到会差到如此地步,连一个探海术都顶不住。
抑或,她这是被吓的?
苏玉舟定睛在沈韶春这张妖艳的脸上。
眉头一皱,他手一挥终是破了她面上的假面之术。
古来毁人容貌的报复他听过也见过,可赠人妖艳之相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一个孤女,还是个修为为零的人,顶着这张脸,能遇到什么好事?
施术之人的居心……
苏玉舟眼眸中寒光一闪。
这些正派人士的招数,还是这么的阴狠毒辣。
都是正派人士的受害者,苏玉舟不禁再瞧两眼沈韶春的本来面目。
小圆脸,五官不似之前的浓墨重彩,眉眼生得都有些淡,显出两分可怜。
但却是比之前的妖艳之相,令他顺眼不少。
但顺眼不代表他愿意同她待在一块儿。
苏玉舟很快唤了人来将其带走。
“槐月。”
“……公子。”
还陷在沈韶春突然改头换面的惊讶里,槐月回话都慢了两分。
“你每日给她准备两杯灵气水,尽力助她打通身上的中脘、两天枢和气海四穴。”
“是闭脉钉么?”
苏玉舟不答,看了眼她脸上闪过的一丝痛色,掀唇说了声“去吧”就再度闭上眼睛。
槐月行了个礼,一把将人扛上身,缩地成寸就到了枫树林。
她瞥了眼肩上人的肚子,视线骤然一冷。
这些宗门自诩正派,却每每又发明出闭脉钉这类阴损毒辣的东西。
可怜这女子,亲没抢成,还把自己的修为搭了进去。
如今这个样子,即便是四穴打通,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往日一半的光景。
槐月抿了下唇不再多逗留,将人扛回南苑后,立即喂下另一杯灵气水。
沈韶春身子弱是弱,可她晕倒,却多半是被吓的。
试问,谁能受得住有人朝自己脑子里伸东西搅和?
这放到她的那个世界,那是动辄就要脑死或者瘫掉的,如何还能安然无恙?
但她再次醒转,眼前是略微熟悉一些的房间。
脑子没坏,人也能活动自如,除了身上燥热还有些晕菜外,并无其他明显的问题。
她松了口气。
忽而,她又暴跳起身。
女子皆爱美,她也不例外。
沈韶春惦记着自己的额间,生怕会留下“术后”创伤,她一起身就着急照镜子。
妈呀!
额头光洁还是那样光洁,可镜中这张还没褪去婴儿肥的娃娃脸又是哪位啊?
沈韶春所受的惊吓无疑又多添两分。
她这怕不是拿的变身剧本?
往后难不成还有大胡子糙汉,弯腰驼背的老妪,奶声奶气的总角小儿……
这变化给她落下个后遗症。
她每日起身第一件事总是自摸加照镜子。
老实说,这张新脸虽与艳不沾边,但还是美的。
若说原来那张脸是御姐范儿,现在这张,就是小萝莉,很是可爱。
就是不习惯是真不习惯,她前面几日常常忘记变脸这回事,路过水潭乍一见映出的脸,她的反应都是——
“您谁啊?”
她身上有旧伤。
是在肚子上,四根钉子深深扎入。
这种情况,在她那个世界,这么久不取出来人怕是早没了。
但在此地,不能用科学的眼光看待一切,她除了时不时会岔口气地疼外,活动并不受影响。
不受影响不代表她就一定要活动,生计不愁之后,她更愿意在榻上躺尸。
她过了一段很滋润的日子。
做过最剧烈的活动,就是出门晒着太阳荡秋千,还有下榻吃饭。
苏园的伙食很好,十天半个月了,菜色没带重样,很是可口。
她每日还能喝到灵气水。
槐月的芭乐汁,有催生体力鼓舞人心的作用。
她每次都选择在苏槐序取血后来一杯,心情会好上许多。
她一开始并不常见到苏玉舟。
他偶尔才会让她去空居。
他们就只做那一件事——
“开颅”。
这个术法每次都能把她弄晕。
她就是个弱女子没法反抗,所以她选择躺平。
更因为不抵抗,术后的反应反而会小一些,头没那么痛。
后来,苏玉舟似乎已经不满足于在空居开她的颅了。
他渐渐也会出现在她生活的区域。
随着她活动区域的增大。
有时是在她喝茶的憩亭,有时是在她观鸟的山石,也会是在她钓鱼打盹的露台,还有时是她吃饭的饭桌旁……
他是随心所欲,就是不大说话,像个冷冰冰的手术机器。
这人从北苑出来的时候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按常理出牌。
沈韶春被搞得疑神疑鬼,出个门跟打游击似的。
有时半夜额头上被什么碰到,她都能惊醒坐起。
他施术据说是寻找两人之间的渊源。
说人话就是为什么偏偏是她的血能解封他?
他找没找到点线索她不知道,她倒是因着这个补习了下原身从前的生活画面。
脑海里的反应每次都不一样。
不过大多数时候出现的,都是她独自修炼,采药炼丹打妖兽炼器的画面。
跃然眼前,是一个独立自强,百折不挠的优秀女性形象。
很正面,很得人好感,至少是她的好感。
更让人心疼。
就这般努力的人,气运却是真的差。
采个药永远没有好的品相。
练的丹废弃的不知是练成的多少倍。
还炸炉子,因是在温行简的家里,不知遭了多少白眼。
偏偏炼出的东西还不争气,即便成了也是最差的品级。
就打个妖兽,碰到有妖丹的,是一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果真是炮灰女配的命呐。
当然,记忆里也会出现旁人。
有一个老嬷嬷,照顾着她的生活。
更有本小说的男主,温行简。
她陪着他长大。
看他从一个懵懂小儿长成阳光少年,最终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温润男青年。
他一直给她优待。
然后在她以为,不止她以为,是身边的人几乎都以为,她必然会嫁他时,男青年突然就要另娶别的女子了。
这错付的初恋生活,多数都是围着温行简转。
大抵是原身太过痛苦,忘了一大半。
苏玉舟跟她一起回忆着这些片段。
她有时能睁开眼,看他的表情真叫个一言难尽。
人生在世,谁还没碰到过渣男啊!
况且温行简对沈韶春,那也不算是渣,顶多算中央空调,不小心把她给暖到了。
她便不看苏玉舟的脸,更多盯着他的手掌。
沈韶春都能凭着记忆画出他的手掌心里的纹路来。
他有条奇长的生命线。
“生命线长,这代表着长寿。”
他还有条粗壮的事业线,据说他有几条极为令人眼红又隐蔽的灵石矿脉,早已富得流油。
“事业线不管啦,看看最后一条。”
最后一条是感情线,他的干干净净,一通到底。
“一点分叉都没有还一通到底,是个专情之人,一生啊只会有一个中意之人。”
“是不是就代表,可以同一心人白头偕老。”
“……大抵是吧。”
沈韶春心虚,她哪儿会看什么手相。
她就同几个丫头闲来闹着玩,多半是胡诌的。
为给自己留点余地,沈韶春找补一句。
“但也分人,像你们公子这样冷情的,即使感情线再干净纤长,说不定也要一辈子都过双十一。”
“什么是双十一?”
“就是一种节日,专门虐狗的。”
她这刚刚说完,正对门口而坐的她,恰好与忽然出现的苏玉舟视线相撞。
沈韶春:“……”白天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
传说大魔头苏玉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沈韶春迎着冷风,抱着屋顶上的攒尖想,还真是。
她是被苏玉舟提着后领,扔到屋顶上来的。
不是带着她飞到苏园东苑最高的阁楼,而是从南苑的院子,直接将她丢来东苑。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反正她一直晕乎乎的,待清醒人已经趴在五层楼高的屋顶上了。
果然安逸会让人麻痹大意。
她揉了揉脑袋。
他虽然对她还算客气,但是她怎么能忘了,他一直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这一点呢?
她饿着肚子,孤零零地在屋顶坐了一日一夜。
白天吹冷风,夜里听疑似猫头鹰的鸟儿“咕咕”叫唤,在她前边,后边,左边,右边。
哪儿哪儿都是。
累了她也不敢睡,生怕自己睡着了松了攒尖从屋顶掉下去摔死。
她困得人仰马翻,还饥寒交迫,终于第二日临近晌午,她才气息奄奄地被槐月从屋顶抱了下来。
“有点发烧了。”
浑浑噩噩时,额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她身子里像是烧了一把火,她正难耐着,冷不丁被这冰凉一碰,还有两分舒服。
可那冰凉的东西并未多逗留,一下移开。
沈韶春急得一把抓住。
她抓到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确是冰冰凉凉的,她不管不顾又搁回额头上来。
旁边的几个丫头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转头盯着榻边这个越发僵直的背脊。
第5章
抓着自己的这双手小小的,有点软,但白却是没有他的手白。
大抵是她长期采药炼丹,后又刨土挖泥造成的。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却没想到会被人碰。
于是乎,苏玉舟小小的愣了一下。
不过就短短一瞬,他便猛地将手抽走。
他一抽走自己的手,榻上的沈韶春便五官都挤到一处,看着像是难受,又像是委屈。
似乎为了证实他的猜测,她口中还小声的“呜咽”一声。
苏玉舟将手握成拳,看了眼她眼角滑落的泪水,终是抬手往她眉心一点。
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家公子何曾亲自为谁驱过病痛疗过伤?
当初他最亲近的苏槐序管事身负重伤,他也只是从旁指点,并未亲自动手。
眼下不过是发个烧,一副药就能搞定的事儿,却劳他亲自上阵。
怎么看都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真真是开了眼了。
几个丫头心下一阵激动,对沈韶春生出点别样的期待来。
没过多久,榻上的人五官舒展,呼吸也变得均匀。
苏玉舟收回手。
“你们照看着,等她此次好了,就让她去藏典阁。”
身体这么差,还怎么应对他要做的事情?
“是。”
沈韶春一病初愈,发现身边的人都有点怪怪的。
往常她的衣饰都是包办的,别人送什么来,她就穿什么,不挑,也不好意思挑。
可她病过之后,制衣的女使和专管首饰部门的管事,相继找上门来询问她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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