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往东的话,需要穿过大邺国境,就算距离最近的秣阳,也相隔几百里……
崔拂抬手抹去地图,叹了口气,萧洵防范严密,这么远的距离,该怎么逃?
板上香末散乱,崔拂的目光落在东南一点,代州。
此处离金城只有两百多里,刺史独孤逊也是名将,此次萧洵攻下六郡,唯独没能拿下代州,也许,她可以去那里?
门外突然一阵喧嚷,有宦官尖细的声音响起来:“各处洒扫,准备迎接太子和晋王!”
太子萧元贞,晋王萧怀简。崔拂心中一动,萧元贞、萧怀简,萧氏兄弟七人,似乎都是双名,唯独萧洵,单名一个洵字。
第13章 亲事
演武堂中,萧洵握着马鞭,指向沙盘:“从镜陵到代州两条路,一条走金城官道,另一条走黛山,金城有我在,严士开绝不敢来。”
鞭梢一指,落在金城东南角一处关隘:“无论从山上哪处下来,都必须过会昌关,只消在会昌关设下埋伏,老匹夫跑不了。”
萧元贞看向他马鞭所指,沉吟着说道:“会昌是独孤逊的地盘,你有把握安插人手?”
萧怀简闻言抬头,看向萧洵。
萧洵点点头:“有。”
他并没有解释,只向边上的程勿用吩咐道:“你去安排。”
程勿用欲言又止,询问地看向萧元贞,萧元贞点点头:“去吧。”
程勿用匆匆离开,萧元贞又问了几句军中事务,这才坐回榻上:“六弟,过来时阿耶交代,大凉这门亲事,让你务必早些做成。”
萧洵挨着他坐下,扯了下嘴角:“急什么?”
“怎么能不急?”萧怀简跟着走过来,“阿耶原本就不同意你娶崔氏,好容易才盼到你改主意,那还不得赶紧催着你办完?”
“眼下局势变幻不定,与大凉结亲当为上选。”萧元贞道,“一来得他两个州郡,二来兵不血刃,除掉大凉一员骁将。”
“是啊,刘素渠嫁了你,总不能还替娘家打仗吧?”萧怀简笑道,“刘二娘子心狠手辣,当年可没少给咱们添堵,将来嫁过来,你可得好好管束管束她。”
他说着话四下走动打量,忽地瞧见里间窗下放着的鹰笼,顿时来了兴致:“六弟,你在熬鹰?”
他快步走到近前,眼看苍鹰摇摇晃晃似要合眼,忙道:“这鹰要睡!”
话没说完,萧洵已走到近前,手中长鞭一甩,啪一声打在苍鹰身上,苍鹰骤然飞起,又被铁笼拦住,只能扑扇着翅膀低声嘶叫,一双淡金色的眼睛带着恨和疲惫,看着萧洵。
萧洵也看着它:“睡什么?你不是骨头硬吗?继续熬吧。”
萧元贞皱皱眉:“这种事交给兽奴就好,何苦折腾它?”
“大哥心软,见不得这种场面,不过对付这些畜生,就得这么着才行。”萧怀简饶有兴味,“熬了几天了?”
几天了?从死后复生算下来,刚好第五天。萧洵伸出巴掌:“五天。”
“五天?”萧怀简有点惊讶,“寻常的鹰早就服了,这只还真是骨头硬!”
萧洵笑了下。五天了,也不是没有丝毫进展,至少现在,苍鹰再没力气像最初那样,一脸桀骜地瞪他,而她,也开始温顺柔软,还发誓再不见严凌,但她,变得太快。
直觉告诉他,未必是真。
萧洵转身向外:“大哥二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东屋。
阳光斜斜地从屋脊溜下来,照着门前把守的士兵,崔拂在李五面前停住步子:“你叫李五?”
李五低了头:“是。”
崔拂站在门内,漫不经心:“听你口音,似乎是北地人?”
“家在镜陵。”李五依旧低着头。
崔拂看向另一边的守卫:“你呢?”
“也是镜……”守卫说到一半,突然闭了嘴。
碧桃来了,不紧不慢地走到近前:“崔夫人,军士当值时,按军规不得与人攀谈。”
崔拂转身往屋里走。
都是镜陵人,萧仁纲当初便是在镜陵都督任上起事,自立为帝,想来这批人就是起事时的老根底,萧氏最嫡系精锐的队伍,要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难于上青天。
更何况,还有萧洵。
卧房里烧着炭盆,打起帘子,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崔拂在榻上坐下,拿起天水碧的茶碗:“怎么今日,不见你送避子汤?”
碧桃低垂眉眼:“大王不曾吩咐。”
“是吗?”崔拂抿着蜜水,抬眼一瞥,“上次的汤,我会替你瞒着。”
碧桃脸色一变。
崔拂放下茶碗:“虽然是殿下的计策,但我知道,汤是你的主张。”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知道萧洵,他任性肆意,这种绵里藏针的手法,他不屑于做。
碧桃冷笑:“与其受你要挟,我宁可向殿下认罪!”
“你敢吗?”崔拂神色平静,“殿下眼里从来揉不下沙子,碧桃,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萧洵来了,崔拂连忙起身迎接,还没到门前,先软软叫了一声:“阿洵。”
身后,碧桃咬着嘴唇,不甘挣扎,软帘一动,萧洵走了进来,在看见他的一刹那,碧桃本能地低下头。
崔拂迎上前,挽住萧洵的手。她知道碧桃不敢,对于碧桃来说,受罚还在其次,最可怕的,是因此失去萧洵的信任,再不能做他的心腹,长伴在他身边。
这隐秘曲折的心思,她也是看过阿婉对严凌之后,悟出来的。
崔拂拉着萧洵,神色温存:“公事都忙完了?”
萧洵任由她挽着,一同在榻上坐下,边上放着剪刀、笸箩,一把配好的丝线,又有一顶没做完的灰色僧帽。
三年前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便戴着这样的僧帽,灰扑扑的颜色底下,露出漆黑的头发,水一般的眼睛和娇红的唇,古怪得很,偏偏又那么好看。
萧洵拿起僧帽,手指摩挲着:“做这个干什么?”
“给我师父做的,”崔拂道,“再过阵子,就该过年了。”
她软软靠在他身上:“阿洵,我想回白衣庵看看师父。”
萧洵知道她师父,尼姑妙寂,从五岁时收养她,十几年来待她如师如母,只是,白衣庵在城外,他不可能让她出城。萧洵放下僧帽:“当年我给你留的信,你放在哪里?”
“什么?”她扬起脸,满是不解。
萧洵压下眉头:“三年前我临走时,给你留的信。”
“你给我,”崔拂怔住了,“留了信?”
她从没见到过。
第14章 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她……
大雪断断续续,一连下了五六天,山上冷极了,呼出来的白汽还没来得及散开,立刻就结成冰。
萧洵藏在山口的大松树上,望着上山的路,等崔拂回来。
她回白衣庵拿吃的去了,雪下得太大,山上什么吃的都找不到,他又受着伤,她说这样熬着不行,白衣庵有吃的也有药,她可以每天偷偷跑出来一会儿,给他送过来。
山路上极远的地方突然有黑点一动,萧洵立刻直起身子望过去,却只是被风刮断的树枝,不是她。
萧洵缩回去,继续等待。
他一直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除了小时候等阿娘,还从没像这样等过别人,可阿娘永远不会来,她肯定会来。
萧洵想着崔拂,忍不住笑起来,露出尖尖两颗犬齿。
她看起来柔柔软软,其实胆大得很,浑身是血的陌生男人她也敢救,头一夜还怕他死掉,那么滴水成冰的天气,居然在山洞里守了他一整夜。
她说第二天回去时,险些被师父抓了个正着,还好有个叫月和的伙伴替她打掩护,总算瞒了过去。
山路上又有黑点一晃,萧洵立刻望过去,还是风吹树枝,不是她。
萧洵有点懊恼,这么大雪,路上太难走了,不该让她跑这一趟,应该他去找她的。
她总说他伤得太重,不让他走动,她好像很怕他死掉,她可真傻,他十岁上战场,九死一生的次数多了,伤得最重的一次谁都以为他熬不过去,就连从不理他的阿娘都破天荒地去看他,不过他还是挺了过来,他命硬得很,哪有那么容易死掉。
时间一点点流逝,雪越下越大,身上落了一层,眉毛眼睛都结了冰,视线有点模糊,萧洵抹了把脸,一跃从树上跳下。
不能再这么干等着了,他得去找她。
却在这时,突然听见远处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不是她。
萧洵立刻跃回树上,循着声音望出去,十数个灰衣人正往这边来,为首的一个他认识,东宫左卫率陈帆,大哥萧元贞的人。
是来找他的。
萧洵无端有些懊恼,来得太快了。
陈帆一行人很快走近,四散开来,无声无息地搜寻,萧洵看了多时,山路上始终不见崔拂的影子,终于跳下来:“陈帆。”
陈帆一回头看见他,立刻躬身行礼:“参见大王!卑职奉太子之命,接应大王回京!”
萧洵绷着脸,点了点头。
到处都是严氏的人,多留几天他倒不怕,就怕走漏消息,害了她。
东宫卫率前后护定,拥着他往山下走,刚走出去几步,萧洵猛地停住了步子:“等着!”
他折返身,快步走到山洞前,扒开洞口遮掩的树枝,闪身进去。
山洞很小,零零散散放着几件东西,她带来给他喝水的竹子小杯,她给他留下的草药,还有一张百纳被,是她小时候用过的,很小一件,还不够盖住他的腿,她说再大的就没法偷偷拿出来了,会被师父发现。
萧洵咧嘴一笑,把杯子和药都塞进怀里,又把被子卷成一卷,夹在腋下。
将要走时一转念,嗤啦一声,撕下衣襟,抽刀在手上一划,蘸着血写下,等我。
又在底下龙飞凤舞,署上自己的姓名:镜陵萧洵。
卷成一卷,用石块压住,放在她平常坐的角落。她肯定会回来,先前他怕给她招惹麻烦,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等她看到信,就知道他是谁了。
他已经知道她叫崔拂,知道她在白衣庵,他很快就会回来,回来接她。
……
当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就好像刚刚发生过一样,萧洵伸手,搂住了崔拂。原以为很快就能再见到她,可谁知道,这一别竟是整整三年,她好像突然从这世上消失了,任凭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踪迹,再次得到她的消息,却是她要嫁给严凌。
萧洵抚摸着她的头发:“你没看到我留下的信?”
崔拂怔怔地摇头。她没有看到他留下的信,那天严凌来了,陪着她在堂前看雪,又摘了梅花给她烹茶,严凌走后,她带着吃的匆匆忙忙赶上山,山洞里空荡荡的,萧洵已经走了。
从此以后,她再没得到他的消息。
严凌,他怎么来得那么巧?
眼前像挡着一层雾,将她与真相隔开,雾的后面躲着严凌,翻云覆雨,操纵一切。她该去问问严凌的,可她不能去,但凡流露出一丁点要见严凌的念头,肯定会激怒萧洵,他会更加防范,先前那些努力,全部都会白费。
崔拂向萧洵怀里窝了窝:“我没看到信,我在洞里找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那天……来了,我直到下午才有空上山。”
萧洵猜出她没说出口的名字,严凌。耳边响起牢房里严凌的话,你以为三年前你是碰巧遇见她?
假如不是碰巧,那又是什么?
眼前如同流水,闪过是三年前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对他不像是假装——但话又说回来,她的真心假意他原本也分辨不出来,否则又怎么会死在她手里?
听见她又追问:“信里写了什么?”
“等我。”萧洵捏着她一绺长发,缠在手指上翻来覆去,“还有我的名字。”
崔拂心中猛地一空。假如当时她看到了信,今天的他们,又是怎么样?
可惜,从来都没有假如,月和死了,他们走到这一步,再不能回头。
崔拂定定神:“如果我看到了,我会等你。”
萧洵笑了下:“后来我去找过你,不止一次,白衣庵没人知道你。”
岂止是她,她提过的师父妙寂,同伴月和,同样没人知道。她消失得那样彻底,简直让他怀疑,他遇见的是不是什么山精花妖。
直到数月之前,他突然听说,金城严氏即将过门的嫡长媳,名叫崔拂。
假如不是有心,怎么会躲得那样彻底?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崔拂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而慢的心跳:“你走后没多久,庵主命我师父往代州无相庵研讨经义,我跟着师父一道去了。”
一去就是一年,直到她十五岁生辰,严凌亲自去代州接她回来,他为她办了及笄礼,他向她表白了心意,她没有再回白衣庵,那一年里,原来的庵主过世了,庵中人事变改,都是陌生面孔,严凌在城中寻了一处清净庵堂,让她和师父暂时住下。
是严凌,他大费周章,就为了不让萧洵找到她,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她?
阿婉的嘶叫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你的身世,不能让你知道!
崔拂缓缓吸一口气,不行,她得问问严凌,她得弄清楚她的身世。伸手搂住萧洵的腰:“阿洵,帮帮我。”
第15章 救我
车马出城,往白衣庵的方向走去,崔拂打开窗户,望着队伍前面的萧洵。
他骑马的姿势很特别,一手控制缰绳,另一只手按着腰间的刀柄,像一头时时警惕的孤狼。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萧洵忽地回头,目光碰到她时,猛地一拽缰绳,回头向她飞奔过来。
崔拂想起了三年前,每次她上山给他送吃的,他总是从路口的树上一跃而下,飞跑着奔向她,就像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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