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身为下人,就是要替自家主子谋划。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都是我擅作主张,只求你别怨在我主子身上便是。”
“所以我就活该被牺牲?”红衣逼视着灵台郎的眼睛。
人人都有一条命,达官贵人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
更何况,小小的孩童没有力量。
一个没有力量的人怎么能被别人看得起?
怎么能让人畏惧?
怎么能让人把你放在眼里?!
红衣前几天还在哭,而今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
“如果做不到就不要随便答应别人。你的主人,还有你主人的主人,他们都不是孩子了,他们都是大人。君子一诺,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的,连我一个孩子都懂,他们难道不懂吗?”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灵台郎拱手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用你道歉。”红衣梗着脖子,对行首大人道:“行首大人恕我鲁莽,我愿意呆在你的教坊,只要你不让我做伎女,只要你肯赏我一口吃的,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可以为你擦地,可以为你洗衣服,可以为你做饭,不就是做下人做的事吗?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可以一辈子劈柴挑水,但我绝对不做伎女。”说完,她转过头对灵台郎道,“我也不会再要求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来帮我,因为你们说话就像放屁一样。”
梅窗闻言竟然咯咯笑了起来,绕着红衣走了一圈,道:“资质虽然不好,但奇怪,你的脾气倒是很合我的口味呢。”她伸出手指,虚虚点着红衣:“做我们这行的,就该弄清楚一件事,达官贵人是用来哄得,是用来讨好的,你要他们帮助你,首先要征服他们,你求他们是没有用的。还有,最忌讳把假话当成真话听,这世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听起来越是真的话,其实越假。”
行首大人的声音甜腻腻的,红衣觉得这是歪理,碰着以前她爹娘一定会说这种下贱女人不要让她靠近自己,但此时此刻,行首大人的话就像一条毒蛇一样钻进她心里——原来这世上所有人,每个人都有她们自己的生存之道,而这些生存之道并非全无道理。
她的爹娘就是天真的以为所有人都是良善的,固执的抱残守缺,才会被人给陷害。
也许是红衣的脾气真的很合行首大人的胃口吧,总之,行首大人最后答应灵台郎的请求,让红衣住了下来。
第10章 四大家族 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红衣很安静,不吵不闹,被安排到了教坊司后边训练童艺的地方。
和她同房的是一个叫福如的女孩子,比红衣大五岁,俨然一副小姐姐的模样。
张福如很热情,看红衣怯生生的,便拉着她到炕上坐下,告诉她,仙罗有四大家族,分别是,高、金、闵、宋,彼此互相联姻,世袭贵族。
红衣纳闷:“那你姓张,又并非贱民,为何会到云韶府来?”
福如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我母亲是中人。”
“中人?”红衣不解。
福如勉力扯了个微弱的笑容,解释道:“就是普通常民嫁给贵族之后被抬为良妾。比一般的老百姓强一些罢了。”
红衣沉吟,近几日她大约搞明白了仙罗的等级制度。
她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以免触到了别人的痛处。
倒是福如自己抖落个干净,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也就是说我不能嫁给贱民,又不能成为贵族,只能和我娘一样,找一个大人给她作妾。一日为妾,终生为妾。生了儿子还有一线生机,通过科举的话,有机会进两班,要是还生个女儿,那就只有继续走我和我娘的老路咯。”
红衣纳闷:“可好歹不是贱民不是吗,不至于沦落到教坊司来。”
福如道:“我父亲是个译官,父亲死后家里主母掌权,那只母夜叉处处欺凌我娘,要不是我还有一门手艺傍身,被梅窗大人看中,我娘就快要被主母折磨死了。”说着,福如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来,“我曾经还想过带我娘逃到你们大覃呢,可惜打仗了,仙罗战败,成了大覃的附庸,你说,我逃到大覃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给抓回来。”
红衣听了,难免物伤其类,关切道:“那你娘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福如反手抹了一把泪道:“烟秀姑娘认识很多大人物,连世子都是她的入幕之宾。烟秀说我手艺好,很喜欢我给她做的衣服,我就拜托她去我家递过口信,主母就再也不敢为难我娘了。”
红衣松了口气道:“这就好。”一边说,一边拍了拍福如的手背道,“只是委屈你了,你好好一个姑娘家,要呆在这等烟花之地。”
福如冷哼道:“委屈?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会努力让自己过的更好,我会让他们后悔,曾经这样对待过我张福如。”
“这里吃的好,住得好,何况我给姑娘们做衣裳,他们穿的漂漂亮亮的,我还有赏银,何乐而不为,至于名声这种东西,又不能当饭吃。要来有何用。”
“对了,你呢,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看你年纪虽小,却比宝镜生的还漂亮,你一定是最新被他们择选进来的童艺吧?”
红衣听了心惊:“童艺?什么是童艺?”
张福如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旋即解释道‘童艺就是很多年龄相仿的女孩儿,经过几千人的甄选,被认定有成为伎生的资质,之后会接受训育妈妈的□□导,从她们走路的仪态,说话的技巧,乃至诗书礼乐等等……将来好成为艺伎’。
“喏,听到没有……”福如让红衣竖起耳朵,“一直在弹琴的那个就是宝镜。”
宝镜是继烟秀之后,最被看好的,成为下任花魁的首选。从小住在云韶府,已经培训了七年,刚满十四,待过了年就可以正式接客了。
“弹琴的人就是她啊……”红衣轻声嘀咕。
“怎么了?”福如问。
“哦,没什么。”红衣敷衍的笑道,“来的路上听见她弹错了几个音,似乎是没有抓住精髓,一直在重复的练习。”
福如眼睛一亮:“你居然一听就听出来了?”
红衣有些忐忑,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按理说,就算灵台郎给了行首大人一笔可观的银子,行首大人也没理由让她白吃白住。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榛子酥,突然岔开话题道:“这个,我能吃吗?”
“当然啊。”福如忙拿起托盘递了一块给她,自己也吃了一块。
红衣尝到里面有花生的味道,打小她便对花生过敏,家里人从小碰都不让她碰,她垂眸,把顾虑藏进眼底,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吃着榛子酥。
当晚,红衣的脸上便轰轰烈烈的发起了红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低热。
睡在她旁边的张福如感受最明显,夜里红衣难受的样子简直像要窒息了。
她怕出人命,赶忙披上外衣要出去叫人,却被红衣一把给拉住了,红衣道:“我寄人篱下,死了不足惜,只怕兴师动众结果讨人嫌。烦请你就给我倒一杯水吧,我喝了水,忍忍就过去了。”
福如按她说的做了,然而红衣连水都喝不下去,呛的胸前都湿了,福如再也不听她的,趿了鞋子冲出去找训育妈妈。
训育妈妈睡得正香,蓦地被吵醒自然有些不快,嘴里嘟嘟囔囔道:“一个个的都这么麻烦,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们的。”
福如为难道:“妈妈,她不会死在这里吧?那多晦气啊,而且她的脸又红又肿,一粒一粒的,难看的要命。关键是我怕会传染。你也知道的,她就睡在我旁边,我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而是这屋子里十几个姑娘呢,要是传染给其他人可怎么好?”
一来福如在云韶府勉强算是个有用的人才,二来影响到其他女孩子确实不是件小事,训育妈妈最终还是爬了起来,叫了大夫一道去查看红衣的病情。
大夫背了个药箱,似模似样的,只说是普通的过敏,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又询问了福如她们下午都吃了什么,福如嗫嚅了半天,思前想后支支吾吾的说出三四样,还包括夜里的饭菜,大夫听后完全辨别不出红衣究竟是什么而过敏,又不懂得针灸,便随口道:“只是普通的脾胃失和,加上她身体虚弱,调理一番即可。我给他开一些驱风散毒的药,你们记得叮嘱她按时服用。”
训育妈妈问不会出人命吧?
大夫以手捻着山羊胡须道:“性命应该无碍。不过将养这种事嘛,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至于她脸上的疹子,什么时候身体好了,也就自行退了。”
红衣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骂着‘庸医’。
训育妈妈尖刻道:“那我们岂不是要养这个废物一年?”
“来人呐!”训育妈妈干净利索道,“把这丫头给我扔出去,省的弄脏了地方。”
“是。”几个壮丁上来分别抱住红衣的头和腿,作势要将她往外扔。
天寒地冻的,仙罗可比大覃要冷得多,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红衣却只穿了一件简单的背心裙,姑娘们心里固然不忍,而且大夫也说了不会传染,但她们还是心有余悸,没有人替红衣说情。
只有福如,拉着训育妈妈抹着眼泪:“妈妈,您现在送她出去她就算不病死也会冻死的。”
训育妈妈道:“那你就从你压箱底的好货里挑一件厚实的衣服替她套上吧。别说我没人性。”她眄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红衣,“是死是活且看天命吧。”
福如赶忙照做,给红衣穿上了一件厚棉衣,之后红衣便被壮丁们用席子裹住丢到了后门的角落里。
等到人终于走了,红衣两手枕在脑后,抬头看着漆黑的夜,心里竟然比之前多了一丝安逸。
一路过来,她在花丛里瞥见了金银花,心里欣喜万分,其实只要一味金银花就什么都解决了,她被拖来的路上便故意哭喊着:“不要丢掉我,妈妈,求求你了,发发善心吧。”然后小手死死的抓住金银花藤,几个壮丁将她强行一拖,金银花到手。
金银花不是什值钱的药材,又名忍冬,开花的时候是白色,之后转为黄色,故名金银花。又因为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成双成对的探露在外,好像鸳鸯一般,故有鸳鸯藤的美名。
鸳鸯藤药用效果奇佳,能宣散风热,清解血毒,用于各种热性病,发疹等,甚至一般的疫症都能抵抗。泡水喝可以保健,泡脚可以肃清体内毒素。是一味良药。
红衣把金银花用手揉碎了敷在头颈里和身体各处。
跟着牢牢地裹住了身上的冬衣,福如临走前将她包的粽子似的,她心里一暖,在这世上还是有人真心待她好的,尽管她们只有一下午的情分。
到了天明的时候,训育妈妈向行首汇报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梅窗问:“传染病?就是昨天刚刚新来的那个?”
训育妈妈道‘是’。
梅窗的嘴角勾起一抹深深的笑意:“雕虫小技。”
梅窗等有空了之后,亲自去看了红衣,见她躺在雪地里,睡得跟个没事人似的,梅窗气的笑了,吩咐人把她拍醒。
红衣见到来者是梅窗,赶忙爬起来,叩拜道:“见过行首大人。”
梅窗凉凉道:“听说你病了?”
红衣谦卑的跪地:“是的,行首大人。奴婢不幸蒙上了一些怪病,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有小半年的时间都是这个样子。训育妈妈怕我传染给屋里的姑娘,便将我送到这里,其实……她这么做也没有错……”
红衣还没说完,梅窗便一把拉过她的手,就看到上面一条一条的红痕,是红衣太痒了,用手抓的,不小心还抓破了皮,连头颈上也遍布红痕。
“没想到那么痒,大夫说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红衣缩回手。
“你长这么大,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自己不知道?”梅窗揭穿她,“别装蒜了,小丫头。你瞒得过别人瞒得过我吗?不过你倒是很舍得下血本啊,你就不怕以后会留疤?女子的容貌是天生的本钱,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断了自己将来的后路。等到哪一天你想通了,再愿意当伎女,可要后悔莫及了。”
“行首大人的话,奴婢听不太明白。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我倒是懂得的。”红衣不卑不亢道。
“行了,起来吧。收拾收拾回到屋子里去。也别装病了,赶紧让大夫把你的病治好,既然你那么想要做下等的奴婢。从明天起,你就给烟秀端茶送水,做牛做马,听她的使唤吧。”
红衣匍匐在地,磕头道:“多谢行首大人。行首大人到如今还肯收留我,对我简直是莫大的恩典。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烟秀姑娘。”
梅窗哼的一声转身而去,红衣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走出不远的距离,梅窗的眉毛一抬:“还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第11章 风霜欺露 你就是我脚底的泥,你脏了,……
从那一天开始,红衣的手便裹上了厚厚的纱布,身上也包的严严实实的,里一层外一层,美其名曰‘养病’。偶尔无趣了,会去制衣馆看看福如怎样做衣服。福如笑她是一只行走的胖粽子。
同时向她展示自己做的衣服。
仙罗的服饰和大覃的有一定的区别,虽然起源于大覃,但是襦裙被修改到及胸的地步,外面再套一件赤古里。
赤古里是当地的说法,其实就是短外衣,再在赤古里的扣子上挂一根长带,妇女们为了美观,会在筒袖上刺绣各种花纹,裙角也各有千秋,暗藏玄机。
比如说福如给烟秀的襦裙下摆勾起一排针脚,烟秀的裙子看起来就如同层层叠叠的波浪一般,里面再套一层撑裙,不仅美观,更显得诱惑。
红衣夸赞福如道:“你真是心灵手巧,能把衣服做出各种各样的款式。”
她看到过老百姓的服装,只是用普通的白色苎麻或者棉制成。
福如不好意思道:“哪里是我能干呢!不过是照着前人的设计做一些小小的改动罢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红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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