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拂点点头,却突然想起来,已经三天没有喝避子汤了,而这三天里,萧洵夜夜不空,连她都说不清他们到底欢好过多少次。
心一下子揪紧了,她不想有孩子,她也不能有孩子,萧洵大婚在即,刘素渠已经挑明了不能容她,若是这时候她再弄出个孩子来……
几乎在一瞬间拿定了主意,不能有孩子,她还要逃,她还未必能逃得掉,她已经落在这牢笼里难以挣扎,何苦再弄出个孩子,让那无辜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身份尴尬,受尽世人白眼?
迈步向外走去,崔拂装作不经意问道:“这几日怎么不送避子汤?”
“大王不曾吩咐。”碧桃反问了一句,“这不正是崔夫人盼望的吗?”
崔拂步子一慢,一连三天,萧洵不像是忘了,更像是不准备再让她服药,也许是这几天她伪装得太好,让他心肠软了,崔拂一阵懊恼,可她,决不能有孩子。
“是吗?”崔拂神色淡淡的,“那你想法子弄些给我。”
碧桃哂笑:“婢子错过一次,被你要挟至今,崔夫人难道以为,婢子还会重蹈覆辙?”
她是不敢再冒险的,就连眼下对她的要挟拿捏,其实都像是在走钢丝,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反悔,将一切告诉萧洵。崔拂思忖片刻,轻声道:“你想个法子,把这事传到太子殿下耳朵里。”
碧桃吃了一惊,半信半疑地看她。
崔拂抬抬眉:“怎么,不想办,还是办不到?”
巨大的诱惑摆在眼前,碧桃很快低了头:“婢子去想办法。”
碧桃在内宅经营多年,她说想办法,肯定是能办到的。崔拂点点头,迈步走出卧房,门外等候的侍婢连忙凑上来,簇拥跟随着,往前院萧洵的卧房走去。
天色已是傍晚,白石大道尽头,演武堂的灯光亮了起来,崔拂慢慢往前走着。
昨天在黛山时她发现,萧洵对萧元贞这个长兄很是敬重,萧元贞看起来性子十分严整,自然不会让萧洵在大婚前弄出庶子,坏了规矩,更何况萧洵的亲事关乎大邺与大凉两国邦交,哪怕只是为了公事,萧元贞也不会放任她怀上身孕。
只要萧元贞插手,这避子汤,也许她还能继续喝下去。
却在这时,突然又想起第五城那句野种——萧洵与萧元贞如此亲近,那么跟他的同胞兄长萧怀简呢?
演武堂前大门洞开,十几盏琉璃明灯照得堂中比白天还亮,囚着苍鹰的铁笼子放在最亮处,刺眼的光线底下,苍鹰萎靡困顿,摇摇欲坠。
崔拂转过了脸。
似是听见了动静,站在窗边的男人回过头来,一双含威不露的丹凤眼向她一掠:“崔娘子。”
崔拂看见碧桃福身行礼,叫了声晋王,是萧怀简。
连忙行礼,忍不住偷眼打量,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与萧洵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深藏,并不像萧洵那么锋芒毕露。
萧怀简慢慢走到门前:“昨天我审严凌时,他说,要见你。”
崔拂心思急转。昨日萧怀简没有去黛山,留在府衙审讯严凌了,只是没想到头一次见面,他竟直截了当说出这事,是替萧洵试探她吗?
沉默中又听萧怀简说道:“崔娘子若是没有异议,待会儿我来安排见面。”
“殿下见谅,”崔拂微微抬头,“妾已身属长平王,见与不见,当听从长平王安排。”
随即起身:“妾告退。”
侍婢簇拥着她向萧洵的住处走去,屏风后萧元贞踱出来,摇了摇头:“何苦折腾她?万一她应下,六弟也不会让她好过。”
萧怀简笑:“总得试试吧?严凌一定要见到她才肯交代,六弟又死活不准见,这不是难为我嘛?再撬不开严凌的嘴,阿耶那边,我可不好交代。”
话音未落,萧洵大步流星进来,沉着脸直直走向萧怀简:“谁让你去找她?”
“阿洵,”萧元贞止住他,“你二哥也是为了大计。”
“什么大计?”萧洵一脸戾气,“手伸到我房里,也是为了大计?”
萧怀简笑了下:“你就不想知道她怎么回答的?”
“不想!”萧洵一口拒绝。
“不想还是不敢?”萧怀简看着他,慢悠悠地说了下去,“她没答应。”
丹凤眼中流露出一点戏谑:“她说,她是你的人,见与不见,都听你的安排。”
身边一阵风起,萧洵霎时间没了踪影。
……
萧洵房中依旧像从前一样,空空荡荡,唯独满墙挂满兵刃,崔拂一样样看过去,思绪不定。严凌要见她,为了什么?萧怀简越过萧洵前来问她,是萧洵授意的试探,还是别的?
门突然被撞开,萧洵闯了进来,他飞快地向她走来,脸上带着她熟悉的,肆意欢快的笑容,一把抱起了她:“阿拂!”
他大笑着,眉眼生动的脸贴上来,轻轻一咬,犬齿的尖在她嘴唇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我的好阿拂。”
崔拂闭着眼睛,柔顺地回应,唇齿纠缠中,一颗心崩得紧紧的,他这么欢喜,必定很满意她的回答,方才萧怀简的试探,看来是他的主意。
处处都是陷阱,她一步都走错不得。
“阿拂,”萧洵亲吻着,一路向下,牙齿开合之间,领口的玉扣被她咬开,拖出扣眼上细细的红线,“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
心上的一切都被暴雨似的热吻抹干净,崔拂被他牵引带领,随着他浮沉颠倒,不知所至。
更漏两下,周遭一片寂静,身边的人累狠了,昏沉睡去,萧洵还醒着,手指摸着胸前的铠甲,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好像真的变了,她温柔顺从,处处听他的安排,对他比三年前更好,也许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杀他是严凌的主意,她并不知情?他也许,可以稍稍放松对她的戒备?
门上轻叩几下,碧桃在外头回禀:“大王,程长史有要事求见。”
萧洵披衣起床,趿着鞋走出去时,程勿用低着声音:“妙寂见过崔夫人后一直四下走动,今天还去过车马行。”
萧洵脸色一变,又听程勿用道:“月和醒了。”
第20章 他宁愿她就这么孤零零的……
萧洵走进浣衣院低矮的房屋,看向月和。
她盖着被子缩在床里,脖子上包扎严实,遮住了当日行刑时留下的伤疤,但伤势仍是极重,看见他走进来时,惊恐着想要躲藏,却根本动弹不得,就连喉咙里发出来的,也只是嘶哑含糊的叫声。
萧洵道:“放心,我不杀你。”
他也没想到她那么在意月和,那天她跪在他面前哭泣哀求,又突然晕倒在他,他头一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怕,怕她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婢子有什么闪失,他即刻叫停行刑,可刽子手刀已落下,月和到底还是受了重伤,随军的医士也不敢说能救活。
所以他便一直没有告诉她,他怕万一救不活,她又要经历一次撕心裂肺的痛楚。
如今月和活过来了,他又踌躇起来,她刚见过妙寂,妙寂便四处走动,甚至还去了车马行,那天当他在崖底下时,她到底跟妙寂说了什么,妙寂的反常举动会不会跟她有关?她是不是还有异心,还在骗他?
耳边缠绕着月和的哭叫声,她怕他怕得要命,发着抖拼命往床里躲。
这么胆小的女人,不像是能冷静使用那些毒物的人,萧洵突然想起,前世他死的时候,最后从她房里退出去的,不是月和,而是阿婉。
上次的事,也是阿婉先过去了浣衣院,萧洵冷声吩咐:“带阿婉!”
阿婉是被拖进来的,几天几夜没吃没睡,整个人虚脱得只剩下一口气,连哀求也断断续续:“饶,饶了奴,求你……”
“口脂和毒香是你给月和的?”萧洵冷冷问道。
床里的月和掉着眼泪想要点头,牵动了伤口,疼得一下子冒了汗:“是,是她。”
阿婉眼看抵赖不过去,一个劲儿地哀求:“奴只是个婢子,奴只是奉命行事,饶了奴吧!”
“拖出去杀了。”萧洵厌恶地皱眉,这该死的婢子,害他误伤月和,平白惹她那么伤心。
士兵上前拽起阿婉往外走,阿婉魂飞魄散,拼命叫喊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眼看拖到门口,行刑的人拔出刀,冷光一闪,阿婉吓得瘫在地上:“长平王,奴又想起来一件事,夫人的事,夫人的!”
她再顾不得别的,嘶哑着声音喊道:“红痣,夫人手腕上的红痣,阿郎跟郎君说过,他从那颗红痣认出了夫人!”
那颗红痣生在她左手手腕外侧,他曾无数次亲吻抚摸,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形状,米粒大小,娇嫩的胭脂色,从手掌边缘向下,刚好能摸到。
萧洵抬手止住刽子手,却又踌躇起来,假如她的身世真有什么内情……
到时候纠缠不清的就不只是严凌了。
萧洵一刹那间拿定了主意:“杀!”拉赫
刽子手闻声举刀,阿婉的惊叫声戛然而止,尸体扑倒,鲜血飞溅着洒满台阶,月和尖叫一声,眼前全都是那天劈向她的钢刀,霎时失去理智,狂叫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萧洵皱了皱眉,这么胆小,绝不可能是杀他的帮凶,只是她现在这副疯癫模样,又没法带去见她了。
抬步向外走:“今天的事胆敢泄漏,格杀勿论!”
一路思忖着妙寂的举动,回到卧房时,崔拂睡得正熟,细细的眉轻蹙着,殷红的嘴唇微抿着,左臂搭在被子外面,凝脂一般光滑,那颗红痣就在手腕上,胭脂一点,像雪地上孤零零一朵红梅。
萧洵在她身边坐下,手指摩挲着红痣,思绪翻腾。她的身世必定有蹊跷,严凌知道,她也想知道,可他不能让她再跟严凌搅在一起,他甚至不想让她去查什么身世,眼下她孤身一个,她只是他一个人的,假如她的家人还在,假如她找到了家人,平白又要生出多少麻烦。
他宁愿她就这么孤零零的,反正他不在乎她是谁,他只要她是他的。
萧洵低头,含住那颗红痣,舌尖轻舔着,慢慢向上,她被他弄醒了,无力地拒绝:“不要,好累……”
萧洵低笑着,覆身上去:“那你别动,我来。”
……
崔拂醒来时,萧洵已经走了,朝食摆满几案,崔拂却没有胃口,浑身酸软地靠在床上,心神不宁。
上个月的月事是明天来的,可到现在,还没有一丁点儿迹象,难道?
不会的,崔拂翻了个身,努力安慰自己,他们有这事也才几天而已,哪有这么快。
然而还是没法安心,只管翻来覆去思量不定,冷不丁听见萧洵的声音:“醒了?”
崔拂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时,萧洵已经走到近前,挨着她坐下:“怎么还不吃饭?”
崔拂定定神:“有点困,懒得起。”
萧洵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手指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红痣:“累着了?那么今晚也不用你动。”
崔拂羞红了脸,心里却越来越紧张,他的精力旺盛得让她害怕,从夜到明,大约也只有一个时辰能放过她,再这么下去,孩子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也不知碧桃有没有把消息传到萧元贞那里?
突然听见萧洵问道:“你手上这颗红痣,以前可有人问起过?”
崔拂茫然地抬头看他,就见他瞧着那颗痣,漫不经心的表情:“这颗痣挺明显的,也算是个记号,这么多年了,难道从来没有人问过?”
“没有。”崔拂总觉得他话里有话,“阿洵,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消息?”
“没有。”萧洵笑了下,“你到白衣庵的时候,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东西?”
“除了身上的衣服鞋袜,别的什么也没有,那些衣服鞋袜也都是很平常的东西,找不出线索。”崔拂越来越觉得他今天问的话有些怪异,试探着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阿婉又说了什么?”
萧洵摩挲着那颗红痣,她问的虽然是阿婉,但她想问的,应该是严凌吧?毕竟那天审问阿婉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严凌,难为她一直忍到现在。
萧洵放开她的手:“起来吃饭吧,你师父来了,我让她在外头等着,你吃完饭再过去。”
“师父来了?”崔拂噌一下站起来。
手腕又被他拽住,崔拂对上他探究的目光,连忙收敛了惊喜的表情,重又坐回去:“好,我先吃饭,吃完饭去见师父。”
粥饭点心,萧洵一样样拿过来,堆在她碗里,崔拂不敢露出一丝焦急,像平时那样姿态优雅,不紧不慢地吃着,萧洵倒是吃得极快,风卷残云一般,大块的蒸羊肉捞起来,嚼也不嚼便吞下去。
崔拂禁不住去拦他:“慢点吃,吃得太快对肠胃不好。”
萧洵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中间红色的肉块一翻,又不见了:“习惯了,战场上瞬息万变,可没法慢慢吃。”
崔拂想起严凌的话,萧洵十岁随父从军,十一岁挂先锋印——十岁时她在做什么呢?还在白衣庵中,生活虽然清苦,但师父慈爱,什么苦活累活都不让她做,其实并没有什么烦恼,不像他,小小年纪就得面对生死。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轻声道:“战场是战场,平时是平时,平时在家吃饭别这么赶。”
萧洵猛地停住筷子。他在军中呆惯了,吃饭并不雅相,每次回家饮宴,阿娘总嫌他仪态不好,给她丢脸,可她没有嫌弃,她还会担心他吃得太快,对身体不好。
萧洵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像泡在一潭热水里,说不出的惬意,忽地扔下筷子抱住崔拂,在她脸上重重一吻。
崔拂没能躲开,涨红着脸擦了一下,指尖摸到了油,又有他嘴角的肉屑,不由得嗔怪起来:“你瞧瞧你弄的!”
萧洵大笑起来,越笑越响亮,搂住她又是一吻:“还有呢!”
大笑声中,他站起身来:“走吧,去看看你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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