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青年转身之时,被身后剑刺入心口。赵长陵快速捏诀向后飞,在胸口渗血处一压。他抬目之时,姜采手中黑气重重,剑隐隐发出紫色辉光,再次向他杀来。
他没有自己在修真界的记忆,他以凡人眼光看这一切,心知这剑是神剑,姜采用了灵力,若是这一次被刺中,真的会死。
而他可能不会像姜采当年沉睡数年,还有醒来的机会。
赵长陵法力耗尽,心生恐惧,转身就跑。
张也宁寒声:“姜采!”
姜采腾空跃上半空,所有魔气所化的灵力已被她尽数引出,玉皇剑从后追上赵长陵。
极快又极慢,赵长陵被身后的剑再次刺穿。一点声息都没有,他大脑空白,感受到金白色的光从他心口穿过,伴随着姜采之声:
“赵长陵,你记住了!
“你活埋他人,自有他人来找你索命。你为大道做恶,自也有人用大道来回敬你。
“你杀不死我,我便会杀你。
“万象有执,各生其难。天地不治,何求灭异?山河俯仰,我心自照!”
金白色的灵力炸开,赵长陵僵硬地跪下,心口自后插着一把剑。他艰难地回头,看向身后立于半空中运剑的女郎:“我……”
蒙蒙的,他想到了许多过往。
他与她结识,一路杀妖;他对她心生爱慕,她全然不知;万物生乱,二人渐渐离心;他寻到《封妖榜》一书,身边最合适做阵眼的那人,正是她。
“赵公子,识君甚幸。”
“姜姑娘,我也很高兴遇到你。”
“姜姑娘,我也、我也……”
青年呆呆地立在原地,看周围光渐渐暗下,看她越走越远。沙漠的风干燥无比,和许多年前的漠北一样。那年的漠北,赵长陵难堪地垂下眼,喃喃自语:
“……我也生了情。”
这个“也”,却是从来说不出口。
为了天下。
为了苍生。
……最恨的,是她像是不懂情一样。
赵长陵跪于沙地上,红着眼仰头看半空中衣袂飞扬的青年女郎。他艰难地向上伸出手,但是他身形在金光中,一点点化为虚无。他记忆最后,是她无情无欲、无动于衷的平静眼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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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说等人跌坐在地,看着赵长陵一点点消失。
他们眼睛,透过这个沙漠,看到的是另一个沙漠。看到御妖司的人如何冷冰冰地开口:
“这些人被妖气侵染了,活不成了,就他们吧。”
他们是被放弃的人,被丢入沙漠中,被活埋。怎么逃也没用,御妖司手眼通天;怎么怨也没用,御妖司本领高强。
而今,赵长陵死了。
赵长陵终于死了!
可他们也早不是人了!
运气好的碰上姜采,运气差的成为驼铃山上没有意识的女丑尸。
他们捂脸坐在地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痛快,笑声畅快,但很快,笑声转成了沙哑的哭声。
他们趴在沙漠中,浑身发抖,声音悲戚,怅然太多,无助太多——
可他们也早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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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中,张也宁一招杀掉了大妖,他飞扑向赵长陵,一道清光打出,想最后拯救此人。但是他晚了一步,他抱到的是金白色的虚无之光,看到的是赵长陵黯下的目光。
被玉皇剑刺杀,赵长陵在人间的此身必死,甚至会伤到真正道体,日后要花费许多力气才能弥补。
下一刻,四方天地间的薄膜发出极轻的“砰”一声。
薄膜破碎,秘境打开,他们不是立在沙漠中,而是立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都城街道上。
青浩长街,隔着人流,张也宁垂目,看到她握剑的手向下滴血,滴答、滴答——
【“怎么?”
“当心。”
“当心谁?”
“我。”】
第20章 秘境破后,皇帝重回……
秘境破后,皇帝重回大都。
御妖司司掌死亡,那疑似魔女的姜采偏活得极好。皇帝刚得知自己的女儿雨归公主在偷偷修道,能在秘境中杀掉一方大妖。
只是雨归公主颇为崇拜姜采。
皇帝私下求那真正被他视为仙人的张道长留下,却被张也宁拒绝。
天下百妖横行,不能没有御妖司。无奈之下,皇帝让雨归公主掌御妖司,重振御妖司。而雨归公主转头怎么与姜采说道,皇帝已经无心管了。
但姜采承诺帮他们除妖,让天下恢复太平,并非戏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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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之下,月沉云海。
姜采于都郊山巅观望妖气浓郁之处。
她开法眼,看完天地间妖气后,因灵气消耗太多而闷哼一声,向后跌两步。她忍着身体之痛,缓缓拉开自己衣袖,看到手臂被魔气侵染后的腐烂痕迹。
任何人被魔气侵染太严重,都会有神志模糊入魔的危险。这般入魔方式太低级,很大可能成为没有意识的杀人魔物。
姜采蹙眉忍着此痛时,一道清气落在她身上。她神识短暂恢复清明,也从那阵剧痛中缓过神。
姜采腾地转身,果然看到立在身后的少年道士。
张也宁罩衫雪白,着一身天水碧色道袍,立于山颠风扬处。他今夜少了些疏离,多了许多苏雅隽永之气。
张也宁将一张叠好的帕子递来。
姜采垂眼望着他伸来的手,迟疑片刻。
张也宁声音如月下青竹,泠泠肃肃:“怕我下毒害你?”
姜采撩眼皮,与他垂下的目光对视。他眼神冷淡平静,没有丝毫杀气。就好像秘境沙漠中她当着他面强杀赵长陵那件事,从未发生一样。
姜采客套:“张道友仙人气度,我不疑你。我只是不知给我帕子做什么。”
张也宁:“你握剑的手被魔气侵染,已经破损可见白骨了。”
姜采:“……”
她将手藏于袖中,另一只手去接他的帕子。二人手指相触时,张也宁眼皮一撩,寸息之间,姜采看到他微微勾唇。
毫不犹豫,姜采急速后退,藏于袖中的手向下一握。
下一瞬,青龙鞭飞腾而出,在她向后撤退时,将她整个身子捆住。龙吟声紧随而至,姜采于被捆绑半空中抬起手,玉皇剑金光闪烁,隐隐幻形。
姜采身子一拧,张也宁手一挥。轰然之巨响下,半片山崖被他削断,乱石腾飞!
姜采抬头刹那,看到烟云滚滚,山头崩开:“……”
——如此暴力,与他清心寡欲的样子实在不符。
她手向下张,金色剑光隐隐浮现。张也宁玉石般的手伸来,从下向上,握住她的手,五指相扣。
即将幻形而出的“玉皇剑”被张也宁强行压了回去。
方圆几丈之内,灵气运转变得艰涩。姜采闷哼,同时愕然地低头看他握住她的手。
她只迟疑一瞬,另一只抓着帕子的手就抬起,被张也宁同时压制。
他以强压之态,稳稳压她一头。姜采错愕与虚弱之际,从半空中跌下,又被他向前推行。雪衣飞扬,紫衣明艳,二人四目相对间,交握的手也在别着劲。
直到姜采被推后按到了一棵百年苍树身上,后背被撞得剧痛,她仍然没摆脱张也宁的强硬。
她不再反抗后,张也宁强压的法术也回收了,只有绑住她周身的青龙鞭没有收回,好让姜采依然动弹不得。
姜采警惕他,目中却噙笑:“张道友这是何意?莫不是突然慕上我了?”
张也宁隽永面容低垂,与她脸庞相挨,二人气息寸息之间。他没有笑,她眼中含笑。二人距离这般近,眼神中对对方,却尽是提防。
张也宁慢悠悠:“姜姑娘,三尺之内,你无敌么?”
姜采眸内一缩,火光微微一跳,却被她强行压下。
姜采似笑非笑:“这么凶?你做山神重明时,对我分明很热情。”
张也宁面无表情:“我生来无情,那时候,我是装的。”
她乐起来:“我想也是。”
张也宁没笑,下敛的长睫闪着银光:“这般对我,你太张狂了。”
既然受制于他,姜采便调整姿态,放松地靠在树上。二人衣袂相缠,气息也如此。她微勾眼,眉尾痣轻轻一荡。
她用温柔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话:“这般对我,你太放肆了。”
姜采微笑:“我当着你面算计你,杀赵长陵,是你本事不如我,你能奈我何?”
张也宁伸手,在她目光惊愕之下,他冰凉手指握住她下巴,用一种男人俯视女人的态度俯眼看她。姜采眼神凶意微现,张也宁瞥她,他竟然笑了一下。
唇角笑涡一闪而逝。
远不如重明那般可亲。
他更是笑得姜采一肚子火气。
张也宁:“今夜输给我,我若真想杀你,此时杀之,你历练半分好处都捞不到,我还为赵师弟报了一仇。你又能奈我何,姜道友?”
姜采眉目凌厉抬起。
张也宁:“剑元宫鼎鼎有名的首席弟子姜采,不群君的风采,不过如此。”
他说:“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恢复记忆。”
姜采沉默半晌,也微微笑,算是默认。
她坦然:“不愧是你。”
他回敬:“不愧是你。”
姜采与他对视。
寒月之下,月辉流在他眼中,有情似无情。姜采怔望着他,脑中恍惚地想到前世他抱她离开那时候的事。
万箭穿心,周身是血。那时她身上无一寸完好之处,心脏处的痛意更是早已麻木。
她不恨所有人,也不怨任何人。她知道自己是对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她也会痛。
那带她离开送她生路的人,她记他一辈子。
姜采目光专注地盯着张也宁,波光粼粼,星河摇落。张也宁微愣,见她释然地闭上眼,这一瞬,她不复往日的骄傲强势,竟有些乖顺听话。
姜采闭目挨着他怀抱,声音虚弱似梦中呢喃:“我技不如你,悉听尊便。日后你别落到我手里。”
张也宁与她交握的手一紧。
她什么也没等到,只听到张也宁极轻的呼吸声。
他的手从她下巴上移开,捆着她的青龙鞭收了回去,连贴着她面的气息都远离了。
姜采听到他在耳边说:“我对你生了些误会……”
……他原先来凡间,竟以为她对他生情,想断了她的情念。但如今他早已知道,驼铃山她对张也宁的诉情,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也不会是情。
姜采睫毛轻轻颤抖。
她睁开眼:“什么误会?”
张也宁:“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不为例,我不是你能招惹、还平安脱身的人。”
说罢,他不再多看她,转身看向山巅上的明月。
他徐徐向山崖的方向走去,衣袖宽大飘动,与乌发在风中缠绕。他踏步向崖外,稳稳地踩上虚空,继续向前走。
衣扬如飞,他向着天上的皓月走去。
姜采凝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知他要离开凡尘,回修真界去了。她一时心绪起伏,乱极燥极。
在他的背影即将和月色相融时,姜采如同没话找话一般:“张也宁,你真的不杀我一次,毁我道元为赵长陵报仇么?我以为你来此一趟,定要杀我,方能解恨。不杀我,小心你道心有瑕。”
张也宁的声音散在清风中,高邈遥远,清和淡然:
“你被魔气玩死,我也心中无瑕。姜道友顾好自己吧。我之道,何必与你说?
“天意如刀,无有逆天。”
姜采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天地间徒留下的皎白月光,以及那融于月中的人影。半晌,她微微一笑,从腰间摸了一壶酒来喝。
她自己开玩笑:“我真了不起,竟然从他手里捡回一条命。”
……天意如刀,无有逆天么?
是啊。凡是已经发生的事,那便是发生了,不会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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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和魏说等人盘腿坐在御妖司的堂舍中研究四方妖物时,雨归从外而来,带回一少年。
雨归不装了,她柔声细语:“师姐,我将那‘海市蜃楼’的主人找到了,是只小妖怪。”
海市蜃楼,指的是他们之间落入的薄膜秘境。因鸣鸟在半空中撞到一法器,他们才被迫卷入秘境中。
被扯进来的少年嚷道:“我不是小妖怪,我是万年大妖!我还有人类名字,我叫贺兰图!”
屈膝挨着主座,姜采青衫素带,发落腰际。听到这把声音,她心情五味杂陈,一手握紧手中卷轴,一手撑额,缓了好一阵子。
一旁魏说:“老大?”
姜采缓缓地抬起,看向那被雨归带回来的少年妖怪——
少年身长腰窄,目光清澈,肤白唇红。他生得极好,面孔纤尘不挨,朱唇宛如花瓣,眼尾有一片绽开花瓣般的妖纹。
少年瞪大的瞳孔映出淡淡金芒,似妖非人,美艳至极。
而姜采凝望他,是因在她重生前,贺兰图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小师弟。
贺兰图不是她带回山门的,她那时一心求道,经常外出。只记得有一次历练后回山门,得知师父收了一个妖怪当亲传弟子。
姜采太忙了,她没有一日照拂过小师弟的功课。而她师父太闲,专心教导师弟。姜采偶尔回门,见师弟嘴甜人勤,在师父身后跟前跟后地忙,倒也颇为欣慰。
然而后来、后来……
师父陨了,小师弟也失踪了。
那时候剑元宫传说,小师弟与师父有些不清不楚,害了师父的名声。
如今,这一世的姜采,久久凝视着早早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小妖怪贺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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