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今晚搽点药酒就是了。”
赵徵站在廊下来回踱步,一见她眼前一亮,几步下了台阶拉过她的手腕,上下端详她,关切问:“刚才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一点点小问题。”
纪棠笑着,耸耸肩:“已经没事啦!”
赵徵想起之前的猜测,就没敢再问,偷偷瞄了她一眼,被她逮住,“你干嘛啊这是?”
“柴义信呢,你看过没?”
“嗯。”
他拉着她的腕子,进了主院的门直接推开书房进去了,把刚才的新信递给她。
纪棠展开一看,就有点失望。
柴义每天一报,但目前还没什么进展。
有点陷死胡同了。
大战在即,他们希望能尽快查清侯忠嗣是否真有问题,如果真有,他们希望能一举顺藤摸瓜。
但时间实在太紧了。
纪棠把密信团成一团丢进茶盏里,往桌上一趴,她叹了口气,又很快打起精神来。
然后两人说起今天新来的三万多魏军,赵徵就安慰她了,“我们的兵力,确实有些不足。”
甘州上雒边线不短,关键位置也除了核心的上雒和甘州城外还有好几处,防守进攻,有些捉襟见肘。
但加上这三万多魏军,就差不多了。
赵徵淡淡道:“这些人有这些人的用法。”
从前皇帝不是没有用过他们这边的兵马,而柴武毅钟离孤两人也不是没借过皇帝的力。
关键时,该用就得用。
这些摆明车马和身份过来的人,今时今日的赵徵,是完全不怕。
正如当年的皇太子,明面上皇帝那边的人,是根本伤不到他的。
怕只怕,藏身自己人当中的那些毒蛇。
赵徵纪棠对视一眼,就不免琢磨起刚从池州那边过来的杜蔼和薛志山。
当年皇太子身边一正四副共五名最高级的魏军第一流大将,除了老将吕衍,还有杜蔼、庞进德、栗泉、薛志山。
赵徵判断,这五人之中,怎么也得有一个背叛者。
这人才是导致他皇兄身死的关键人物。
那么,这次山南之战,这人究竟是会蛰伏避嫌?还是会想再度过来伺机而动呢?
还是得查。
侯忠嗣那边的尽快找到突破口。
不然的话,哪怕不提复仇,这个隐患也实在有点太大了。
……
只可惜,侯忠嗣那边依然是僵局。
柴义陈达可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可目前也没法确定侯忠嗣有一点问题。
哪怕赵徵刻意调整布防,让侯忠嗣知道不少重要机密。
事情就变得扑朔迷离。
纪棠说:“会不会……是那边故布疑云?”
她心里始终惦记着沈鉴云说的,冯塬擅连环计。多次交手,这人确实够心思诡异的,事情没完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还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分散赵徵的精力和疑心?又削弱他们的实力?毕竟侯忠嗣可是赵徵手底下磨合度最高的心腹干将之一。
赵徵纪棠商量过一下,决定再度提审李贤。
州衙门,地牢。
地牢还是那个地牢,但空气中多了一丝难以忽略的血腥味,距上次所见,李贤斑斑血痕,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也没多少好骨头,但有药吊着,呼吸虽弱但稳,人也清醒。
纪棠一脚踏在方凳上,示意暗部将烧红的针面烙铁稍稍停下,她卷了卷手上的马鞭:“侯忠嗣是你的上线?”
“不,不是……”
李贤动了动唇,断断续续:“我不应知道他的,但,但有一次,我送信给孙酒之后,无意中窥见孙酒往东营去了。”
孙酒,皇太子薨逝后,这人就服毒自尽了。就是这批人的死,彻底斩断所有追查线索。
李贤被迫背叛,他当然也想把着些东西当倚仗的,有一次他无意中看见换了一身巡卒布甲的孙酒低调往东营去了。
一般人估计认不到,但李贤是专门干这个的。
他心中一动,就跟了过去。
“……然后,我看见他和侯将军的近卫接头。”
“谁?”
“不,不知道,只是那人是镶红袖甲的。”
柴武毅的云州军从前是红甲的,大魏开国后渐渐跟着改穿黑甲,不过为了区别,袖子边缘镶有一道红边。
当时池州的云州军并不十分多,东营就一批,而能用这级别亲卫的,就侯忠嗣一个。
“卑职并无半句虚言……”
李贤被用了药,眼神迷离神志恍惚,他说没有虚言,倒有八成真。
“这样吗?”
如果具体过程是这样,可信度倒高一些。
纪棠和赵徵对视一眼,两人出了地牢,赵徵沉思片刻,吩咐加派人手协助柴义陈达。
大战即兴,机密频频,一个比一个重要。
哪怕原本打算蛰伏,权衡之下,对方也没法一直支撑下去的。
……
赵徵坚持查,加派人手尤其各色专长的人去查,这么持续了七八天,终于硝烟味越来越浓,眼见即将开战的前夕,有了重大突破!
柴义亲自审过李贤,李贤说的他全部都知道,他围着侯忠嗣百余亲卫已经不知打转了多少个来回。
最得用的,外围普通的,反反复复,他最终找到了线索。
这人是侯忠嗣的小舅子。
本事不大,但靠着姐夫,在亲卫营里混了个中不溜丢的位置,普通不算,但得用也没他份。
这人还有点跋扈,侯忠嗣挺不喜欢他的。
眼见大战要起,这两天大家都打发亲卫往家里送个口讯,侯忠嗣也不例外。
小舅子自动请缨。
这活儿多是他的,也没什么人和他争。
这人打马回城,还等了等,回屋梳洗又吃了一顿好的,才带上姐姐收拾的两个大包袱回营。
他去后,当夜,柴义再度进了他的房间。
第二次搜索,终于发现了端倪。
墙上钉死的壁屏抠下来后,他立即发现砖缝有点松,柴义一眼就发现了,这些砖是能取下来了!
他当即精神大振!
这样的设计,壁屏又装得十分之好,检查只当这是死装饰,因为敲壁屏后是实心的。
柴义掏了一层一层的砖,掏到第七层,终于发现了一个不足半人高的地道。
草草挖掘的,还是黄泥洞,很窄,人只能匍匐前进。
陈达护法,柴义亲自爬进去。
他爬了可能有小一刻,抵达大约一百丈外一户人家的小荷池。
这荷池是活水,直通城东。
柴义在不知水道环境,也不知水道长短的的情况下冒险潜入,最终他找到要找的地方!
这是一个普通商人的家,这些“普通商人”的其中一个正匆匆整装正要出门。
柴义留下暗记,连湿漉漉的衣裳都没顾得上换,跟着对方赶在闭城门最后一刻出了上雒,往北直奔。
一路赶到平阴山脚,过了上雒,进入鄞州。
密州和鄞州交界,一个叫怀溪的小镇。
这时候,已经是次日上午了。
柴义随手收衣穿戴,不远不近缀着,观那人似乎不是第一次来了,临近镇西书院的时候,还有两个附近小商铺老板随口和他打了招呼。
那人呵呵笑应了,然后进了书院。
柴义瞥两眼,快速绕到后面围墙,一纵一跃,藏身与院外大柳树的枝叶和檐角阴影之下。
那人交给先生一个小竹筒,然后就走了。
这时候,柴义留的暗号,刘元已率人遁踪追上来了。
柴义指了指,示意跟着那个走了的人。
“此人返回城东院子,继续行买卖商贾之事。”
如无意外,这一趟属于这个人的任务就完成了。
州衙门,刘元接着说:“而属下跟柴统领一起,继续盯着那个先生,……”
那个教书先生,没有任何异常,继续回到书房带着小孩子们摇头晃脑念书。
他也没出书院,甚至没和外人接触。
但柴义何等眼尖,这条线索他是无论如何是不能放过了!
终于,他在先生站在教室门口,等小孩儿恭敬冲他鞠躬告别的时候,柴义发现,他在俯身抚摸一个大约七八岁小男孩的时候,不着痕迹,悄悄将一枚纸团放进男孩的书篮子里。
“属下等在小镇打听过,这小男孩家境尚可,不过是个寡妇的儿子。”
当然,镇上更多人说她是富商养在镇上的外室。
因为确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长得和小男孩很像、轮廓间一看就是有亲近血缘关系的中年男人来看他们。
“那男人据说十分英武,威势赫赫,必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纪棠睁大眼睛:“大将军?!”
刘元点头:“没错,正是武将!”
沙场征战,杀出来的血气是没法冒充的,而且据镇民悄声说,那男人虽轻车简从,但其声势绝对不一般,他说他亲戚就是上雒人,他走亲戚时有幸见过以前的上雒太守卢非和心腹大将卢凭路过。
那男人气势比卢凭明显还要更胜一筹!
卢凭,刘元知道,若非有卢凭卢觞撑着,当初卢非的上雒早就坐不稳了。
上雒大战过后听柴义描述,那也是相当了得的人物。
至少也不比大魏的中层武将逊色。
比卢凭还要更胜一筹,那岂不是个高级将领?!
纪棠和赵徵对视一眼,她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现在已经能确定,侯忠嗣确实有问题了。
而且!
她有种预感,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关键大将、那个终极内鬼要出现了!
“柴义跟上去了?”
刘元:“是!”
不过刘元话罢,明显有些迟疑。
赵徵道:“说!”
“是!”
刘元拱手领命,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说:“……那个小男孩,有些面善。”
刘元说得含蓄,但赵徵纪棠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赵徵霍站起来,“是谁?”
他神色声音一下子变得极凌厉。
“你说。”
纪棠安抚:“没事,你别紧张,大胆说出来。”
刘元肯定是第一个见那小男孩的,但他说面善,只能是他曾见过那和男孩轮廓极相似的大将!
刘元咽了咽,放轻声音:“属下瞧着,那男童眉眼之间,与杜将军颇有几分神似。”
谁?
杜将军。
杜蔼。
就是昨日刚挑战了四皇子赵虔,给新来的三万魏军一个狠狠下马威的那个杜蔼。
昔日皇太子视之为股肱的、在池州战场上与之同谋同战甚至同宿过的,先帝托孤遗臣、左英武大将军杜蔼!
第52章
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
刘元有些不安,舔舔唇,补充:“这只是属下一人之见,并无任何佐证。”
“后续的,还要柴统领回来才知。”
柴义和刘元兵分两路,那男童回家后,有人接过他的书篮把那个纸团取了出来,然后重新装筒蜡封,之后一个外面普通却身手矫健的仆役出了宅子,出了镇子后火速离去。
刘元回来上禀主子进展,而柴义则悄悄缀着那仆役去了。
接下来的事,还要柴义回来才知。
但柴义回得非常快,刘元回来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后脚就回来了。
速度这般地快,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那名负责传递最后一段的仆役,目的地也是上雒城。
而杜蔼,恰恰就正在这上雒城郊的三军大营。
纪棠一听说柴义回来了,心里就一沉,和赵徵对视一眼,赵徵沉声:“马上叫进来。”
一天一夜奔波,柴义湿透的衣服都差不多干透了,只剩束袖护腕处颜色微深,他向来束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有些微乱和尘土,只神情却比以往每一次所见都要凝肃。
柴义跪地,禀:“卑职随此人一路疾行往南,抵达上雒城郊三军大营。”
“此人手上之信,通过后勤兵之手转近卫,最终送至杜蔼杜将军之手!”
室内落针可闻。
纪棠咽了咽,许久,才听见赵徵沙哑的声音的响起:“杜蔼。”
“好一个杜蔼。”
他声音暗哑又平,仿如暴风雨的前夕,蓦“锵”一声长剑骤出鞘的短促锐鸣,赵徵霍地站起,余光银芒骤闪,“咔嚓”一声利刃入木的重劈闷响!
“轰隆”一声巨响!
赵徵提剑将面前那方掌厚的的长条紫檀木案重重一劈为二!
两截断案直接被震飞一丈,“轰隆”一声落地,茶盏飞溅香炉满地,纸笺哗啦啦纷飞满屋。
赵徵额角青筋暴突,站在飞扬的纸笺中一动不动,雪白的宣纸,他双目泛着一种猩红的赤色。
……
营房里死寂一片,隐约听见远处校场传来的演练吆喝声,夕阳余晖残红,有军靴落地的沓沓声往这边行来,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沉而清晰。
是柴兴。
日间说过的,赵徵会与众将一起巡察夜演。这将是战前最后一次磨合操演,前方的营寨已经筑好了,明日一早中军将开赴前线。
另外,大战未正式开启,但哨报已白热化。哨马频繁进出上雒城和大营,诸将至少每两个时辰去议事大厅看一次。
时间也差不多了。
夕阳西下,整个上雒大营乃至苍穹原野都浸染在一片暗色的纁红之中,赵徵走得很快,军靴落地沓沓沉重而急促,一下下落在校场夯实的褐色土地上。
他身后簇拥着柴兴钟离颖侯忠嗣以及杜蔼薛志山等大小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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