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她一定要逃!
“阿拂 。”
萧洵在梦中又唤一声,长臂舒展,将怀里人又搂紧些。崔拂闭上眼,贴着铠甲,听着他慢而沉的心跳声,渐渐睡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萧洵早已醒来,躺在她身边,神情晦涩。
崔拂翻身,搂住他的脖子,额头贴着他的下巴,软得像糖:“阿洵,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
萧洵抚着她的头发:“什么事?”
“你警告严凌,刺杀严凌的事,严凌为什么从没跟我提过?”崔拂斟酌着言辞,“我想问问清楚。”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是想去见严凌吧?”
“不是,”崔拂抬头,吻着他的唇,“我不见他,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他,阿洵,我只是想审审阿婉。”
许久,听见萧洵微哑的声音:“好。”
第11章 身世
府衙外侧,便是严氏的死牢,内里没有门窗,大白天也黑沉沉的,崔拂在门前停步,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后,这才迈步进去。
萧洵走在前面,抬眼看向通道尽头的漆黑,那里关着严凌,她千方百计,对他婉转温存,都只为了来这儿,但她,到底是想从阿婉嘴里问出真相,还是想见严凌?萧洵不能确定,冷声提醒:“严凌也在里头。”
听见她轻描淡写应了一声:“哦。”
这回答让他意外,回头看时,光线太暗,她躲在阴影里,并不能看清脸上的表情,萧洵停住步子:“你若实在想问,我准你去见严凌。”
心里在冷笑,他怎么可能让她见严凌?她要是敢答应,他一定当着她的面,杀了严凌!
手被握住了,崔拂向他摇摇头,神色极是笃定:“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见严凌。”
萧洵觉得她的手软极了,还很暖:“真的?”
“真的。”她说话的声音像昨夜一样柔软,让他心跳越来越快,“凡是你不喜欢的事,今后我都不会做。”
萧洵死死盯着她,半晌,咧嘴一笑:“好!”
他握住她,用力一带,将她重重搂进怀里,大笑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好!”
崔拂看见他露出尖尖的犬齿,像她记忆中那个爱说爱笑的少年,脸上热辣辣的,连忙推他:“别这样,都看着呢。”
叭,萧洵极响亮地又亲了一下:“让他们看!”
他忽地弯腰伸臂,一把将她抱起,大笑着向前走去,牢里阴暗潮湿,到处是散不尽的霉味儿,着实不算什么好地方,但这些天里,要算得此时,他心里最为畅快。
不由想起三年前,头一次遇见她的情形。
彼时大邺与金城的战事一触即发,朝中属意他为主帅,他素来胆大,便独自潜往金城探查,谁知刚到城里便遭到严氏伏击,虽然杀尽对手,但也身负重伤,撑着一口气逃到城外,昏倒在雪地中。
醒来时身上盖着僧衣,鼻子里嗅到幽冷的寒梅香气,眼前是个尼姑打扮的少女,僧帽底下露出黑鸦鸦的头发,低垂眼皮昏沉睡着,轻盈得像梅花瓣上新落的雪。
他有片刻的恍惚,以为看见了观音,随即回过神来,一把扣住对方的脉门。
少女猛然惊醒,抬眼看他,眸子里映出他的身影,那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极是响亮的,咚地一跳。
就像此时一样。
萧洵越笑越响:“阿拂,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说到做到!”
道旁的牢房咣地一响,有人嘶声叫了起来:“放我出去!”
崔拂听出来了,是阿婉。
狱卒上前打开牢房,眼前骤然一黑,崔拂才发现这牢房从上到下,竟没有一丝透光的地方,漆黑的角落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听见动静时极力往外爬,又被脚镣拽回去:“放我出去。”
过道上的油灯找出她满是青紫的脸,是阿婉,她受了刑,从头到脚都是血肉模糊:“放我出去,求你……”
血腥味和恶臭味扑面而来,崔拂强忍着不适,耳边传来萧洵意味深长的说话:“我近来发现一个极好的审讯法子。”
他将她又搂紧些,笑吟吟的:“关在黑屋里,不准吃喝不准睡觉,让她看不见也听不着,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过三天。”
这是他熬鹰得出的经验,人能比鹰骨头更硬吗?不可能。
崔拂打了个寒噤,若他发现她是假的,发现她想逃,他也会这样对她吗?
她轻轻握他的手,柔声道:“阿洵,放我下来,我要问她了。”
萧洵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她,崔拂整整鬓发,向前一步:“阿婉。”
借着油灯微弱的光,阿婉认出了她,红肿的脸上浮现出恨意:“是你,崔拂,你这个害人精!”
“我有几件事要问你。”崔拂平静说道,“你老实交代的话,也许我会求求殿下,让你出去。”
身后,萧洵抬了抬眉,他不会放阿婉,跟他的死有关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不过,她既然这么说,那也由她吧。
阿婉挣扎纠结,最后还是抵不住诱惑:“你想问什么?”
“成亲之前,殿下曾知会严凌,不能娶我,之后严凌被殿下刺杀,险些丧命,”崔拂回想着严凌诡异的反应,“为什么,严凌从没告诉过我?”
桀桀几声,阿婉嘶哑着喉咙笑了起来:“你也从没告诉过郎君,当年是你救了萧洵呀!你防着郎君,郎君又怎么可能不防着你?”
崔拂大吃一惊,救萧洵的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她根本不知道萧洵的姓名身份,可听阿婉的话,难道严凌早就知道?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相伴多年,既是夫妻又是亲人,除了萧洵的事,她从没瞒过严凌,可到此时,她才发现,严凌竟有这么多事瞒着她。
崔拂又近前一步:“严凌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救过萧洵?”
“我也不知道。”阿婉回忆着,断断续续,“我是在郎君跟你成亲之前,偶尔听见郎君与阿郎商议,说你救过萧洵,娶你进门,将来对付萧洵时也许有用。”
原来,如此。曾经的青梅竹马,不顾门第娶她,原来背后,竟有这么多计算。崔拂涩着声音:“你还知道什么?”
“你先放了我,”阿婉眼里流露出急切,“你先放了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走吧,”萧洵忽地上前,拉住崔拂,“一个婢子,能知道什么?”
他拉着她,转身往外走,阿婉眼看他不准备放她,顿时急了,爬着喊着:“我知道,我还知道很多事,我曾听见郎君跟阿郎商议,说,说,崔拂的身世!”
崔拂猝然停住步子:“我的身世?”
“对,他们说,不能让你知道,”阿婉手脚并用往前爬,“说得瞒着你!”
崔拂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我是什么身世?”
“我不知道,我只听见这么多,”阿婉嘶叫着,“你放我出去,我会想起来的,我肯定能想起来,崔拂,你放我出去!”
“走吧。”萧洵打横抱起崔拂,“跟她说什么废话!”
“关门。”他冷冷吩咐。
咔一声,沉重的牢门关上,阿婉的哭叫声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崔拂靠在萧洵怀里,听着他慢而沉的心跳,心里酸涩得到了极点。
同床共枕,夫妻情深,原来,如此。
那么在梦里,也许就如她猜测那样,严凌利用她杀死萧洵,又杀了她。
只是,她的身世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严凌要如此大费周章?
“要想知道真相,看来只能去问严凌了。”萧洵低头,嘴唇慢慢拂过她的额头,似是漫不经心,“现在去问?”
崔拂定定神,断然答道:“我不见他。”
她挣脱他,跳下来独自往前走:“此生此世,我再不会见他。”
她越走越远,萧洵看着她的背影,咧嘴一笑。刚才的一幕,比他预料的精彩多了。
转身往回走,尽头处牢门打开,露出内里奄奄一息的男人,萧洵大刀金马走进去:“严凌。”
第12章 三年前
黑沉沉的牢房,散发着腐臭气味,萧洵走向角落,照着地上黑影踢了一脚:“死了没?”
一声闷哼,严凌艰难抬头,默默看他。
萧洵并不跟他兜圈子:“崔拂的身世,有什么内情?”
严凌吃了一惊,随即低了头,一言不发。
“不说?”萧洵笑了下。
一脚踢过去,严凌应声倒下,当初他遇刺,伤在后腰,一直都只能趴伏着,萧洵便踩在他伤口上,重重碾了几下:“说!”
门外的油灯照出严凌青白如同死尸的脸,想是疼到了极点,十根手指死死抠着地,指甲里渗出血,依旧是一声不吭。
萧洵丝毫没有心软,脚下使力,慢慢拧动:“这么有骨气,为什么连杀我都要躲在女人背后?”
严凌低低□□着,还是不说话。
“不说?”萧洵铮一声抽出了刀,“那就死吧!”
刀锋凛冽,落在脖颈上,严凌冷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改变,艰难地开口:“杀了我,你就再也不会知道她的身世。”
“有什么所谓?”萧洵毫不在意,“我只要她的人,我管她是谁。”
“可是她呢?”严凌喘息着,断断续续,“她难道也不想知道自己是谁?”
萧洵一刀抹上去:“她只需要知道,她是我的人。”
严凌嘶叫一声,鲜血顺着刀刃流下,看看就要毙命,不得不奋起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刀锋:“萧洵,你以为三年前你是碰巧遇见她?”
刀锋猛然顿住,萧洵压着眉:“你说什么?”
血飞快地流着,严凌灰败的脸上露出一点笑:“三年前你刚到金城,就中了埋伏,险些丧命,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告诉我你的行踪?”
萧洵面无表情地看他。
“想要你命的,不止我一个。”血越流越多,严凌艰难地喘息,“杀了我,你就再不会知道他们是谁了。”
萧洵看着他,忽地一咧嘴,露出锋利的犬齿:“我不需要知道。”
他一脚踢开严凌紧抓着刀刃的手:“谁想杀我,我就杀谁!”
刀光再起,严凌本能地抬手挡在身前,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长呼:“大王且慢!”
程勿用气喘吁吁地飞跑进来:“镜陵急报,严士开逃了!”
严士开,严凌的父亲,萧洵猛然收刀。
“严凌杀不得,”程勿用知道他的脾性,生怕他又要任性而为,连忙上前挡在严凌身前,“眼下还需要用他牵制严士开。”
“老匹夫没什么能耐,只消一仗就能弄死,”萧洵推开他,“要什么牵制?”
程勿用死死拦住:“大王,严士开能从镜陵逃脱,说明严氏的残余势力比我们查到的更庞大,留住严凌,等于捏住严士开一条命脉,对大局有利!”
萧洵有些不耐烦:“让开!”
程勿用拼命劝阻,眼看要挡不住,王举一路飞跑进来:“大王,太子殿下已到城外十里亭,传下急令,要大王留严凌性命!”
萧洵压着眉,攥紧了刀柄,严凌颓然倒回地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两刻钟后。
车马缓缓向金城城门走来,太子萧元贞走在最前面,看着城门里飞奔而出的萧洵,笑着招呼一声:“六弟!”
“大哥!”萧洵眨眼间奔到近前,“怎么这时候来了?”
萧元贞瞧着他,摇了摇头:“你杀了刘彪,刘轨投国书到阿耶面前讨说法,阿耶命我过来,与刘轨那边重新谈判。”
“多大点事,还劳烦大哥跑一趟。”萧洵拨转马头,与他并肩走着,“刘轨要是不服,那就打!”
“幸亏大哥来了,”队伍中间又一人催马奔出来,却是萧洵的二哥,晋王萧怀简,瞧着萧洵笑意盈盈,“不然连严凌也让你杀了,这就更没法谈了。”
萧洵瞥他一眼:“这跟严士开又有什么关系?”
“严士开的旧部,代州刺史独孤逊近来与大凉来往频繁,”萧元贞放低了声音,“据说有意与刘轨连兵,共击我朝。”
“严士开很可能投奔了独孤逊,”萧怀简接口说道,“留下严凌,一来能从他嘴里问出点消息,二来也能牵制严士开,杀了他一点儿益处也没有,反而让严士开放开手脚。”
严氏名下七郡,萧洵已攻下六郡,唯独代州始终没能拿下,独孤逊出身世家,长于兵法,对阵之时又极是悍勇,堪为对手,萧洵轻哼一声:“独孤信桀骜不驯,怎么可能供着严士开这个废物!”
“收留严士开,严氏旧部名正言顺就归了他。”萧元贞从马上拍了拍萧洵的肩,道,“六弟,严凌眼下杀不得。”
萧洵没再说话,三人并辔往前走着,正要穿过城门,萧怀简突然笑起来:“六弟,先前你死活要娶崔氏,为了她还跟阿耶闹成那样,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要娶刘素渠?”
东屋。
细细的檀香粉末在制香板上铺满一层,崔拂看了眼碧桃:“都退下吧。”
侍婢们很快退下,崔拂拔下发髻上的镶玉金簪,以簪尖为笔,在香末上画出地图。
旧朝覆灭,群雄逐鹿,大邺居中,西有大凉,南有金城,西北是突厥,西南是窦君璋的新齐,这几处战火纷乱,又都与萧洵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去不得,要想逃,眼下只有往东。
那里是旧朝属地,十几个州郡各自割据,逃到那里去,萧洵就算兵力再强,短期内也不可能收服各州,再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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