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来,他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
最西面的小院,弘历按住乐得要翻跟头的弘昼:“不许露出高兴来知道不知道?”
弘昼捂着自己的嘴,眼珠转来转去,像一只高兴的猴子。
弘历按了一半,自己也笑了。
真是痛快,原来阿玛的话应在这里!
弘昼把手拿下来:“四哥你也笑了!”
弘历索性跟他一起躲到被子里,两个孩子趴在被子里悄悄笑了半天。弘昼本来就胖乎乎体温高,一高兴更热的像个火炉。他也是被四爷修理过的人,不敢幸灾乐祸在地上打滚,只敢趴在弘历耳朵边上:“四哥,我真高兴!”
弘历嗯了一声:“只能在这里高兴”。
弘昼继续问道:“四哥,不是世子就跟咱们一样,他以后别想再老欺负咱们是不是?”
弘历点点头。
他们也越来越大了,也可以去前院念书,跟在阿玛身边了。
弘昼笑得直打滚。
他虽然混世魔王似的,但心里什么都明白。他知道他跟三哥的不同,从出身从年纪,甚至更小的时候他就明白什么是得宠和不得宠。李侧福晋比自己额娘得宠,三哥比自己得阿玛的重视。
弘昼心里是很清楚的。所以他最浑最大胆的事情,也只是在四爷这个亲爹跟前打滚告状,在福晋跟前,在弘时跟前,他从没敢闹着打滚,哪怕院里的小太监当着他的面被抽的浑身是血,他也只能捂着眼。
他知道,这些人不会纵容他。
孩子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
三哥做不成世子,就不比他们高一截,大家都是一样的。
弘昼想想就笑得打滚,他知道身边的四哥也一定是很高兴的,从懂事开始,他们看见三哥那张人前人后对他们不一样的脸就讨厌。
他忽然觉得旁边的四哥不笑了,就从黑乎乎的被子里伸手推他:“四哥,四哥,你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弘历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来:“你说李侧福晋会不会为这件事为难咱们额娘?”
弘昼的笑声也止住了。
两个孩子的手在黑暗里攥在一起。
——
凝心院。
宋嘉书迎来了喜气盈门红光满面的耿氏,骤然一见,简直像个红太阳从门口移动进来似的。
耿氏气色之好,兴致之高,远胜于过年。
宋嘉书一见她就笑了:“你这样叫李侧福晋看着,她能气的上来咬你。”
耿氏此时是一说话就要笑出声来:“嘻嘻,让她咬我啊,反正她咬我,儿子也不是世子!”
宋嘉书转头跟白宁说:“换甘草凉茶来吧。”耿氏现在的状态可不适合喝热茶。
白宁也带着笑下去换。
耿氏现在高兴的食不知味,根本不在乎喝了什么茶:“她也有今日!”一句话道尽了这些年的隐忍憋屈。
李侧福晋为人要强拔尖,跟福晋还要反□□,何况是对下面这些格格们。
入府的前十来年,李氏又实在得宠:在这个时代,男人宠女人,无非是给位份让她尊荣,给恩宠让她多生孩子。李氏的侧福晋是四爷亲自上书请的,在孩子上,李氏也是连生一女三儿,几乎包圆了四爷从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全部子嗣,也就这些年,才有弘历弘昼这两个见缝插针出现的孩子。
耿氏捧着凉茶冷笑:“人家得宠是人家的本事,她若像年侧福晋一般,今日我也就不笑这一场。”
两位都是专房之宠,但年氏不欺负人。
宋嘉书表示理解:如果说雍亲王府是一个公司,之前李氏就是一个人凭借讨好大老板分走了绝大多数奖金。这也没办法,谁让人家业绩(孩子)多,只能羡慕。但她不但分走了大家的钱,还转过头来仗着比大家高半阶不停的踩着别人的头,这就太讨厌了。
谁不是活生生的人?就算硬件不如人,业绩不如人但也有尊严啊!谁喜欢别人天天冷嘲热讽,被人踩着当梯子玩?
若有长长久久踩着别人的本事也就罢了,但这种人一旦摔倒,想凑过去采两脚的人不要太多。
耿氏喝尽了一杯茶,脸上露出了深刻的遗憾:“哎呀,明日怎么偏免了请安呢,我都等不及给侧福晋请安了。”
宋嘉书提醒她:“后日你可别闹事。明日免了请安,是福晋是要去拜寿,回来心情肯定不会好的。”
耿氏一愣:拜寿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宋嘉书见她真的欢喜疯了,只能提醒道:“佟家。”
耿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明儿是佟家的老太太过寿。这位老太太也算四爷半个外祖母,福晋肯定得亲自去。要是别人家福晋赶着摆宴前到就是了,但佟家算是四爷外家,福晋也得去执子侄礼,作为亲戚早早去拜寿。
那少不得要与佟家的儿媳妇们会面。
佟国维生了六个儿子,其中就有宠妾灭妻让四福晋一提起来就烦躁的隆科多同学。
宫里他都能让李四儿出面,明日家中摆宴,李四儿肯定会冒出来的。
福晋估计还要跟她打交道,心情能好就有鬼了。
第43章 联手
宋嘉书提醒耿氏别在福晋跟前太张扬,耿氏才拍了拍胸口,想起上回把福晋气的冒烟的李四儿,她还很少见福晋这样咬牙切齿,于是笑道:“多谢姐姐提醒我,我是高兴过了头。”
看着宋嘉书仍旧宁柔的面容,耿氏发自内心羡慕道:“姐姐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啊!这种高兴事临头也能忍住。”
宋嘉书笑眯眯:“你多想想以后的日子,日子还长着呢。”
弘时当不上世子她要是就高兴坏了,那弘历将来做皇帝,她还不得范进中举似高兴疯了呀。
耿氏清脆的应一声:“是了。跟姐姐说说话我心里就敞亮了,知道再也不能这样乐得不成个体统,万一过了头连累了我的弘昼。”
宋嘉书点头,从窗户处望出去,院中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绿色。
春日盛景,勃勃生机。
“是啊,爷刚开始把眼睛放在两个孩子身上,咱们做额娘的,就不要多动了。若是现在就跟李侧福晋顶起来,难免让四爷觉得咱们受不得抬举似的。”她看着耿氏兴奋渐渐消退的脸,如常微笑道:“总要跟原来一样才好。”
耿氏握了握她的手:“姐姐放心。”
松开手后,耿氏看着眼前人的面容。清秀白皙的脸颊上,总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让人看着就觉得安心,像是冬天里滚进烧的暖烘烘的棉被里头,再大的事儿,也抵不过这暖和舒适,心里自然就平定下来。
于是耿氏也不走了:“姐姐今日留我让我蹭顿饭吧。”
宋嘉书的情绪很稳定,连带着耿氏的兴奋也镇定下来。
——
但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好事儿能收敛住别露出狂喜来,自己背后偷着乐。可这难堪难过的事儿就很难收拾起心情,立时支棱起来。
西大院一片肃杀的安静。
所有下人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出声,走路也努力变成一只不发出动静的猫。似乎西大院上空飘着一片乌云,谁要是出声谁就会被雷劈了似的。
虽然是比喻,但也差不多了——李氏就是那片乌云。
李氏从得了这个消息就把自己关在屋里。
对于失宠这件事情,从她年少得宠那一天起,其实就有准备。皇子们是天潢贵胄。身边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成为昨日黄花是早晚难免的事儿。她跟皇宫深处,公侯王府家所有的女子一样,心里明白的很,以后都是要靠儿子活的。
所以之前的失宠,她虽然饱受打击但到底能挺过来。
可这回着实有点崩溃,这崩溃里还有无穷的恐惧。
她只有儿子可以依靠了,如果四爷不喜欢这个儿子了呢?
那她还有什么?
所以李氏哭的死去又活来的。
自从绿水因李氏的操作不当,而被调到前院后,李氏最倚重的丫鬟就是嘴嘴甜的绿湖。
一直跟着她的高嬷嬷都要退一射之地。
此时西大院也只有绿湖敢说话。
“主子您别哭伤了眼睛。”绿湖围着李氏转了一圈,然后搜肠刮肚地劝:“诚亲王府的世……阿哥”绿湖连忙把世子两个锥心的字换掉:“诚亲王府弘晟阿哥已过了二十岁整生日,有妻有妾,恒亲王府的阿哥年纪更大两岁,连儿子都有了。与咱们三阿哥不同呢,三阿哥还小。”
此时听了绿湖的话,心里好过了一些,坐起来抹一把眼泪。
绿湖一看主子的脸吓了一跳:好嘛,这眼肿的简直像是脸上嵌了两个大核桃。她又忙出去要冷水给李氏敷眼睛。
她跟着李氏也好几年了,从前有绿水的时候虽不是很贴身的丫鬟,但也是能进内室伺候的人,见多了李氏的脾性。
从没见过这位主子这么颓丧。
绿湖在心里发急:主子你不能塌台子啊,你都没力气了,这满院子下人可怎么办?我自己又怎么办?
于是又劝李氏:“主子,您得打起精神来为三阿哥打算才是啊。”然后又提年氏:“如今年侧福晋也有了身孕,若是个阿哥……”
李氏的眼睛从冷手帕后面露出来,又带了熊熊斗志。
绿湖放心了:她倒不是多忠心,而是李氏一旦彻底趴下一蹶不振,她们这些下人都得跟着遭殃。
李氏边用手帕敷脸边咬牙切齿:年氏跟她同为侧福晋,夺了四爷的心,又接连有孕自然是她的眼中钉。可钮祜禄氏和耿氏两个也在她的黑名单上,这两个不过是不得宠的格格,就凭她们的儿子也配跟弘时相提并论!
李氏对这三个咬完牙,又开始恨福晋。
弘时是长子又是侧福晋所出,是府里最尊贵的阿哥,福晋自己的儿子没了,就拦着别人儿子的前程!
总之把所有人恨一圈之后,李氏的心里就好过多了。
人要看清并且承认自己的错误,实在是太过痛苦。所以李氏很干脆的把过错和恨意都推到别人身上。
——
怀着这样的心情,哪怕中间耽误了一日不用请安,李氏在后日见了宋嘉书和耿氏也还是没有好气儿。
她倒是有更多挤兑的话想对年氏说,但年氏怀着身孕安胎去了,人家不来请安,搞得李氏满肚子火只能对着两个格格发作。
亲母子一脉相承,李氏对两个格格的态度,跟弘时对两个弟弟一样:从来没把大家当做平等的人。
虽然大框上都是四爷的侍妾,但她可是侧福晋!
李氏都不屑于用眼睛盯着二人发作,那是年氏才有的待遇,于是她只是用眼角夹人,鼻子对着两人冷哼。
“听说前几日爷不在家,你们两个去东大院奉承去了,还领了年侧福晋的赏赐回去?”李氏这些日子跟两位格格打交道不多,能挑理的地方不多,找来找去就想起这一处能拎出来说。
“知道巴结有孕的侧福晋,真是一副会烧热灶的奴才相!”然后又嗤笑了一声:“要真是眼皮子浅,巴巴等赏,我那里也还有些赏丫鬟奴才的玩意儿,你们也往西大院去领赏吧。”
这话就重了。
别说耿氏的脸涨红了,连宋嘉书这种,从前只把李氏当成耳旁风的人,都微微蹙眉。
大家充其量是个上下级,谁又是你屋里的奴才吗?
宋嘉书作为混过职场的人,一向很能容忍李氏:她把李氏当成办公室一类典型的讨人厌的‘前辈’。
这种人,仗着资历或许做了个小领导,或许只是资历深自诩前辈,对着哪怕不是他直属下属的年轻人,都是鼻子向上,眼看天花板说话。
并且动辄要教训两句彰显下自己的资历和身份,又爱把琐碎为难的活儿推给年轻人干,有了功劳要抢有了苦累要退,属于职场上人人讨厌的那一种。
宋嘉书对这类人也很有应对的心得。
怎么态度良好的噎人回去,让人知道自己不是软柿子,也是职场的必修课。
只是这回她还没开口呢,福晋先出手了。
福晋带着金指甲套子的手拍在了桌子上。然后将几个‘不和睦友爱、只知生事、挑拨是非’的帽子就扣在李氏头上了。
可谓是一通疾风骤雨的削了李氏一顿。
宋嘉书看到跟她对坐的耿氏,表情都没来得及从被人羞辱的愤怒转化为惊讶,脸都因为表情太丰富而扭曲起来。
盖因福晋很少这样直接削人。
她是正室嫡福晋,自然更自重身份些,也不愿在四爷跟前落下什么苛待妾室的把柄,尤其是有儿子的妾室们。从前再不喜欢李氏,她也是春风化雨的从府里琐事上卡李氏,这样明明白白的惩罚,倒真是头一遭。
她们懵,李氏也懵。
见福晋动了大气,所有人都起身深蹲福身,劝福晋息怒。
福晋直接让李氏这些日子别来请安了,在屋里好好抄两部佛经静静心,还点明了让李氏抄哪两本。以福晋的佛学造诣,选择的佛经肯定不是一百来字的心经,而是很够李氏抄一阵子的厚度。
福晋是真的烦透了。
她昨日去给佟家老太太拜寿,满桌子山珍海味,在李四儿出场后,在福晋这里都跟吃毒药差不多效果了。
这回主场作战,李四儿更是飘得没有边儿。
隆科多的正福晋木木讷讷一言不发,整个人瞧着精神都恍惚了。在家里摆宴还不比入宫:入宫朝贺的时候福晋自有一套正式的按品级发的吉服,能压住李四儿这个妾室。如今大家都穿常服的时候,李四儿的行头完全压住了隆科多正妻。
四福晋很不想承认的是,自己这个雍亲王福晋钗上镶嵌的珠子,都不如李四儿绣花鞋上顶着的两枚大!
从前只听说隆科多把这个小妾捧在心坎上,如今闻名不如见面,京城里的权贵之家算是领略了这句话的真意。
福晋在佟家枯坐半日,几乎没熬死。
她是个正妻,还是个只有丈夫尊重没有儿子的正妻。从前她最大的底气就是礼法和皇上指婚——可这两样隆科多福晋也有啊,人家甚至比自己强,还有个嫡长子呢!照样混成了这幅凄凉到精神失常的模样。
福晋唇亡齿寒,心都凉透了。
这回家一晚上也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还烦着呢,李氏就耀武扬威的当着她骂起两个有阿哥的格格,直接把福晋给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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