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舟被她整得懵了一瞬,随即又是一笑。
笑才刚刚抵达眼底,却又猛地刹住了脚。
心口传来一阵被万蚁啃噬紧缩的巨痛,同时外头传来“簌簌”叶落的声响。
听见声音,沈韶春猛地睁开眼,恰好此时苏玉舟朝她伸出了双手。
她就这么看着对方的双手捧上她的双颊,感受着他两只手的几根手指顺着她的脸颊轻轻插|入她的头发。
具体是几根,她也搞不清楚,因对方的呼吸随着对方一个俯身,已然重重落在她唇上。
“唔。”沈韶春嘤咛出声。
在这羞人一声里,她脑海中浮现与他缠|绵而激烈的画面,她突然醒悟,原来他二人已经……
仿佛感受到她的不专心,对方轻轻在她唇珠上咬了一口,随即松开。
沈韶春的脸颊乃至耳侧仍被人捧着,在极近的地方她看着对方的眉眼,心道,就这?
下一刻,刚刚同她分开的苏玉舟再度低下头,这次对方碰触的地方不再是她的唇,而是眉心。
他的眉心与她的眉心相对。
瞬间沈韶春就迎来了一股电击的感觉,不是雷劫的那种超强电流,更像是震动那种让人能接受的强度。
随后而来的便是颤栗,让人极为舒服的那种战栗,持续不断的,如海浪一浪接一浪拍打着她。
如是持续了一段时间,那种舒爽陡然变得更加生猛,简直如山如海,朝她袭来,淹没她的身体,吞没她的神识。
她对此没有太多准备,数度以为自己要就此厥过去,但她就一直待在要死又没死的边缘,脑袋里不断放空一次次发白,被推上一个又一个浪头,像极了一个溺水的人,只能就近紧紧拽着苏玉舟的衣襟,寻求一点依靠。
再度被推上一堵浪墙之上,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被摔落之时,沈韶春突然找回了意识。
但落地之处,是个头顶簌簌下着大雪,脚下焦土冒着浓烟,旁边惊涛正在拍岸,另一边不远处山石正在滑动。
一处极为惊险之地。
沈韶春不知这会否伤及自己性命,她四下张望,试图寻找一线生机,猛地,她在一个角落瞥见了一树红梅。
那树红梅之中,有一枝较低的,就跟苏玉舟空居的那枝一样,头顶白雪,纯洁又艳丽,充满了生机。
沈韶春绕着龟裂的焦土走向那枝红梅,兴起,她抬手触了触梅枝。
刹那之间,周围的环境就开始发生变化。
大雪开始变得温和,海浪趋于平静,焦土上开始变得湿润,还有嫩绿草芽从土里冒出来,重新焕发出生机,山石滑动的间隔也变长。
沈韶春盯着这一切,站的久了就在那棵红梅树底坐下来。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上的雪不再飘了,浪潮退去,地上被矮小但极为盎然的青草覆盖,山石再也不滑动。眨眼之间,眼前景象陡然一变,她所处之地竟变成了苏园的北苑,二层的小楼空居就静立在她跟前。
但不同的是,她身后的枫林,枫叶一片红似火,在微风中摇曳多姿。
沈韶春猛地睁开眼。
眼角余光瞄到一片火红,在这一片火红里,她看一眼自己对面正打坐自我调理的苏玉舟。
他脸色红润,整个人脱去了那层黑沉沉的死气,透着一股火热阳刚。
目光不免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之后再深深看他一眼,她才悄声起立,回身由洞开的窗户飞向了那片红火的枫林。
刚走出枫林,她便遇见苏园的一堆人。
苏槐序、苏夷则、槐月、杪夏、酣春等人都到齐了,众人看着一片变红恢复了生机的枫林,全都喜不自胜。
几个年纪轻的女子见到她走近,纷纷迎上来跟她道谢,谢她救了她们公子。
沈韶春盯着自己被她们抱住的两条胳膊看了一瞬,几人一怵纷纷松手。
“要谢就谢他自己吧。”沈韶春离开前丢下一句回应。
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如果他不够坦诚,她真就不打算救他了。
哦,他也该谢谢她心口的那把同心锁。
在书桌前静坐的那一大段时间,她历经好一番思想斗争。每每一想,他诡计多端,又杀了那么多人,干脆让他就这么死了算了。彼时,心口的同心锁总会拼命闪动,好像是在抗议,搅得她心神不宁,一想到他死去,心中就出现悲恸。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是夜。
沈韶春的屋内传出一声痛吟。
屋外槐月神经当即绷住,她赶紧上前敲门询问。
“无事,不过撞了一下脚趾。”沈韶春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槐月仔细辨听,似乎很正常,她再度询问有没有伤到,需不需要她进去瞧瞧找点药来擦一擦。
里头却再无动静。
槐月低头一想,抬起头来时,一掌猛力劈开房门。
着急奔进屋内一瞧,整个屋字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正欲回身去寻,目光触及到梳妆台上的一滴血,她疾奔上前,在梳妆台上扫视一圈后,目光最终聚焦在一个小木盒子上。
抬手,打开,只见一只小小的金锁正孤零零地躺在里面,伴随着半截已然斩断的带血红线。
槐月这才反应过来。
沈韶春方才在门内确实没说谎,十指连心,她不过是心痛了一下,以后便不会了。
第66章
【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注1)
一支笔游走在纸上,写就这首打油诗。
写诗的人,提笔端详纸上的字半晌,最终叹了口气。
字还是这么丑就算了,白衣上还沾了墨点子,搁下笔,写诗的人牵起衣服走向屋外。
外头白茫茫一片,纯洁辽阔又透着几分寂寥。
在这寂寥之中,唯一昭示此处还有人迹的,便只有与眼前这座山相对的这个不太大也不小的木屋了。
而屋顶上飘起的袅袅炊烟,又为这点人迹,勉强增添了一丝烟火气。
雪地之中的一个半大孩子带着一个总角小女娃,就指着这点烟火气指路壮胆了。
“哥,你等等我。”走在后头的女娃两颊冻得通红,带着哭音一边撒娇一边踩着前头哥哥的脚印费力往前走。
她前头比她高出不少的少年,单手拎着一只显旧的食盒,脚下不停,还不断四下警惕地张望着,口中还不忘催道:“阿笑,你快些,万一……”
万一遇到会吃人的狼,以他们身上跟任先生学的这点三脚猫功夫,只怕都抗不过几息,就要被吞吃入腹。
一少年一女娃继续在雪中走了一长段路,少年右耳忽然一动,他瞬即转头盯着右边的树林。
女娃刚刚加快脚步追上自己哥哥,她速度还未还得及放缓,不料前头人忽然停住,她一头撞上去,碰得鼻子生疼,她抬手一捂抗议:“哥,你……”
“嘘。”
女娃抬眼看了自己哥哥一眼,转头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右边。
待她看清那一物,她整个人都冻住了。
一头成年的雪狼。
真是怕啥来啥。
少年看了一眼前头一棵绑了条红带的雪松,缓缓将食盒放在雪地上,再缓缓朝自己侧腰上的那把小刀摸去。
察觉到他的动作,林子里那头比这两个孩子加起来还要大一些的雪狼,立即朝着他们露出凶相。
已经摸到刀的少年,顿时停住动作。这么大一头狼,他心下虽害怕,但面上却还算镇定。
他时刻谨记着任先生的话,遇到比自己强的对手,首先要学会掩藏自己的怯懦,让对手一开始因摸不透自己而心生动摇。
但他身后的女娃却吓得抖起来,两个眼睛顿时泛起了红。
她现在万般后悔,早知自己就该听阿娘的话,不跟着来了,这下只怕年都过不了了,可惜阿娘给她做的新袄子,她一次都还没穿过呢。
“阿笑,待会你只管往那棵绑了红带的雪松跑,只要你在雪松上的一个洞眼上敲三下,任先生便会出现。”
“可我……”阿笑想说自己害怕,害怕雪狼,更怕自己跑不快压根等不到摸到雪松,但被自己哥哥严肃地看了一眼,她立刻收声,随即改口,“那哥哥你怎么办?”
“你不必管我,你只管跑就是。”
两个孩子合计好没多久,那头雪狼也已经朝着二人奔来。
它体型大,速度也不慢,很快两个孩子便能清楚瞧见它身上根根的毛发。
就是这时,少年大喊一声,“走。”然后他便提刀朝着雪狼迎上去。
阿笑果然拔腿就跑,边跑她边哭,但她不敢回头,也不敢不听哥哥的话,她知道自己快一步哥哥活下来的希望就大一分。
再观少年,他险险躲过雪狼一扑一咬,人在雪地利落打了个滚,立马站起来,横刀于身前,狠狠盯着雪狼的双眼。
雪狼扑了空,凶相毕露,未留给少年太多反应的时间,立即又发动第二次狠扑。
少年预备再次躲过,可个头上和对寒冷的适应,相比起雪狼来,尽显劣势。
这次他运气没有第一次那么好,手被雪狼狠狠挠了一道,不仅在手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他手中的刀也被抓落,飞去一边,而他也被雪狼压在爪下。
一股夹着腥臭味的涎水自雪狼口中顺势就滴在了少年的脸上。
少年挣扎着从雪狼爪下奋力解救出自己的一条腿,当即就朝其后腿上一踢,他此举不仅没给雪狼造成什么杀伤力,反而彻底激怒了雪狼。
雪狼张大嘴就要朝他脖子上的要害处咬去。
眼看雪松就在自己不远处了,阿笑没听见动静,赶紧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雪狼张口咬向自己哥哥的一幕。
她大喊一声:“哥。”同时眼泪迸出来。
就在这时,由她侧边飞过一条白线,直直朝雪狼而去。
待那白线击中雪狼,将雪狼击翻在地,阿笑才看清,那哪里是一条线,分明是一个雪球,因为飞得太快,让她误看成了一条线。
雪狼被雪球打中之后,半天才从地上起身,一起身发现即将进口的猎物不在原地了,它顿时暴怒。
四脚叉开,站成个随时准备攻击的姿势,两个眼珠往上一挑,就朝对面突然出现的第三人龇牙咧嘴。
狼要发威了,阿笑见来的黑衣人手上没有一兵一器,只是用雪球对付雪狼,她对人的能力产生莫大怀疑,因而看过两眼之后,她仍旧抬腿努力奔向那棵救命的雪松。
手刚一摸上雪松,她迅速寻到那个洞眼,焦急地敲打三下。
木屋内,刚洗去衣服上墨点的人,猛地抬头看向结界边缘,眯起了眼。
抬起白净纤细的手捏个诀,他的身形当即消失在木屋外,转瞬从雪松林内飞出,出现在阿笑跟前。
“任先生。”
“嗯。”对方淡淡应声。
身穿白衣,被唤作任先生的人,刚刚落地,就瞧见旁边不远处身穿黑衣的陌生男子,一脸轻松朝对面的雪狼掷出一个雪球。
那雪球转动着飞到雪狼跟前,雪狼张嘴就咬。
然后——
雪球当即被咬碎。
阿笑叹了口气:果然!幸好!
少年却诧异了下。
方才那一个雪球的威力可不是如此。
方才的雪球分明像一块石头,不仅打翻雪狼,而且落地的瞬间也没碎掉。
他看了黑衣男子一眼,转头又望向某处,试图找到方才的那个雪球,以佐证自己的想法。
但他一无所获。
就在少年寻找雪球之时,雪狼暴走了。
一脸凶恶,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黑衣陌生男子垂下手,原地不动。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白衣的任平生身上,他看人轻抬手掌隔空从雪地里捞起一点雪。
雪在飞上半空凝成一个尖刺,被那只纤细素手轻轻往前一送,那尖刺直抵雪狼眉心,贯穿了雪狼头颅,从雪狼后脑飞出钉在雪狼身后的某颗树上。
树上的雪顿时簌簌往下都落,同时,雪狼也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咚”一声倒地。
雪狼的速度不慢,一般人若是击中这种速度的雪狼,雪狼必定还会往前再掼一段距离,可任先生这根冰刺,不仅要了雪狼的命,还化解了雪狼的速度。
不愧是任先生。少年心中对任平生又生出几分崇拜。
劫后余生,阿笑在火盆边坐着,半身压在膝盖上,尽力将自己团成个团子。
旁边少年阿澄打开食盒端出两碟点心和一碟还未煮的饺子,他将点心端去茶桌,又将未煮的饺子端去厨房。
再回来时,正好听见那黑衣男子道出自己的名字,“寓舟。”
“任平生。”少年尊崇的任先生也干脆道。
“一蓑烟雨任平生?”
任平生:“正是。”
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寓舟默念着这两句,定定瞧着眼前这人。
相貌普通,白衣束冠,是一副文弱气男子的装束。
视线落在对方活动的纤细右手上,又瞟了一眼对方始终捏成拳的左手,他端起茶若有所思地送到嘴边。
“姑……”搁下茶盏,寓舟垂眼径直瞧着任平生的左手。
他这一声,成功引得任平生直了直身子。
任平生先与寓舟对视一眼,接着视线在屋中两个娃娃身上转了转,再回来又对上寓舟的视线。
寓舟安抚地冲他一点头,视线又垂下至她的手上,“你的右手?”
任平生紧了紧拳头,随即松开,索性翻掌,彻底摊开来给对方看,“如道友所见,有药修瞧过,说是不治怪症。”
“不治之症?”寓舟瞧着对方手心数朵开放的褐色花朵纹,因为熟悉,他眼神飞快闪动了一下,但他又很快恢复正常,后他轻挑了下嘴角,默了一瞬才点头,“倒也不算诊错。”
“寓先生也懂医术?”搭话的是少年阿澄。
他是真心且带着期盼发问。
任先生来此地五年了,说是养病,头痛的怪病。
这病症使他一度不记得自己是谁,每日醒来总要复习一遍从前写下的记事文字才能隐约想起来。
但他一身本领十分了得,不仅帮忙除杀周遭的凶兽怪物,还好心做他们这帮孩子的先生,教他们认字习武。
可五年了,先生的脸色仍旧有些惨白,特别是生有花纹的那只手,从手掌心摁掐至指尖,仍旧发白,没太多血色。
期间也有几个药修采药途经此处,替先生瞧过,可那几人瞧见他左手上的纹路,都摇头,叫先生不必费心了,多的他们也不说只是摆手。
是以,后来,大家便都觉得先生活不久。
可先生是个好人,阿澄他们这帮孩子不想他死,总是抱着希望,遇见外来的人就忍不住问对方是否懂医术。
这两个小孩儿叫任平生任先生,叫他寓先生,寓舟看向阿澄,毫不吝啬冲他一笑,“略懂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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