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前方的人,不一定是顾莘莘。
像是有所感应,前方的人打马传过来,明眸皓齿,在夜色里缓缓绽出微笑,“戍北候,见了本宫,意外吗?”
——“月城公主”娜木塔。
谢栩紧盯着她,问:“怎么是你。”
不,他疑惑的是,他明明将她囚禁于深宫中,她怎么出来的?
目前他当然不能明白,因为他不知晓月城公主真正的身份,娜木塔违背族规,修习南疆禁术多年,别的不说,单论轻功便如鬼魅悄然,那晚被谢栩掐住,因为那会她对谢栩有情,为了以月城公主的身份冠冕堂皇得到谢栩,她装着公主的身份不能动手,便是谢栩出手她也不愿伤了对方。
如今她因爱生恨,再没必要藏着掖着,真本事露出来,区区一个皇宫怎能困住她!至于刚才的阿翠,不过是她找了个与阿翠躯体合适的丫鬟,贴上了人.皮.面.具假扮而已。这些年为了躲避南疆追杀,她流窜各地,对于人.皮.面.具类的伪装术得心应手。阿翠那丫头的人.皮.面.具做得逼真至极,声音娜木塔也用某些禁术做了处理,一切天.衣.无缝,骗过了几乎从不上当的谢家主仆。
这不怪谢栩,他向来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的人生极少出错,这次难得被骗,全然是对方抓住了他对顾莘莘的在意之心,真真叫情之所至,为爱入网。
月光下,娜木塔吃吃笑起来:“怎么,想不到是我?”
谢栩缓缓掏出软剑,指向她,“顾莘莘呢?”
“她?”娜木塔耸肩,“我怎么知道!我的目的只是想引你来啊!”
所以娜木塔的意思是,她并未与顾莘莘一起,顾莘莘并没有遇害,她很可能还对这一切全然不知,正按照自己的行程,在回来的路上。
她没事就好,谢栩暗松口气,他移目眼前的女人。即便他不知道娜木塔的身份,但此番她这一动作,也暴露了狐狸尾巴,她不是月城公主,真正的月城公主没有能力从皇宫里出来,多半早就被这个冒牌货杀了。
谢栩举剑,“你到底是谁?”
娜木塔调笑:“你猜?”不等谢栩答话,她又欢笑:“身份可多呢,你未来的主人,你的爱妻,你生生世世的心肝宝贝……”
“你!”谢栩勃然大怒,“找死!”举剑便上!
他懒得兜圈子,再无二话,就凭她阴谋杀了月城公主,又居心叵测接近自己,他便该取她的命!月光下谢栩软剑挥洒,光芒折射如银,纵有伤在身,仍是剑气如虹,如破竹之势向娜木塔当头击去。
娜木塔丝毫不惧,反而身体自马背上诡异飘起,空中传来她幽幽的笑:“啧……怎么总是这么暴躁,一点也不像我的阿昭……”
谢栩闻声更怒,长剑如练追上,刷刷挽出几个剑花,剑气纵横,周围树木簌簌摇曳,树干烙下深深剑痕,谢栩武艺本就不错,常人怕是没几个能接住他的剑气,娜木塔却飘飘袅袅荡在空中似的,谢栩的剑气擦过她身上,不见任何反应。
娜木塔甚至在笑,“嘘,别那么冲动,都带了我的香囊还不保重着点?来,听我数,香囊,香囊,三,二,一……”
夜色阴暗,她的声音飘飘荡荡如鬼魅,混在风里竟有些蛊惑的邪意,原本持剑追上的谢栩忽然晃晃身子,他按着额头,低头看腰间。
香囊?香囊有问题?
没错,这香囊里有娜木塔放的迷药粉。
这来时一路,谢栩以为香囊是顾莘莘送的,欢喜佩戴在身上,谁知里面根本不是香料,娜木塔再次利用了谢栩对顾莘莘的心意,这策马奔驰的过程中,香囊中药粉随风挥发,不动声色被谢栩吸收。
夜色中谢栩扶额,努力使自己镇静,但那迷粉太过霸道,数秒后他整个人摔在地上,失去意识。
茫茫大漠的另一端,一支车队急匆匆走在宽绰的官道上,马蹄声急促。
女掌柜一马当先,仿佛有什么急事,不断驱使着马匹,冲在最前。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
蜿蜒向前的官道上,顾莘莘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扬起皮鞭吹小曲。与娜木塔欺骗谢栩的说辞不同,顾莘莘压根没遇到什么船翻货丢的事,相反,此番生意很是顺利,她心情不错,一边骑马一边跟周围下属打趣,说等赚了钱大家集体涨月钱,一群人雀跃不已。
正说着笑,蓦地马背上的顾莘莘心头一悸,心脏处毫无原因突突跳,胸腔有些难受。
不对劲!是出了什么事?她向来是直觉准的人,立马叫停车队,迅速从马背上跳进后头马车里,躲在无人看到的车厢,掏出卜镜。
镜里出现一个画面,月城城门处,谢栩追着某个身影出了城,再看看那身影,衣衫发饰与自己如出一辙,那装扮像的,险些她自己都看花了眼!
为何有人冒充她?
看这样子,是为了骗谢栩?
目的是什么?
没有人能给她回答,镜面一闪便黯淡下去,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顾莘莘捧着镜子沉思,脑里骤然闪过一个面孔——月城公主!多日前她曾在她身上闻到古怪的药草味,为此她纳闷了很久。
神台间如灵光一闪,霍然明朗,她猛地记起那味道的来源——三年前,在林县,那个神秘阴毒的女人,秦絮!!
再无多言,顾莘莘冲出马车厢,跳上最快的马往前狂奔,黑暗中犹如流星赶月,风一阵超过众下属。一群下属蒙然:“掌柜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莘莘没工夫解释,身影冲入夜色,“戍北候有难!”
托了身下这匹良驹,顾莘莘以最快速度回到月城。
快马奔到城门,士兵们说侯爷向着湖泊的方向追去,她返身追向湖泊。
此时已是半夜,一轮圆月就在头顶,因为云层厚,月光朦胧不清,映在湖面幽幽闪闪,难以形容的诡异感。
湖畔与树林相连,湖畔不见人影,看来人应该在密林,或者密林之后。
密林很深,草木厚重,树木交杂,马儿并不好走,顾莘莘便将马系在湖畔,自己步行穿进密林。这密林她来过两次,虽算不上很熟悉,但不过几百丈的面积,小径绕来绕去,不至于很复杂,走个一炷香就能穿过。
可这一次她明明沿着曾有的方向走,却在密林里转来转去,出不去。
怪了,从没有这种情况。
她环视密林,林子里影影绰绰,半个人影也没有,不时传来乌嘶哑的叫声,让人后背凉森森。
更古怪的是,这里有一股诡异的气氛,枝桠间飘荡着一层浓稠雾气,月光照不进来,光线比往日更黑更暗。过去她记得林子不远处还有温泉,谢栩带她来泡过,位置明明不远,在林子里东北边,一眼能看到,这会竟也见不到了。
顾莘莘不死心,想起腰囊内有现代化设备——打火机!她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火,想照一照周身的情况,或者捡点柴点个火把,没想到雾太浓,火光太过弱小,风一吹,火立马熄灭。她又打了几次,都熄了。
看来火机是用不着了,她只能放回去,凭自己感觉继续摸索。
接下来,她继续围着林子走了几圈,依旧走不出去。走不出来就算了,更怪异的是,同一个地点,她故意绕开,却偏偏还是撞上。
顾莘莘心一杵,莫非,她遇到了鬼打墙?
传说中的鬼打墙十分邪门,顾莘莘一直认为是故事里的桥段,没想到今天被她碰上了!
顾莘莘不敢再随意乱走,她停住步伐,观察四周。
同一时刻,密林之后的小山包,传来人的脚步。
月城地理位置奇特,有湖有林还有个小山包,山包在密林不远,往日被厚草覆盖,并不起眼,去的人不多。
而今日的山包腹地,里头竟传来幽幽亮光。原来山包里有个极窄小的山洞,洞口被树枝草皮遮挡,并不好发现。
洞里竟然有人,洞壁上点了两盏小灯,一个身影躺在枯草上,正是谢栩。中了迷粉的他失去意识,被娜木塔带到这里。
此时娜木塔半蹲在一侧,身后跟着她的仆人。娜木塔目不转睛瞧着谢栩,灯光莹莹,谢栩虽阖着眼,眼睫浓密,鼻峰高耸,薄唇微抿,即便失去意识,依旧英挺俊秀。
娜木塔痴痴瞧了片刻,似想起往事,喃喃道:“阿昭,你能让我这样静静地瞧着,多难得……过去唯有的一次,还是在圣陵呢。”
仆人眼里浮起诧异,“圣陵?”
“是啊,我看他躺在纯白棺椁里,静静地,像睡着一般,哪怕我伸手去碰他,抱他,他也不会拒绝,多好啊!”
随即她怒起来,“一想起白殷的棺椁就在他旁边,我又恨,他是为了白殷那贱人自愿进入圣陵结束生命的,当年他义无反顾,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她怒起来面部狰狞,仆人不敢言语,她知道,这是娜木塔心中永远的刺。
她爱的人不爱她,甚至选择为另一个女人决绝赴死。
话说回来,这怪不得阿昭,当年族里有规定,圣主与圣教生而二一,生相伴,死相随,阿昭大人既选择从右卫做到圣教的位置,便是选择生死追随圣主。
只不过与历代圣教不同的是,别的圣教是死殉,而他是生殉。
死殉,是辅佐一代圣主后,功成身退,自然老死或病逝,再与圣主合葬。生殉,是没有走到生命尽头,为了某一目的或某夙愿,自愿付出生命代价换取。
若说死殉是安详与圆满,那生殉则是执念与痴狂。
当时阿昭做出这一决定时,整个族人大为震惊,想逆天改命,哪有这么容易,生殉的过程非常痛苦,需经过残忍酷刑,说是生殉,倒不如称为献祭。
最终谁都没有拦住他,这也是娜木塔至今耿耿于怀的原因。
查出主子不快,仆人转了话题,她耳尖微耸,道:“主子,好像有人闯入了阵,会不会是……?”
白殷那两个字她没说出口,她怕再刺激娜木塔。
娜木塔早有感应,毕竟是她布的阵,她冷笑,“她来得正好,上辈子阿昭被他赢了,这辈子,好运不会一直眷顾她。”
“更何况,这辈子她还只是顾莘莘,不是白殷,想闯我的阵,没那么容易。”
密林里幽深寂静,顾莘莘的确陷入棘手中。
这看起来是个简单的树林,却早被娜木塔下了咒术,顾莘莘如今只是凡人之躯,能卜算已是了不得,其他功能暂未开发。
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往哪走都是茫茫的雾,绕来绕去总是绕到原点。
而随着天色不断加深,雾气越发变浓,树林里被渲染得阴沉如墨,林中摇晃的树枝像鬼魂的手般招来摇去,得亏顾莘莘是个胆大的,不然准吓得够呛。
绕了大圈无果后,顾莘莘掏出卜镜。
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问卜镜吧。
卜镜向来用于卜算,不知道能不问路,她试着问。
“镜子镜子,前面的路况给我看看。”
镜面漆黑。
顾莘莘不甘心,跟人打商量似的,好声好气再问:“镜子你发发慈悲,让你主子我看看前面路。”
依旧漆黑。
还是失败了,它未卜先知,却不是导航。
须臾顾莘莘一拍脑袋,她可以换个角度问啊。
“镜子镜子,寅时的树林是什么模样,路往哪走?”
现在是丑时,相当于半夜两点,寅时是下一个时辰,凌晨三四点之间,站在凌晨两点的角度问三四点,那便是未来之事。卜镜不是导航,但一旦与未卜先知挂钩,它就可以看见。
果然,镜面缓缓亮起来,在夜色里折射着光亮,似人掌心中的一轮小满月。顾莘莘看到一副画面,幽幽暗暗的树林,氤氲雾气中,依稀可见一条小路。
她为何不直接问明天太阳升起后的情况,明明青天白日画面可以看得更清楚。原因是这树林被动了手脚,绝非白天正常的小路走法。方才她按着过去的方向走了好些遍,根本出不去,便证实了她的猜测。这可能是一个障眼法,又或许是别的邪术,总之此时密林像一盘被有心人恶意被打乱的棋局,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判断。
所以,她倒宁愿卜镜看到眼下夜里的画面,她跟着画面走。
画面上出现了树林全景,颇像电影镜头里拉远的西方魔幻迷雾森林,雾气晃荡,树林摇摇簌簌,顾莘莘站在人的角度看不见前方,但卜镜镜头拉远便可以看,湖面显示她该往左走十来步再往右转。
这还没完,镜面显示的曲折小道得走很多圈才能真正绕出去,刚才觉得是打乱的棋盘,这回看到镜面里的全景,才发现岂止是棋盘,更是迷宫啊!
她沿着镜子指向往前,好端端走到一半,倏然镜面一个摇晃,画面全变,道路竟重新被打乱了。
草!顾莘莘想,这不仅是个迷宫,还是个会随时变换路线的迷宫!
镜面至此也暗了,卜镜的时间到了。
顾莘莘只能再卜问。
咬破手指重来,画面再现,画面果然变了,路线改成了别的方向,幸亏顾莘莘发现它会变,不然照着第一个镜面的显示走,最终还是会错。
可见设阵之人有多狡猾。
顾莘莘又沿着指引走了一会,画面再次一晃,再度刷新线路。
又变了,顾莘莘头大。
得,只能再问。
此次再问,顾莘莘的头开始发晕。
她的精神力有限,卜算超过了限度。
但人已经走到一半,哪能就此罢手,顾莘莘强撑着身体再问,沿着浮起画面又走了片刻,镜面再度熄灭。
如果像神话小说里一样,卜镜里有掌管卜算的精灵,顾莘莘定要将它揪出来好好问问,“你能不能多坚持片刻,让我多走几步再暗啊?这么频繁的卜算,你主子我受不了啊!”
眼下的她脑壳剧痛,眼前开始发花,四肢疲软无力,典型的精神力透支过度。
她摇摇晃晃扶着树,想撑着自己再来一次,奈何站起来腿又软了下去,着实没有能力再算。
不行,她心想,天晓得那个假冒自己的人会对谢栩做什么,能假冒她,对方的本事绝对不同一般,再想想秦絮过去在林县的手段,为了邪术连几个月大的孩子都不放过,甚至还杀了许多个,如此丧心病狂,天晓得会再发什么疯。
顾莘莘靠在树脚,决定休息一会再起来,半柱香后她好不容易攒了些精力,扶着树起来,结果还没等卜算,人的体力不够,又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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