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顾着喝羊杂汤,抽空点了点头。
热乎乎的鲜汤,香喷喷的饼子,他从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
一张嘴好像都不太够用。
老太婆把盘子里最后一个烧饼也夹进他的碗里,“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
他毫不客气,拿起来就啃。过去几年的流浪生活教会他,吃东西千万不能矜持,否则就要饿肚子。
吃过早饭,老太婆就拐着杖去院子晒太阳了。
男孩正舔着指头上的芝麻粒儿,刘诠就凑过来低声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孩子动作一顿,刘诠就赶紧摆手:“我不是催你走啊。反正你在城里举目无亲,不如认我作义父,今后就住在我家如何?”
他早年丧妻,膝下无子,如今年纪大了,家里又无余财,城里的女人未必看得上他。不如收养这个孩子,家中可享天伦之乐,他自己也算真正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
男孩没有吱声,像在考虑。
院里,老太婆唤他。刘诠笑道:“你慢慢想,不用急着回复。”说罢,站起来走了出去。
他的老娘就站在院门边上,把他招到身边才低声问:“这孩子要在咱家住上多久?”
“少则几日,多则两三月吧。”刘诠打算先应付掉这一关再说,“你也知道,出趟远门回家,哪有那么准时。”
第14章 猫
“不懂甚礼数,又是个哑巴!”老太婆哎了一声,“你看别家的孩子,小嘴都可甜哪,这个就像闷瓜……”
话未说完,墙上突然掉下一样东西,“咚”一声就砸在她身上。
眼前一花,老太婆吓得往后一仰,幸好刘诠眼疾手快扶住她。
两人定睛一瞧,跳下来的竟然是一只白猫,长得油光水滑,浑身一丝杂色都没有。它跳下来时还踢了老太婆一脚。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一脚准准地蹬在她心口上,然后就昂着头一路小跑,旁若无人地消失在屋后。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
猫儿不大,劲儿不小,老太婆被蹬得胸口直发堵,好半天才缓上一口气,不由得骂了一声:“吓我一跳,哪来的死猫!”
刘诠却觉得这猫看起来很眼熟——不就是先前他送给小乞丐那只么?昨儿还奄奄一息,真就要变成死猫,怎地今日突然生龙活虎?
好生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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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光正好,男孩沿着主街往北走。
他今日换过一身青布衣裳,后背还负着一只竹篓。这篓子是他从刘诠家的厨房里借来的。黟城有许多孩子都这副装扮出门,帮助父母或者东家添购物件,因此他在人群里并不起眼。
再往北走就是主城区,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有些行色匆匆,直往北门赶去。
“听说北边城门开了,快快,说不定能出去了。”
“我这批货在黟城压了两天,再耽搁下去保不齐要坏了!”
北城门开了?男孩脚尖一转,也往北门而去。和收集愿力比起来,当务之急是尽快逃离黟城。
他离北门很近,赶过去也不过一炷香功夫。然而紧赶慢赶终于赶到,城门方向却被挤得水泄不通,前方隐约还传来吵闹声,像是起了冲突。
他身边的人都在翘首观望,然后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
过不多时,千岁的声音就传入他耳中:“城门开了,但不给百姓通行。有几个汉子着急出城,和城守军起了冲突。”
为什么?男孩知道她耳力惊人,听见几十丈外的动静只是小菜一碟。
“开城门是因为……”千岁还在整理听见的讯息,“有大人物驾临,城里的头面人物都要列队相迎以示隆重。”
正说话间,前方有马蹄声得得,像有人马进城。紧接着男孩前方的人墙就像拍上岸的浪潮一般往后飞快退去!
若非他见机得快,这会儿大概已经被人踩在脚下了。
城守军飞快在人群中辟出一条道儿来,护送百余骑兵通过。男孩踮起脚尖匆匆一瞥,望见最前头那人骑着大白马,享受着前呼后拥,往署衙去了。
边上的黟城居民都在议论,一时倒没顾得上发火:
“陪在边上的不是署尹大人吗?”
“还有刘大官人,还有徐老爷!”
徐老爷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黟城的粮食铺子基本都是他家开的。
“看来上头派来的大官了不得,不然怎么能劳动他们出迎?”
众人提及的署尹,男孩也望见了,他的确陪在新来的大人物身边,可是脸色难看得紧。
很快,城门重新关上了。城守军再次强调全城仍在戒严期,然后疏散了人群。
走不成了,男孩往城门方向望去最后一眼,转身折返回去,只得仍按原来计划行事。可在这时,千岁忽然“咦”了一声,像是兴致勃勃。
“我找到好东西了呢,这次说不定能有额外进账,不错不错!”
……
几个时辰后。
男孩刚刚踏进榕街,就有个软绵绵、暖乎乎的东西按在他后背上。他转头,正好看见一只毛茸茸的白爪子搭在他肩膀上。同时,千岁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停,看向你右边。”
男孩往右转头,看见一栋宅子。
“就在这里。”听起来她很满意,“我感应到了。很好,东西不错。”
男孩看了两眼,不敢多逗留,迈步继续往前走。
这地方,他可进不去。现在怎办?
身后那东西又缩回篓里,他还能听到千岁的指点:“在这附近找家客栈住下来,要离目标越近越好。”
这是黟城最热闹的地段之一,住宿可不便宜。
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装,很普通,像是平民家的孩子。
他很满意,于是拐弯,换了条岔路,然后迳直走进了最靠内侧的一家客栈。它不是临街第一排,但后院距离男孩重点关注的那套宅子不到三丈远。
他走进大堂,坐下,悄悄摸了摸四四方方的榉木桌子。这套桌椅有些年头了,表面掉了点漆,桌角还粘着两颗饭粒。
其实他吃过这家的饭菜,味道不错,但从来不是正大光明坐在这种桌子上享用。
客人不多,跑堂的伙计很及时地凑过来:“小哥儿,就你一个人?”
男孩点头。他不再破衣烂衫,就不会被撵出去。
八岁的孩子自己上馆子,这事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伙计看他眼生,不由得多问一句:“你家大人呢?”
男孩无声张了张口,又指着自己咽喉。这毛病有时也给他省了不少事,至少人家不会再刨根问底——反正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伙计懂了,这孩子是个哑巴。城里有哪一户人家的孩子是哑巴吗,他怎么不记得?
男孩手里抓着一锭碎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成功将他唤回了神:“哦,小哥儿要吃点什么?”
这种客栈可供打尖也可供住店,他指着墙上的木牌子道:“我们店里的砂锅吊子、素炒三丝和五香熏鱼都是招牌……”
他话未说完,男孩就点头了。
再配一盆米饭,这顿午饭就完美解决。
一个男孩踞案大嚼,这副场景未免吸睛。掌柜站在台子后头吸着旱烟,一边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莫不是跟家人走丢?”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男孩将砂锅里最后一小块猪心丁也拣起来吃了,这才擦了擦嘴走过来,把碎银子放在柜台上。
掌柜给他找了零钱,男孩却不收,而是指了指掌柜身后的木格子。
第15章 必须得漂亮!
这暗示很明显,并不难猜:“你要住店?几晚?”
男孩竖起一根指头,把钱尽数推还到掌柜面前。
黟城物价不贵,这些钱够住上五、六天了,男孩却只要求一晚。掌柜看他来路不明,本有些犹豫,可是转念一想,八岁的孩子能干什么坏事来?无非就是进店偷东西。现在店里客人稀少,总共也只有两房,他只要派伙计把这孩子看牢,那便无虞。
官家的确要求,店里来了生面孔就得上报。可是这小家伙只有八岁,那是不可能跟城主府的惨案扯上关系。只要他家大人找来了,但凡是个生面孔,他马上就差人去报官。
再说了,这是个小哑巴,就算官家提去问也问不出东西来。若是他跟家人走散了,店里收留他也算做了善事,毕竟城主府惨案的元凶还没抓到,夜里的街道并不安全。
掌柜这么想着,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了钱,向伙计招手:“你带他去客房。”
说来也巧,掌柜提防男孩偷窃财物,把他安排在最偏远的客房,远离其他客人。这恰好就遂了他的意愿,因为几丈开外就是那一栋大宅的高墙。
伙计送上热水就离开了。
男孩把背后的竹篓放下,又将手里的油纸包打开,摊在桌面。
熏鱼的香味儿顿时弥漫开来。
篓盖一动,随即掉开,白猫从里头钻出来,轻盈跳到桌上,鼻头不自觉轻嗅两下。
男孩将油纸包往它面前推去。
猫儿侧了侧头,他却听到千岁的声音:“给我的?”
“不对!给猫的。”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口误,飞快纠正,“你没碰过吧?”他要是敢让她吃自己的剩菜,看她不抓花他的脸!
男孩赶紧摇头。熏鱼的确很香,但他从头到尾都没碰一下。
他见过那些富家子的作派,出门用饭还要自带餐具,讲究得不得了。千岁这么贵气,想必更加斤斤计较。
“算你识相。”她不饿,但这只猫饿了,它已经两天没有进食。
白猫叼起一块熏鱼,小心吃了起来。它的品相很好,吃相也很秀气,细白的小牙咬在棕红色的鱼块上,发出咯啦咯啦的爆裂声。
味道不错。白猫一边啃鱼,一边眯起了眼,长长的尾巴轻轻拍打桌面。
男孩就趴在桌边看它进食。
毫无疑问,千岁附到这只猫身上了。他没忘记她昨晚说过,白天只能以灵体出现,这就很不方便了。因此她给自己找了一副临时的躯壳,以方便光天化日之下行动。
按她的话说,这副身躯必须灵巧、不引人注意,并且不具备威胁性,至少在别人眼里看来是这样;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必须得漂亮,才能勉强配得上她千岁大人的身份!
所以,这只白猫成了首选。
他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她,苦于开不了口。这么想着,男孩看它吃饭却觉得手越来越痒。
那白毛看着是又干净又绵密又细软,不懂得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猫儿吃得正欢,他忍不住轻轻抚了它一下。
真是好软好顺好滑,比他昨天傍晚在成衣店里摸到的水貂皮还舒服!
这么想着,他又摸了摸。
白猫突然转头瞪他,滚圆的杏眼里全是怒色,口里咝咝响声,像是下一秒就要跃起攻击。
谁给他的胆子,敢用那双讨饭的手来碰她!
男孩飞快缩手,安静地看它吃鱼,再也不敢逾矩。
白猫瞄他一眼,转过了身,毛茸茸的尾巴“啪”一下打在他胳膊上。
“太咸了,给我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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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天就黑了。
客人来了又走,大厅里热火朝天了两个时辰,终于慢慢变空。掌柜和伙计闲聊,都在感叹这一天又过完了,然而城主府惨案的元凶还未落网。
从街上越来越严密的军力来看,署衙着急了。
这次大案万众瞩目、不同以往,城门已经关了三天,压力越来越大。黟城毕竟还要对外通联,人们还要出外讨生计,不可能一直锁城下去。
可是凶手还逍遥法外。
能犯下这种恶性大案的不是普通人,所以署衙一点儿抓人来顶缸的念头都没有。就因此事牵涉到地方高官,又闹得人人皆知,才必须要秉公办理。
“署衙那帮子人,现在焦头烂额呢。这事儿只要再悬着几天,就要惊动上面了。”
“这回也是怪了,一点儿线索都没找到。”
掌柜摆了摆手:“我在署衙的朋友说,昨晚市集那里又出现两具尸体,都是生面孔。”
“外乡人?”
“是啊,而且城守军盘查外地人两、三天了,压根儿没见过这两个。他们是直到死了才被发现。”掌柜压低声音,神秘道,“身上还配着武器,很可能就是凶手那一伙儿的。”
“他们又是被谁杀掉的?”
“那就不清楚了。”这事儿从头到尾都笼罩着阴云和不祥。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却见临窗的座儿有个男孩吃好了,走过来会钞。
掌柜一边结账一边问他:“小哥儿,你家人还没找来?”
他摇了摇头。
“可要我帮你报官?”
他又摇了摇头,面色平和,并没有一般孩子的惊惶。
然后,他就回房去了。
掌柜悄悄提点伙计:“这孩子有些古怪,你今晚多盯着他点儿。”
伙计领命去了。
这个晚上月明星稀,是个好天气,四下里的响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住店的客人事儿多,伙计半夜起来三、四趟,见男孩的客房紧闭。床就挨着墙,他经过时,都可以听见里面均匀的呼吸声。
一点异常都没有。他摇了摇头,掌柜年纪大了,就喜欢疑神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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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过中天,黟城署尹杨奇行还在挑灯阅卷。下人知道他这两天上火厉害,眼睛通红、满嘴起泡,一晚上给他送了两次冰镇的莲子百合羹。
秋风已经带上凉意,可心头的闷火还需要沁骨的冰水才能稍稍压止。
他扔下手里的案情卷宗,揉了揉干涩的眼,数不清是第几次叹气了。
第16章 不速之客
城主府惨案并不复杂,而是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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