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他破了刑部两件多年悬案还升了职,不少人觉得他也该放缓脚步了,该表现的也表现过了,众人现在提起他都对他的办事能力颇为认可,不会再认为他是借着父荫来刑部混日子。再说……他这么勤奋,岂不衬得同僚于公事很懈怠?
于是一帮同僚轮着班约他出去喝酒听戏,均被他以“公事繁忙”为由婉拒了,令一众同僚很是郁闷——大家同在刑部,感情就忙您一个人了?
搞得大家与他好像不在同一个衙门一样,于是有人在背后难免抱怨他的勤奋。
第三年,独孤默继续升职,忙碌的状况有增无减,并且也隐隐让刑部不少人产生了危机——活都让你一人干了,阁老大人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们都很没用?
除了那些混日子的老油子,刑部许多官员开始对公事上心,主动抢着干活了,也绝了请独孤默出去玩乐的心思,反而更多的开始找他讨论案情,以及自己在审案之时遇到的难解之处,甚至有律法不明之处向他请教。
深入接触之后,众人这才发现,所有的律法条文在独孤默这里都是张口就来,不但能背的一字不差,在审案之时还能运用自如,且他还向皇帝谏言修改补充《大渊律》里疏漏及不合理之处。
皇帝准了他的奏折,并批准他参与修订《大渊律》,以他的年纪,足见其才干。
此后,独孤默在刑部衙门就是一部行走的《大渊律》,同僚将他从独孤阁老的荣光里剥离出来,对他敬佩有加。连刑部尚书田滨也与旁人感叹道:“自从独孤默来了刑部,倒是带动了大家的干劲,如今也不愁大家偷懒不干活了。”
刑部衙门的同僚们对他升官的速度都很是认同,哪怕官场上积年的老油子子见过了他的勤奋,都不免要后悔自己多年四处钻营却不肯踏实做事,否则说不定自己也早升官了。
也有别的衙门官员对独孤默飞速升官私下有些小意见,私下与友人聚会灌了黄汤也会发牢骚:“我若是有独孤阁老那样的亲爹,恐怕也早就升官了。”不幸遇上刑部官员,被对方好一顿嘲讽:“你就算有十个独孤阁老那样的亲爹,恐怕升官的速度也比不上独孤侍郎。你在外面喝酒的功夫,独孤侍郎在衙门看卷宗;你回家抱着娇妻美妾上*床睡觉的时候,独孤侍郎还在审犯人;你睡着了独孤侍郎还在忙,你醒来独孤侍郎早起来去忙公务了,谁跟你似的整日不想着做事,只想着拍马钻营?”
那名官员恼羞成怒,酒意上头说话也更加没有遮拦:“你不过就是跟独孤默同在刑部,想着为他说好话,好巴结上了独孤阁老升官而已,你得意什么?”
如果说相识之初,这名刑部官员还有过这种小心思,但数年相处反而看清了独孤默的为人,他的官职都是靠自己的聪明才干得来的。
刑部官员鄙视道:“夏虫不可语冰!你这种人懂什么?我还要赶着回去审犯人,懒得跟你多说。”
京里派系复杂林立,皇子宗亲、勋贵外戚、朝廷重臣,哪一个身后不是站着面目模糊的官员?大家同在名利场,谁也不见得比谁清白。
可是独孤默生生以自己的行为方式让离他近的官员看到了另外一种生存之道,不是钻营拍马,而是事实求是踏事办公,以自己的能力在陛下面前挂上号。
这样一位以忙碌勤奋而出名的刑部侍郎,平日都嫌同僚之间的应酬浪费时间,今日却坐在廊下眉眼温和陪着江南一位车行的老板闲聊天,直惊掉了姚侃的下巴。
姚侃离的远了些,若是他能再近一些,听到两人之间的谈话,恐怕惊的五官都要在脸上挂不住了。
侍郎大人说:“怎的没把麟哥儿带过来?”
姜不语怪笑:“呵——大人以势压人让我来当亲卫就算了,竟连我的儿子也不放过。友情提醒一下,我儿子才三岁!”
侍朗大人:“我也友情提醒你一下,麟哥儿也是我儿子!”
姜不语倒是没否认,不过她笑的有些不怀好意:“大人说麟哥儿是你儿子,可是麟哥儿已经有爹了。”
侍郎大人:“那我是什么?”
姜不语坏笑:“要不……你当娘?!”她甚至还一脸期待:“侍郎大人美貌天成,相信穿上裙子也一定艳压苏州府所有的妙龄小娘子!”
独孤默:“……”
侍郎大人深深吸一口气,生硬的拐了个话题:“我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何不回信?”
提起这件事情,姜不语便有些心虚,正欲找个理由搪塞,却听得独孤默道:“别告诉我你没收到,我可以从送信的人一路查问下来,就不相信你一封都没收到。”
姜不语:“……刑部的人都是这么讨厌的吗?”查案子查出来的后遣症,凡事都爱较真。
作者有话说:
今日挑战三更,老规矩晚上十二点收工。这一章有点瘦,二更会肥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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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侍郎大人在刑部四年时间, 深谙掘地三尺寻根究底之方法,再加上他思维缜密慧眼如炬,至今还没遇上哪个犯人能在他手底下逃脱律法的制裁。
“当年离开幽州之时, 我分明跟你说过让你等等我。”等到他足够强大, 能够站在朝堂之上, 为她以女儿之身付出的百倍辛苦讨个公道,让天下人都知道她的惊世之才, 哪怕她以女儿之身行走世间,无论是刀山火海,他都能为她保驾护航。
哪知道狗世子没心肝,他在京中夙夜匪懈, 相思成灾, 将所有的话都诉诸笔端, 而她却吝啬的连几个字都不肯写。
他用一种审慎的目光牢牢盯紧了她:“我只想知道,写给你的那些信你都读了吗?”
姜不语:“……”
她忽然间发现自己误入歧途, 面对审讯犯人驾轻就熟的侍郎大人来说, 她答一句, 可能他后面还有几十句等着自己。
她若说自己读了,对方别说问及回信了, 便是提及信中所言,她恐怕也一无所知。若说没收到吧,按他这气势汹汹算帐的模样, 大约要按着送信的路程按个查问一遍,也不知道中间哪个倒霉蛋要撞在他手里。
胡扯是姜不语的强项, 她眼珠子几转便有了计较:“收是收到了, 只是你知道我这几年在江南四处乱跑, 江南吧每年雨水多, 有时候出门碰上下雨,有时候在船上不小心掉下去,你写的那些信就……”
“你是想说被水泡了?”
“对啊对啊!”姜不语暗赞侍郎大人上道,给个理由他就能接受,还一再感叹:“所以老天注定你我没缘份,真不怨我啊!”
独孤默懒得再听她那些搪塞之词,忽然问道:“离开幽州这几年,你过得快活吗?”
姜不语见他不再纠结于信件之事,立刻松了口气,回答他的问题也有了几分真心诚意:“很快活啊。”
她说:“从小到大我娘只给了我一个选项,担起北境的边防重任,重掌幽州大营的军权。为此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不当世子之后,我感觉自己卸下了千斤重担,只要有一口平安饭吃,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不知道多快活,春天出门赏花踏青,夏天上山吃斋消暑,秋天湖上泛舟采藕,冬日庭前赏雪灯下饮酒,能够每日带着儿子在街市间玩乐闲逛,夜暮归家,踏实一觉到天亮,再没有比这个更快活的日子啦。”
只有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才知道和平的可贵。
曾经守护过千万普通百姓平安的姜不语有一日解甲归田,成为大渊百姓之中的一员,享受着停战之后的安宁生活,于她来说反而是人生之中难得轻松享受的日子。
独孤默久在京中名利场,见惯了争权夺势,但凡姜不语这番话从任何一名被夺职的官员口里说出来,他都要怀疑对方只是给自己的不如意找个借口,背地里说不定还是想着积蓄力量翻身而上。然而姜不语说出这番话,他却相信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权势如她不过是一件战甲,披挂上身便能守北境安宁。然而只要两国停战北境安宁,卸下此战甲于她来说易如反掌,毫不留恋。
京中提起定北侯府世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惋惜她被入赘的金守忠连累丢了祖宗爵位与荣光,姜氏一门从大渊权贵之阶掉了下来,湮灭于芸芸众生,再无人提及。
然而于姜不语来说,不过是脱掉了枷锁般的人生,复归正常的生活而已。
独孤默眸中隐有感慨,能不被权利腐蚀始终保有清醒的意识,不做权利的走狗,这才是他念念不忘的人。
他试探着问道:“如果你想拿回侯爵之位,我也可以助你达成心愿!”
“大人跟我有仇吗?”姜不语吓的差点跳起来,在独孤默不解的目光之中,她真心诚意道:“我真没什么大志向,能睡到日上三竿,吃上可口的饭菜,与家人过上平淡安稳的日子,于愿足矣。你当侯爷好当的?我虽没见过祖父的辛苦,但金守忠在侯位之时我还是有记忆的,他就跟绑在幽州大营似的,有处理不完的军务,偶尔巡边也是以公事为主,哪及得上我现在的自由快活。你是成心不想让我过上松快日子吗?”
独孤默提起此话不过是怕丢失了爵位成为她心中执念:“旁人皆说,他日九泉之下你无颜面见祖宗。”
“我姜家祖宗若是恋权,当年早留在京中了,何至于跑到北境吃沙子吹冷风,还把这苦差使丢给子孙后代??”姜不语笑的旷达乐观:“甘苦自知,谁也不必替旁人操心,我现在好得很,再没有更好的日子了!”
有钱有时间有自由有儿子,虽然还有幽州大营出来的那帮笨蛋们需要她劳心劳力,但假以时日等他们适应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她自然也能更轻松。
独孤默郁闷的发现,自己在京里辛苦四年,脑补了多少次重逢的感人画面,而某人却一早将自己从脑海之中铲除,小日子不知道过的多滋润,不说她不需要自己,连麟哥儿都不知道他这位父亲的存在。
他就像是多余的。
怀着拖油瓶的隐秘小心思,侍郎大人赖在姜不语身边,跟着她回姜府吃晚饭,顺便跟麟哥儿联络感情。
在商言商,姜不语可不跟他客气,趁此机会提价:“独孤大人可知道我如今身价几何?在江南北境共有多少产业?”
独孤默还真不知道,不过想也知道以她的聪明劲儿肯定身价不菲:“你是想详细告诉我,好让我带人查抄的时候方便些?”
“我告诉大人是想让你知道,雇我做侍卫可以,不过这价格嘛……”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况且身为不为车行的老板,他们车行的业务就包括了看家护院替人跑腿押镖护送等项目,服务谁不是服务呢。
独孤默见她不再执著于分开,长松了一口气,笑道:“价格好商量。”还凑近了她小声道:“只要姜老板做的好,我的全副身家送你都没问题。”
姜不语:“……”臭小孩,分开四年都学会撩了。
她假装无视了独孤默意有所指的眼神,回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独孤默眼神在她身上打个来回,慢悠悠道:“分开四年,没想到你对自己的认知越来越不清晰了。”她从来就只在狗世子与无赖之间来回打转,离君子可差着十万八千里。
姜不语假装听不懂他的话中含意,吩咐下人备饭,末了追加一句:“饭钱另算,不在护卫报酬里。”
独孤默:“……”还添了奸商的特质。
好在晚饭时分,柏润抱着麟哥儿一起来吃饭,两人之间的话题总算不再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麟哥儿今日跟着柏润上街长见识,见到衙门前站笼里的犯人,非要好奇的停下来,接连不住问:“先生,人又不是狗狗,干嘛要关在笼子里?”
柏润跟小孩子简单解释:“他们做了错事。”成年人的世界太过复杂,真要让麟哥儿全懂也有难度。
麟哥儿当时就被吓哭了:“不要被关进笼子里!麟哥儿不要被关进笼子里!”
柏润抱着他哄了好久,还问起路过的百姓,听说这几名是交不上丝绸的织户,麟哥儿虽然不懂织户是什么,但也知道与自己无关,这才不再哭了。
小家伙下午哭过了,回来便有些发蔫,跟日头底下暴晒过的青菜似的,直往姜不语怀里钻:“爹爹——”他深嗅一口熟悉的气息,总算是安心了几分,还委屈巴巴的说:“爹爹,人关在笼子里……”
姜不语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用眼神询问柏润。
柏润到底也与她熟悉起来了,知道姜大爷非常疼爱孩子,不由有些发窘:“都怨我,下午带着麟哥儿去外面走动,结果不小心让他看到了知府衙门前站着的示众的嫌犯,麟哥儿年纪小没见过,生生给吓哭了。”
独孤默常年与犯人打交道,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犯人,况且他白日也去过知府衙门,见过衙门外面站笼的犯人,不过他只是奉旨来审查洪内监之死一案,于苏州府旁的案子无权干涉,便不曾动问。
反而是姜不语与柏润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甚至姜不语抱着孩子拍,柏润便坐在她边上柔声解释,还轻轻抚摸麟哥儿的脑袋,放眼看去亲如一家,他反而是那个无关紧要的外来者。
……就心塞!
非常心塞!
他忍着心塞问道:“衙门前那些站笼的都是犯了什么事的?”
柏润似乎才注意到坐在一侧的独孤默,他进来之时抱着麟哥儿,小家伙吸引了他全副注意力,况且姜大爷身边向来仆从管事环饶,不是侍候的便是来汇报店铺之事的,他通常都不大注意,竟没注意到一边坐着的竟是京里来的独孤大人。
“我特意问了下路过的百姓,说是什么交不上丝绸的织户,总有十好几位。”
织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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