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只细软白皙的手掌就放在了他的手中,一强一柔,形成强烈的反差,却又意外的和谐。
“那便麻烦王爷了。”
周誉的嘴角微微扬起,像怕她反悔似的飞快将手掌收紧,叫她挣脱不得,而后牵着她一步步往下走。
等握着她走过了这段路,又立即地松开了手。
她还以为他会借此机会讨些好处,毕竟他从不吃亏,却没想到他这次会如此果决,快到她都没反应过来。
沈菱歌看着被握得发烫的手,抿着唇弯了弯眼,继续跟在他的身后,再看眼下曲折的山路,她却没了起先的害怕和担忧,甚至觉得即便这路再长一些,她也不怕了。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到了山脚。
沈菱歌跟在他的身后,轻轻地道了声:“多谢。”
今日若没周誉,只怕真要如他所说,到天黑都下不来。
“若真想要谢我,便多笑笑,整日苦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他勾着唇角,笑得很是恣意,秋日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耀眼的叫她心跳加快,根本不敢多看。
这人真是正经不了多久,沈菱歌低声道了句不要脸,飞快地撇开了眼。
獢獢方才就跑得没影,这会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棕色的长毛上沾满了叶子,只见它用力地抖了抖,将身上的叶片都抖落了,才到她脚边蹭了蹭。
这是被骂的劲儿过去了,不怕了,又来撒娇了。
“小淘气鬼,跑哪儿去了,沾得一身脏,晚些给你洗洗,走吧,我们该上船了。”
东西是找附近村镇百姓订的,都是些米面笔墨等物,要得不多,慧悟师太是不想让她们一直拘在山上,偶尔也要与外界打交道,这才会让人轮流下山。此刻河边停着小舟,要她们自己乘船去对面岸上取。
沈菱歌自然不会撑船,还好今日周誉来了,不然她真要寸步难行。
她在江南长大,出行时常会用到船只,她不晕船但她不通水性,尤其是上回被人推入水后,对水有种天然地惧怕。
上了小舟便抱着獢獢钻进了蓬内,浑身僵直着,动也不敢动。
周誉长这么大,也是头次给人撑船,只觉新鲜无比,把船桨当做是武器,随意地拨动着,至于这船它要漂往何处,便不由他控制了。
沈菱歌是真的怕水,抱着獢獢目光也不敢乱看,荡漾的水流似乎就在她耳边,这样持续了不知多久。她才意识到不对,这条河流虽宽,但她上回渡河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回远超不止,且船根本没有要靠岸的意思。
只得从蓬中探出了脑袋,一看却傻眼了,周誉悠闲地坐在船头,手掌随意地拨动着船桨,船根本就没往对岸靠,而是顺着水流不知飘荡到了何处。
小舟置身在宽阔的水面之上,四下皆是陌生的地界。
“我们这是要去哪?”
周誉屈膝靠坐着,许是水流晃荡着太过舒适,他甚至闭上了眼,听到动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
“不知。”他轻飘飘地吐了两个字,又慢悠悠地道:“去个没人认识你我地方,岂不美哉。”
“王爷怎么会不知,您别闹了,我得去取东西,回去晚了,慧悟师父会着急的。”
“你便如此不愿与我多待会吗?”周誉收敛了笑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此刻不在道观中,他可以不必压抑内心的欲/望,无所顾虑地看着她。
沈菱歌心里着急,她总是猜不到他想做什么,明明方才还如此温柔小意,谁能想到转眼又会来这一出。
“王爷不是已经看见了,我已入道,便代表了我的决心。”
周誉闻言忍不住地嗤笑了声,他憋了够久的,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后,他便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
他早已习惯想要便去争取,从未有过隐忍不发之时,只是因为这人是沈菱歌,他才愿意一再地退让。
可不论他如何改变,她依旧是不满意,既然如此,又何必要继续演呢?
“我走时,让你等我,为何不等。”
沈菱歌知道这次是躲不掉了,况且如今她在河中央,便是要逃也逃不了,既是逃不掉,还不如趁此机会,与他说个清楚。
也好叫他别再在她身上耗费时间,不值得。
她不再躲闪,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这也是这两日来,两人头次这般坦然相视。
沈菱歌这才发现,他比上次离开时更瘦了,漆黑的眼里似有红血丝,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倦意。
她记起云姑那日说的,他一回京便马不停蹄地进了宫,他是去寻她的。
这让她心中升起些许酸涩之意,周誉是真的觉得之前轻慢了她,这次他是认真的,诚心实意想待她好。
“便是等了见了,又有何用,我与你差得又何止是身份。”
还有横在两人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她想与他厮守终身,可她胆小怯弱,害怕会是另一场飞蛾扑火,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将火源断掉,让一切都没发生。
她犯的最大的错,便是喜欢上了一个,攀不上够不着的人。
“沈菱歌,我到底该说你是有情还是无情好?若说你无情,却要豁出命去,也要护着我。可若说你有情,却从不过问我的想法,便在心中给我判了死刑,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你这人对自己真是绝情的很,宁可出家入道,也不愿面对自己的心。”
“沈菱歌,你又怎知我定会负你。”
周誉靠坐在船头,声音却仿若就在她耳畔,沈菱歌这会也顾不上怕水了,抿着唇一手抵着船篷,微垂着眼眸不敢去看他的眼。
听着他一句又一句的质问,心也似这河水般,飘忽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才瓮声道:“周誉,你出生便高人一等,即便战场上出生入死,命也全由自己而定,没什么人或事能叫你为难的。你自然不知,这世上有些人能活着便已很不容易了。”
“你与我而言便是天上的月,喜欢却如同奢望,人啊,该有清醒的认识,追求得不到之物,是会粉身碎骨的。”
“我自私胆小又怯弱,我不怕疼,但我怕死,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你的喜欢。”
周誉面无表情,眼底的暗潮翻滚着,像是要将人吞噬一般。
他过往二十余年,除了父母离世,从未有如此无力过,像是浑身憋着气,无处可以发泄。
他可以将她直接掳走,也可以不管不顾地得到她,却都无趣的很,他要的是快活的她,而非像只剪断了翅膀的雀鸟,卑微怯弱,等着粉身碎骨。
“周誉,我骗了你,上回我说宁愿遇见季修远,也不被你所救,这话是假的。”
“我很庆幸此生能遇见你,于我而言,便足够了。”
“你便让我苟活着吧,能看到你受万人敬仰,看到你平平安安活着,看到你娶妻生子,便是我此生最快活的事。”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犹如锐器插在他的心口,看不见血,却痛不欲生。
水流到了湍急之处,一个波浪打来,船只剧烈的晃了晃,沈菱歌的身影也跟着晃动,她就像是风雨中依附着大树的蝶,好似轻轻一吹便会支离破碎。
周誉被她气得咬牙切齿,可方才那一瞬间,还是想要护着她。
他便知道,此生无解。
第64章 愿不愿意跟我走。
“进去, 谁让你出来的。”他冷着眼低吼了声,那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令她微微一怔。
沈菱歌悠悠地看向他, 没有动,怯怯地喊了声:“周誉。”
“既是无情, 便别再这般看我,否则我会当你是改了主意。”
话落,又是一阵浪来, 沈菱歌摇摇晃晃地勉强站稳, 周誉阴沉着眼, 握紧了船桨不再看她,冷声道:“进去。”
沈菱歌咬着下唇, 遥遥地又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进了船篷内。
周誉看着翻滚的河流, 自嘲地笑了笑, 他竟真有这一日,得不到却又不舍得将她毁掉, 终将自食恶果, 或许这便是对他先前所做的惩罚吧。
躲进船篷的沈菱歌,挨着蓬内只觉百感交集,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人都该有得到和失去的, 她既决定断舍, 便无欲无求。
可她看不得周誉如此,他若是生气发脾气,她都会好受些,偏偏什么都不说, 到头来还在关心她,这才叫她辗转不得。
两人相距不过一个船篷,却像是阻隔了千山万水般,獢獢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心情低落,乖乖地伏在她的脚边,舔了舔她垂落的手掌。
沈菱歌透过竹帘,痴痴地看着船头周誉坚实的背脊,一路无言。
船摇摇晃晃地到达了对岸,这次来送东西的是个老者。
“道姑可算是来了,老朽害怕您给忘了。”老者把东西递给沈菱歌的时候,还好奇地打量了身旁的周誉一眼。
却被他满身的煞气所震慑,险些踉跄两步跌倒,颤颤巍巍地将东西丢下,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沈菱歌很想让他收敛些,别吓坏了人,可方才两人的气氛如此僵,她又没什么立场来说这话,只好又咽了回去。
放下竹篓,将东西一一装进去,这次送来的不是米面,而是笔纸蜡烛等物,说是少许,但观内人多,需求量大,说少也少不到哪去。
很快篓子就装满了,沈菱歌手劲不大,头次提时有些吃力,正要蹲下身将竹篓背起,就见竹篓被身旁人凌空提起。
她愣愣地追着仰头去看,便看着周誉将竹篓背起,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朝着小船走去。
两人来拿东西,周誉本就不是空着手,再加个她的竹篓,显得尤为滑稽。
他该是身穿盔甲手握兵刃,叱咤沙场的大英雄,此刻却愿意为了她抛下这些虚名,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她却依旧无法迈出那一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她懦弱也好无情也罢,她终是不敢拿好不容易得来的重生,去赌一个遥不可及的明天。
沈菱歌沉默着上了船,这次顺利地回到了山脚,上山之前她想将竹篓拿回来,却听周誉讥笑出声。
“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能提得动什么?勉强负重上山恐怕还要不慎摔倒,岂不耽误了时辰。还是说仙姑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要,实则想趁机与我多待一会?”
她知道周誉是故意在刺她,想要让她生气,只得闭了嘴,老实跟在他的身后。
周誉挑了挑眉又道:“仙姑还是走前面的好,免得何时摔下山,还要我费劲去寻。”
沈菱歌把即将出口的辩解声,也吞了回去,乖乖地走到前面,之后的路上她多次想要缓和矛盾,但每每要开口,都会被他那张黑脸给憋回去,最后只得无言相对。
就连獢獢也感觉到了,两个主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不再东跑西跑,很是乖巧地跟着回了道观。
按理来说,他如此气闷,就该直接甩脸子走人,可周誉却没走,依旧在观中住着。
每日跟着慧悟师太读经修道,且从那日后,没再私下找过她,两人只有众人皆在时,才会有碰面的机会,这反倒让沈菱歌不适应起来。
有些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做些什么。
如此大约七八日后,紫阳观又来了个贵客,叫她那潭被搅乱的水,再次起了涟漪。
午膳后,她回院中取东西,便见院中多了许多人,进内才发现,竟是周允乐带着周雁荣跑来道观偷闲。
“沈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了,我和姑姑可等了好久了。”
“陛下,荣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周允乐还和之前一样,见了她就扑上来,完全看不出丝毫当皇帝的模样。周雁荣则是上次的事后,自觉忽略了周允乐良多,愈发往宫内跑,陛下外出,她自然也跟着来了。
“沈姐姐不是答应了我,等道观建好了就让我来玩,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他们能来,沈菱歌不知有多高兴,怎么会不欢迎,拉着他进屋内坐下。
而后听周允乐哭诉这段日子有多可怜,京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教他的先生也换了人,如今由蔡太傅亲自教他学问。
每日不是早起上朝便是看书写字,若是功课做的不好,耍赖不肯学,蔡太傅便会褪去官帽,在殿门外长跪不起。
周允乐虽然天□□玩,却是个内心淳善的孩子,他自己逃学不读书可以,但看见蔡太傅为了他而跪着,又止不住的心软。
只得逼着自己努力捧着书读,几乎连玩乐休息的时间都没了。
这几日是先皇后的忌日,他以要为母后悼念为由,来道观待两日,这种理由蔡太傅如何能拒绝,只得放他出宫。
“太傅只放了三日假,我也只能住两日,沈姐姐,当皇帝好难,我不想当了,我留在道观陪你一块出家吧。”
周允乐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扁着嘴看上去可怜极了。
原来是日日早起苦读,难怪看着肉乎乎的小脸都瘦了,沈菱歌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怎么又说孩子话了,上回我出宫时,你可说了要努力变强,好保护我和你姑姑,怎么这么快便反悔了?”
“阿乐不想反悔,可这实在是太难了,阿乐不是读书的料,更不是当皇帝的料,就该像他们说的,让皇叔来做这个皇帝才是。”
周雁荣站在他身后,不停地朝她挤眉弄眼,沈菱歌便猜到了,这是故意带周允乐来这。
一是想带他放松放松,二则是想让她劝劝他。
沈菱歌想了想便安抚地道:“谁也不是天生就该做什么事的,就说你叔父,他也并非生来就会领兵打仗,他能有今日之功绩,也都是血汗中杀出来的。阿乐善良又聪慧,已经强过很多人了。”
“难道皇叔不是从小便天赋异禀吗?”
沈菱歌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来,他比周誉小了不止一轮,他见到周誉时,他便已经是战无不胜的传奇了,他从未想过同样年龄的周誉是如何的。
“即便有天赋,可带兵打仗的事,不是纸上谈兵,也不是读书写字,背默出来可不管用。我虽未曾见过沙场如何,却见过他身上的伤,阿乐,没有什么事是能一蹴而就的,尤其你肩负的本就比旁人要多得多。”
周允乐听得入神,也顾不上颓靡了,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极了,“那皇叔也会有挫败的时候吗?”
沈菱歌被问得呛住了,她也没见过年少时的周誉,她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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