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斯用力摇头。“爸爸答应过的,”他埋在她的肩上啜泣。“他答应过她不会回来的──再也不会。”
“谁回来了?亲爱的,你是说谁?”
“妈妈。”
迈斯埋在她的颈项,痛哭出声。
琼安彷佛当场化为泥塑木雕。“你的妈妈?”她麻木地重复。“小迈,你在说什么?你的妈妈已经死了,你知道死人是不会回来的。”
“她回来了,”他啜泣。“爸答应过的,但她还是回来了,而且她不是鬼魂或噩梦。她试着将我拥在怀里,但我不要,然后她开始哭起来,就像以前一样,然后我就跑走了。”
“你──你是在告诉我你的妈妈真的在图书室里,和你的爸爸在一起?”琼安几乎要吐了,她用力吞咽,深呼吸一口气。“你确定?”
他点点头。“要她走开。”他埋在她肩上喃喃。
琼安站起来,紧紧拥抱着他,彷佛可以藉此为他阻挡突然袭来的风暴。片刻之前,他还是快乐活泼的小男孩,生命里充满了阳光,兴奋地询问可否在她和契尔的婚礼上骑着他的小马。
她和契尔的婚礼?再不会有婚礼了。
莉莲。老天,那似乎是不可能的,但迈斯──还有安克利绝不会看错的。她闭上眼睛,想象在图书室里的契尔的震惊和伤痛,一颗心彷佛要碎了。
“听我说,小迈,”她托起男孩的下颚,直视着他。“我要你上楼去找玛格,在那里等着我。我会尽快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我会去找你。”她亲吻他的额头,温柔地放下他。“你可以为我坚强起来,照我说的做吗?”
他以袖拭泪,点点头。“答应我妳会尽快上楼。”他低声道,注视着地板。
“我答应──会尽快。当个勇敢的士兵,小乖。我答应会弄清楚这件事的。”
迈斯再次点头,往后退开,挺直小小的肩膀和背脊。琼安看着他越过大厅,一步步走上楼梯,不曾回头,像个勇敢的小士兵一样──就像他的父亲。
她几乎要崩溃了。
她强迫自己转身走向图书室,依旧满心的困惑和不信。
莉莲回来了。她根本没有死;这只是她的另一种伎俩。她就是不肯放过他们,而且偏要选在她和契尔的婚礼前两天回来。她一定是得知了他们的婚事,并立刻赶回来阻止。她早该料到莉莲会再度出现,毁了她的人生。
她深吸口气,稳住自己,伸手握住图书室的门把,缓缓推开,几乎不敢睁眼去看。
莉莲坐在契尔的对面,纤细的肩膀不住抽动,哭得肝肠寸断,楚楚动人。
没错,莉莲回来了。
琼安感觉想吐。她不睬表妹,目光寻着了契尔。他站在窗边,低垂着头,一手按着颈部,但在听到开门声时,立刻抬起头。
他眼里凄绝的伤痛令她的心都碎了。
“琼安。”他沙嗄地低语,眼里满是痛苦和悔恨。
“琼安?”莉莲猛地转过头。“妳!是妳的错,都是妳的错!我的小男孩逃离了我的怀抱,喊着要找妳,”她指控地比着她。“一定是妳毒化了他幼小的心灵!”
“住口,莉莲。妳应该感谢琼安为迈斯所做的一切。”契尔的语音沙嗄,但是出奇地平静。
“感谢她?感谢她试图偷走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屋子,以及所有我重视的一切!”
琼安无助地摇头,目光紧锁着契尔,无话可说。
“小迈怎样?”契尔不睬莉莲的歇斯底里,问道。“我很抱歉。他毫无预警地冲进来”
“他当然会难过,但是他还好,”琼安道。“我要他去找玛格。他想要得到解释,但他愿意等。”
契尔点点头,无话可说。
“你们把我当哑巴吗?为什么没有人听我说话?”莉莲尖声喊道,以手捶着椅背。
“暂时我已经听够了,”契尔冷冷地道。“妳明显地旅途疲惫,情绪过于激动。或许妳该回自己的房间,等到妳比较平静下来?我们可以稍后再讨论。”
莉莲张大了嘴巴。“你打发我回房间!我不是三岁小孩!”
“妳表现得就像是。”契尔平平地道,但琼安可以看出他的自制力已经濒临极限。
莉莲转向琼安,恨意在眸里表露无遗。“妳怎么胆敢入侵我的屋子,妄想接管我的人生?妳怎么胆敢试图偷走我的契尔?妳一直嫉妒我所拥有的一切!”
琼安受够了。她笔直地走向莉莲,停在她的面前。
“在妳指控我偷窃之前,最好先想想自己,”她的声音愤怒得颤抖。“七年前,妳设计唆使韦亨利上我的床,不惜破坏我的名誉,就为了妳认定杭廷顿想要娶我,而妳自私的心想要将他据为己有。我纳闷究竟是谁偷走谁的人生。”
莉莲的脸色发白。“妳究竟在编造什么谎言?妳以为可以用这个荒谬的故事,让我的丈夫鄙视我?每个人都知道妳邀请韦亨利上妳的床──他口口声声这么说。”
琼安摇摇头,走离她的身边,不想再开口。
“琼安没有编派妳的不是,”契尔厌恶地道。“是妳自己的行为让我鄙视妳,而且我知道琼安说的是实话──话说回来,她从不欺骗作伪,不像妳,根本不知道真实为何物。妳不过是个自私、被宠坏了的女人,心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妳根本不知道爱与奉献、忠贞和良心为何物。通常我会对这样的人心怀悲悯,但对妳,我根本挤不出一丝的同情。”
莉莲愤怒地瞪着他,双颊绯红。“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她以手抚着喉间。“你怎么能,契尔?你应该对我的死哀痛逾恒、悔恨不已才对!”
“哀伤、悔恨?妳一定是将我和别人搞混了。”
莉莲跳了起来。“噢,你好残忍!残忍得可怕!”
“我残忍?我倒认为那比较适合妳,莉莲,妳就不能满足于摧毁我和琼安的人生一次,还得回来再推毁一次!”
“噢,我真是疯了,才会以为你已经变了,并可能会欢迎我回家。”
“欢迎不是我会使用的字眼。”
“都是琼安的错!她……来到卫克菲,为了──”
“为了照顾妳曾在信里恳求她照顾的孩子,免遭他毫无心肝的父亲的戕害。”契尔代她接口。“为了她可以安慰迈斯,自失去母亲的惊吓中走出来,并为这个已经悲惨太久的屋子带来阳光和快乐。在短短数个月内,她带给我的喜悦和宁静是我记忆中从不曾有过的。”
“老天,她引诱了你,对不对?”莉莲睁大了眼睛,以手覆唇。“一定是这样!你总是受制于你低下的本性,想的只有你变态的需要。琼安知道怎样掳获你,而你──你们这些傻子也容许自己被引诱,就像甘坎莫一样。男人全是一副德行!”
“够了!”契尔吼道。“我不容许妳这样子说她!妳甚至不配和她待在同一个房间!”
“不配?”莉莲的杏眸瞇起。“让我提醒你这一点,你或许幻想自己爱上了她,但我才是你的妻子。这是你无法改变的事实,而我绝不会容忍她待在我的屋檐下片刻。你必须要放弃你的情妇,契尔。”
契尔看起来像要朝莉莲扑去。“契尔。”琼安惊慌地道,迅速来到他身边,按住他的手臂。
“莉莲,回妳的房间,”他咬牙切齿地道,魁梧的身躯愤怒得颤抖。“我是说真的。在我动手杀人之前,滚离我的视线。”
莉莲高傲地扬头,满怀恨意地望了琼安一眼后,用力甩上房门离开了。
契尔长吐出口气。“谢谢妳,刚才我差点就要动手伤人了。”
“契尔──噢,契尔!”她以手覆脸。“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事情怎么会变得这样?”
“我毫无概念。她就那样突然出现,编一套我一个字也不信的故事,但我也不知道真相为何。”
“莉莲告诉了你,她这一年半来都在哪里吗?”她问,仰望着他。
契尔很快地描述了莉莲所说的经过。“告诉我,妳觉得这一切合理吗?”
“不,一点也不。她究竟以何维生?为什么选择留在法国,明明她的母语是英语?为什么她没有想到要寻找她的家人?她一定知道他们会找她。”
“任何有一点逻辑观念的人都会得出同样的结论,但莉莲是没有逻辑可言的。”
“等等,我想到了。”琼安突然道。“莉莲卧病在床时,我曾经为她朗读过一本书──她最喜欢读的罗曼史。那是关于一名傻气的女孩在路上遭到抢劫,头部受伤。总之,为了某种愚蠢的理由,最后她到了法国,被一对同样白痴的法国夫妻营救。一年后,她的记忆突然恢复,她回到了欣喜若狂的未婚夫身边──我记得是一名英国公爵,后者认为她已经死了,这一年一直沉溺在悲伤中。他在夕阳的余晖里带她到他的玫瑰花园,村民夹道欢呼。他宣誓永恒不渝的爱,从此以后,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契尔怔视着她。“妳不可能是说真的。莉莲这十七个月的经历,全是由一本烂情节的书里照抄出来的?”
“似乎正是如此。她或许由同样的书里学到了假冒我去见亨利的招数。”
“我的直觉是对的,”他揉着下颚。“她一直在编造谎言。妳认为有关她在法国的那部分也是编出来的吗?”
琼安困惑地摇摇头。“我不确定。如果说她利用客栈失火诈死,我猜她必须到很远的地方,以免被认出来。但是法国?我不认为她一个人能够做出那么勇敢的事。”
“妳很清楚莉莲从不曾一个人做过任何事,包括穿衣服在内。如果不是我了解她,我会以为她和某个热情的爱人私奔,认为那是浪漫的极致,但我们都知道莉莲对房事的看法。
“但她究竟是去了哪里?妳认为她有可能真的因为惊吓而失去记忆,被某位善心人士收容,但决定加油添醋一番,让它听起来更富戏剧性?她不肯提供我确切的人名或地名,说她全都忘了。我不知道该从何处追寻真相,但我了解莉莲,我猜测实情绝不会很漂亮。”
“契尔,”琼安缓缓道。“你不是告诉我雷恩战时曾在政府的情报部门工作?”
他的眼神一亮。“对了!我会立刻修书一封,寻求他的建议。谢谢妳,亲爱的琼安,这一刻我似乎无法清楚地思考。”
“你遭到了极大的惊吓。”她简单地道。
“噢,琼……”他拥她入怀,紧紧搂着她,彷佛可以藉此保护两人免遭伤害。“吾爱,我真的好抱歉,好抱歉──”他的声音破碎。“我感觉自己像是处在噩梦里,随时会醒来,一切又会如同往常。真正的梦魇是,我很清楚自己是清醒的,而且我们再也无法回去了。”
“我知道。”琼安温柔地脱离他的怀抱,后退几步,感觉她的灵魂似乎被撕扯成千万片。“我想我们得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莉莲是对的──我不能留在这里。”
契尔以手覆脸。“这太疯狂了──彻底的疯狂。”
琼安衷心同意,但她也知道从此刻开始,一切都变了。契尔是已婚男人。她低下头,纳闷她要怎么找到力量离开他。“我想我最好回意大利。”她道,感觉心里像是被插了一刀。
“意大利?”他来到她面前,温柔地按住她的肩膀,托起她的下颚,直视着她。“吾爱,一定还有其它的解决方法。上帝,我需要妳,但小迈更需要妳来捱过这次的灾难。妳想如果妳就此自他的生命中消失,将他留给他的母亲照顾,他会变得怎样?”
“我不知道,”她低语。“我不知道,契尔。我只知道我不能待在这个屋子里,我无法忍受每天看到你,却无法拥抱你、亲吻你,甚至和你一起欢笑。我们再也无法回到那样。”她以手覆脸,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倾泻而出。
“琼,我的琼,不要哭,求妳不要哭。”他的语音沙嗄。“我无法忍受这对妳造成的伤痛──我对妳造成的伤痛。”
“这不是你的错,”她哽咽道。“你和我一样痛苦,但最痛苦的是,我无法拭去你的伤痛──我们的伤痛。我们无法改变已成定局的事,只能设法活下去,契尔。”她睁开眼睛,瞧见他一脸的痛楚。
他跌坐在座椅里,以手覆脸。“没有了心跳,又要怎样活下去呢?”
她的心如遭刀割。“不要这么说──求你不要。”她呻吟,死命握紧双手,克制着不去抚弄他浓密的黑发,或是将脸庞埋在他的颈项,摄入他熟悉、迷人的男性体味……
他已不再属于她──她已失去了所有碰触他的权利,以及爱他的权利。
她来到他的对面坐下──曾经是她的椅子,在此她曾度过许多快乐的时光,但也已经不再属于她了。她软瘫在座椅上,心神俱创。“如果不是意大利,那么呢?”
他抬起头,迷惑地看着她,虎目含泪。“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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