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抬头去瞧苏让的神情,发现他眼睛紧闭,额头滚烫,显然是生病了。
“来人哪!来人哪!”温缇彻底慌神了。
喊来了大总管和一众下人,把苏让抬回附近借住的农家,温缇张罗着找药找水,大总管则马不停蹄地出门去请大夫。
有朝露她们几个帮着,温缇硬撬开苏让的牙关,给他灌了一碗药。寸步不离地守在苏让床边,见人始终昏迷不醒,温缇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她正在床前团团转时,就听苏让模模糊糊吐出几个字。
温缇赶紧坐到他跟前,支着耳朵仔细听,过了一会儿,苏让又咕咕哝哝说了几句话。
这次温缇终于听清了,苏让在反反复复念叨:“你是为我好,你是真的为我好,我不好,冲你生气。”
温缇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她的心意苏让终于明白了,他病得糊涂成这个样子,心里只惦记他胡乱发错的脾气。原来他不但明白了,还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坐在他身边抹了一会儿泪,温缇见苏让还是浑身滚烫,出了一身的汗,就想着拿块帕子替他擦擦汗,没想到人刚一起身,苏让伸手扯住了她的袖子。
“我不好,我改,”苏让又念叨起来,“我求你,你别走,你别走。”最后两句话里满是卑微的乞求,听着无比凄惨。
温缇哪里受得住他这样哀求,立刻反手握住苏让的手,又坐回了他的床前。此时她也顾不上多想,喊了晚霞拿过来帕子,一只手握着苏让,单用另一只手给他擦汗。
苏让好像用尽了剩下那一丝清明,紧紧握着温缇的手,整个人又昏睡了过去。
温缇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忍不住回想起苏让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往事。
书里的苏让病娇阴暗,觉得全天下没有一个好人,谁都不值得他信任,一切都是因为宋惠妃的所作所为。
当年宋惠妃把他留在身边,开始时她为了搏一个贤惠的名声,待他还算和气亲切,苏让也很尊重信任她。然而后来等她娘家宋家人一一被参奏弹劾,她本人也逐渐失宠,宋惠妃就发了失心疯,把年幼的苏让关进房间的夹壁里,对外却说他贪玩失足落水,掉进了御花园的湖里。
皇后一听说消息,急得当场晕了过去,皇帝命人进湖打捞找不见人影,又叫太监宫女直接下手去抽干湖水,宫里宫外都忙成了一团。
丧心病狂的宋惠妃一直囚禁着苏让不说,连口吃的喝的也不给他,还进夹壁对苏让说,他爹不疼娘不爱,送到这里就是给她折磨取乐的。
苏让年纪小,又饿得没有力气,只能哭着央求宋惠妃,宋惠妃听着他凄厉的哭声,满意地转身走了,任凭苏让在一片黑暗中哭喊:“我求你,你别走!”
就这样苏让在夹壁中被关了整整三天,直到宋惠妃宫中的小宫女看见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实在良心过不去,跑去皇后面前告了密,这才把人救了出来。
重见天日的苏让大病了一场,哪怕无数御医御厨供着,他仍是吃不下睡不着,身子骨慢慢垮了,从此久病缠身。至于人,他更是见谁怕谁,连皇帝皇后过来探病,他也只会哭喊着让他们出去。
这样拧巴着长大的苏让,一直不招人待见,常被人嚼舌根说他不识好歹阴郁无情,他也不信任任何人,因为世上没几个人真心待他。
温缇看着床上的苏让,穿书过来,自己说好要马上跑路独自美丽的,怎么就掉进他这个病娇反派的坑里了?
苏让眼睛紧紧闭着,遮住了以往犀利阴郁的眼神,薄唇红得异常,没有了过去刻薄的样子。也许这么多年来,他只有对着自己才会这样毫无防备充满信任。温缇叹了口气,算了,掉坑就掉坑了吧。
这时,大总管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着急地说此地四里八乡都没有大夫,看病最近也得去附近镇子上的医馆。
温缇急了:“不管多远,派人快马加鞭去找大夫,就算绑也要把大夫绑过来呀!”
大总管擦擦汗,出主意劝她:“这里本就是穷乡僻壤,绑个大夫过来也缺医少药,早些时候我已经派了人去前方的长水城打点收拾,不如我们带着王爷快些赶去长水城。”
温缇想了想,苏让这场病来得够凶够猛,这乡镇上的大夫也不知道医术行不行,的确不如直奔大城市找个靠谱的医生。
于是一行人立即收拾行装,连夜向长水城赶去。直到天亮时,车马队才赶到长水城。
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寻常宅子,但这兵荒马乱的节骨眼,也没人计较了。众人小心翼翼地把苏让抬进房间,刚安顿好,就见一个侍卫揪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走了进来。
看老头哆哆嗦嗦的,手里提着个医箱,温缇估摸着这就是请来的大夫,赶紧喝退侍卫,笑着安抚了老头几句话,便请他过来看病。
老头畏畏缩缩地跟着她走到床前,对着苏让望闻问切了一番后,先针灸后开药,又哆哆嗦嗦地提着医箱回去了。
过了半天,果然苏让的高烧退了一些,人也慢慢醒了。他一睁眼看见温缇熬得两眼满是血丝,立刻心疼地哑着嗓子问她:“你多久没睡了。”
见他清醒了,温缇也放心下来,笑着说:“熬个夜怕什么,不碍事的,一会儿我就去眯一觉。”
苏让眉头一皱,挣扎着坐了起来,他一指床铺,说:“睡,你现在就睡,我看着你。”
温缇还想找理由推辞,苏让又站起来腾出床铺,亲自动手把她拉过来,命令就一个字:“睡!”
“好,好,你还没好,别乱动,我睡就是了。”温缇见他是真的急了,就想随意躺躺搪塞过去,没想到累极了的她,头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苏让坐在床边,小心地给她盖上了被子。
“王爷!”大总管一进门见他醒了,冰山脸又颤动起来。
苏让一摆手:“嘘,轻声点,别吵醒她。”
大总管看了眼睡着的温缇,立刻从善如流,压低嗓音说:“王爷,长水城知府有要事求见。”
第二十七章 也不知床上躺的是什么人……
苏让想了想, 说:“让他进来。”
大总管又瞧了一眼床上的温缇,:“直接带他来屋里?”
苏让咳嗽了两声,不高兴地说:“本王病成这样, 你是让我出去吹风吗?”
大总管心里腹诽道:王爷您不动,床上躺的姑娘好歹动一动啊, 叫人这样看着不但尴尬, 将来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听话啊。
但他嘴上不敢反驳一个字,僵硬着应了声是, 退了下去。
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苏让挣扎着起来, 拉下来半边帷帐, 勉强遮住床上的温缇, 自己整理好衣衫,靠坐在了床头。
不多会儿,大总管领着一个又黑又瘦的人进来了, 身穿寻常素衣, 脚底还站着泥巴, 看着很是狼狈邋遢。
“嗯?”苏让一打量, 顿时有些不悦, 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领来了。
大总管瞧见他眼神, 赶紧禀告说:“王爷, 这位就是王知府,人刚从城外回来。”
王知府也行礼道:“参见王爷,下官在城外安置流民,此刻才刚刚回城,天都黑了还上门叨扰,请王爷莫怪。”
听他这样一说, 苏让立刻收起不悦的神情,郑重地说:“王知府爱民如子日夜操劳,辛苦了,本王正想找你问问,本地灾情如何,有多少灾民?”
王知府认真答道:“回禀王爷,西边恒州府河堤决堤,洪水肆虐,长水府下辖五县,两个与恒州接壤的,淹了数个村庄几千亩田地,本地灾民下官已妥善安置。但每天都有数千恒州灾民流离至此……”
苏让又问:“现在有多少流民,可有统计?你是如何安置的?”
“下官已命县令里正在各市镇外的荒山上挖掘窑洞,同时开仓赈粮,安置无家可归之人,据各地所报数目大约三万多人。本府各级官吏也在劝说各处乡民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来赈济灾民。”
苏让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微微点了点头:“你做得好。”
王知府偷偷瞧了瞧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下官与本地百姓虽竭尽全力,然而长水府地瘠民贫,实在无法救济所有流民。下官数日前着人快马加鞭向京城求援,可至今毫无回音。眼前还有流民陆续涌入,下官想求王爷……”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苏让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摆摆手,说道:“本王心里有数,你回去等消息吧。”
王知府面露欣喜之色,连连说了几句多谢王爷。
大总管看苏让神情越来越疲惫焦躁,心里有些担忧:“时候不早了,王爷大病初愈,还是早些歇息吧,此事细节请王知府明天过来再商议也不迟。”
王知府立刻会意,拱手道:“是下官鲁莽了,王爷养病为重,下官这就告退。”
见苏让不高兴地瞥了大总管一眼,王知府一边后退一边开玩笑似地说:“现下城里几家富商巨贾不肯出钱救济也就算了,还躲在幕后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这个时辰正方便下官上门堵人,下官这就抓人去了。”
他正要转身走,又被苏让开口叫住:“等一下,对付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本王给你送个得力的帮手。”
苏让边说边给大总管使了个眼色:“去,请韩宴之韩公子,告诉他灾民饥饿流离,急需他出手相救。”
大总管应了声是,领着王知府就要出门,此时床上忽然有人娇软模糊地哼了一声。王知府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一看,才发现床上似乎还睡着一个人。
他惊讶地伸长脖子想看个仔细,结果正对上苏让吃人一样的表情,赶紧低头闭眼,装作没看见一样,跟在大总管身后向外退去。
临出门前,他偷偷回头一望,就见苏让一脸温柔地给床上的人窝了窝被角。
出门后,王知府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位楚王看来不是个肚里全是草包的糊涂王爷,也不知床上躺的是什么人,能让他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王爷宠得这样不避讳,又藏得这样紧。
看温缇还在熟睡,苏让安心下来,脱力地靠在床头开始闭目养神。这场病来得又猛又烈,实在煎熬得很,他不过说了会儿话动了动脑子,就累得筋疲力尽了。
休息了一会儿,苏让还是强撑着爬起来,扶着墙边的柜子走到桌子前坐下,他重重地喘了口气,拿起笔来开始写信。
水患深重,钱粮告急,王知府辖下的长水府已经捉襟见肘了,前方恒州肯定更是无米可炊。他必须要写信告知父皇,为百姓们求一线生机。
写到一半,苏让已经累得头疼欲裂了,他放下笔狠狠地掐了掐额头,刚掐了两下,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把他狠掐额头的手拉了下来。
睁眼一看,温缇正站在他面前,就听她柔声问道:“病成这样,怎么还熬着夜写东西?”语气里有一丝丝嗔怪。
“灾民急需救济的粮食药材,长水府去要没要来,我再不速速告知父皇,怕是要饿殍遍野了。”苏让眉头紧拧,还想伸手去掐额头。
温缇干脆自己上手,找准穴位后,开始轻轻地帮他捏额角。
捏了几下,果然疼痛劲消了不少,苏让又开始提笔写字,说:“我现在写好,明早叫人尽快把信送到通政司。”
通政司!温缇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顿时一惊。
在书里通政司长官通政使,明面上为人处世不偏不倚端正中立,实际上早被太子收为心腹。苏让在恒州的那段时间,写给皇帝的信十封里有七八封都被长时间扣在通政使手中,延误了时机。尤其恒州赈灾一事,直到闹得饿殍遍野灾民暴动,消息才传到皇帝耳朵里。
然而事后追究罪责时,太子和温绮又串通丽妃,哄得皇帝不分是非,给苏让安了个救灾不力的罪名,对他削封地、罚俸禄,反而那位罪魁祸首通政使,只被调职降级从轻发落了。
“不行!”温缇阻拦的话脱口而出。
要是还照原样走一遍书里的程序,自己这书不是白穿了吗?打脸反转,必须安排上!
见苏让诧异地看着她,温缇赶紧劝他:“王爷你密报朝廷,若是有人从中作梗,拦下你的书信,这赈灾物资还怎么能要过来?”
苏让的脸色迅速变了。
温缇继续加码:“王爷,若是我说错了请莫见怪,奴婢不懂朝廷大事,但知道人心险恶,王爷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苏让拿笔的手犹豫了,这话没错,京城真的有心黑手狠的豺狼虎豹等着对他落井下石。
他认真地问温缇:“那依你的高见呢?”
温缇建议提得很谦虚:“奴婢没有高见,只有妇人之见。这种事情,就该闹,使劲闹,往大里闹,最好带上恒州灾民去京城闹得人尽皆知,到时还怕皇上不知道吗?”
苏让想了想,定下心神,提笔继续写完了书信。
温缇看得直磨牙,难道他没听懂自己各种的明示暗示吗?心里恨不能拎着他耳朵,明明白白地跟他说清楚。
正想继续说服苏让,苏让写完信封了口,抬头看着急得五官几乎扭曲的温缇,温柔一笑:“你说的,我明白。”
说完他转头向外喊了一声:“叫李总管过来!”外面有人立刻应了声,蹬蹬蹬蹬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多会儿,大总管着急忙慌地推门走了进来,嘴里念叨着:“回禀王爷,韩公子已经跟着王知府走了……”
抬头看见温缇立在苏让身旁,他立刻卡壳了。
温缇听得满头问号,韩公子,韩宴之?跟什么知府走了,走去哪里?
苏让紧张地看了她一眼,没接大总管的话茬,他清了清嗓子,吩咐道:“去,挑几个能说会道的灾民,连上本王的书信,快马送去京城。此信一式两份,一份送去通政司,一份给灾民带着,叫他们去舅父家大门前哭闹求援。”
听明白他这安排,温缇放心了。
苏让的舅父原是一品宰相,为人廉洁爱民刚正不阿,当年苏让无辜被冤枉,只有他带头为苏让求情说话。现在老人家因病告老辞官,但遇上灾民求救,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大总管听见吩咐,脑子一转,明白了苏让的意思,迅速答道:“是,属下这就去找人!”
见大总管飞一样拿着书信奔出门外,温缇忍不住表扬苏让:“王爷这法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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