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妈妈没想到她有此一问,不由愣住了:“大公子八个月的时候苏氏摔了一跤早产了,当时请了大夫调养了许久,后来隔了几年苏氏才怀上了三公子,难道当时苏氏已经足月?”
“这就只有苏氏知道了。”金不语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放下筷子起身:“多年前的旧事了,现在想查也不容易。”
高妈妈侍候她漱口,替她披上大氅,恨恨道:“当年我跟二小姐都觉得苏氏来的蹊跷,不过是戏班子里的一个玩意儿,接进府里来两人便爱的如胶似漆,姓金的要么是作戏,要么两人是旧相识。可他是一路逃难来的,说是家乡遭了水灾亲族全都死光了,这才投了幽州军,想查也无从查起,只得作罢。”
姜成烈后院清静,发妻早早去世,府里婆子女儿们都没经历过残酷的宅斗训练,这些事情上总是要慢一拍,再回头去找戏班子,那家南戏班子早不见了踪影,由是苏溱溱的来历便成了悬案。
金不语笑的凉薄:“查不查的也无所谓了,只盼着他们真正情比金坚才好呢。”
她一去半年,昨日回城闹了一出恐怕外面早都传开了,今日上午除了要去幽州军营里露个面,做个合格的吉祥物,稳定一下军心之外,下午还要去探望一母同胞的长姐金不言。晚上城里的纨绔们恐怕都在翘首以待,等着与她交流苏州府的新鲜玩法。
金守忠出门之前,父子俩在正堂会面,也不知道是沈淙洲替她说了好话,还是定北侯今日要在营中扮演溺爱世子的慈父角色,提早练习慈父的口吻,语气可谓平和至极,还亲切问候她的起居:“可用了早饭?”
金不语心道:这才对嘛,父慈子孝的早点扮上,也省得昨日鸡飞狗跳的动静了。
她演的情真意切:“父亲公事忙碌,还关心儿子用饭这等小事,真是让儿子心生愧疚。”心里给自己点评:久不练习孝顺儿子这个角色,戏有些过了啊。
大约金守忠也觉得自己演的有些过了,正正神色捞回来一点严父的面貌,告诫她:“营里叔伯们许久未见,你既然回来还闹了那么一场风波,今日过去便懂事些,别再捅出篓子了。”
待得沈淙洲与金不畏聚齐,一行人便骑马出城。
昨儿大雪落足了一夜,积云散尽,天色放晴,空气冷冽甘甜,呼一口直透胸臆,能吐尽多日郁气。
街上到处都有人在清扫积雪,金不语骑马路过舒家医馆的时候,看见里面正收拾坐堂的舒观云,老头子状似随意揉了下自己的膝盖,好像天阴下雪影响了他膝关节的灵活度似的,金不语深解其意,故意双腿一夹马腹窜了出去,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气的老头子小声骂了一句:“能骑马,还是跪的少了!”
药僮黄芪刚挑了帘子从后面过来,还当他有事吩咐:“啊?”
老爷子瞪起眼睛骂:“啊什么啊?后院躺着的那个死了还是活着?”
黄芪昨晚与白术互相替换守了独孤默一夜,生怕他烧傻了,此刻总算放下心来:“人虽然还没醒过来,不过烧的没那么厉害了。”
“烧死才好呢,欠收拾的小混帐!”他骂一句,认命的重新去开方子替独孤默调理。
金不语将人交给舒观云,便将心放回了肚里,万事不愁。
父子四人进了幽州大营,万喻先得到消息迎了出来,上下打量金不语一番,见她下马的姿势矫健,面上无伤,觉得定然是金守忠又溺爱世子,连劫犯人都不追究,他却要过问一二,便道:“昨儿听说世子刚回来,便做下了一桩大事,强抢了京里流放的犯人跑了?”
金不语笑着见礼:“这是谁传的瞎话?那名人犯分明命悬一线,本世子带了人去救治,这帮差役们满嘴胡说!”正好借着金守忠要当慈父的劲头提要求:“父亲,昨儿你可是答应了儿子,要将那名人犯给儿子跑腿使唤的。”还气鼓鼓瞪了一眼万喻,恰是个被惯坏的纨绔世子。
金守忠心中含怒:老子几时答应过你?!
但当着万喻的面,慈父人设不能倒,无奈一笑:“你这孩子心太急,总要等京里的差役走了之后吧?”
金不语不乐意了:“不管不管!反正你已经答应儿子了!”
金不畏靠近沈淙洲悄声问:“父亲几时答应他的?”昨日家中大战他也在场,怎的没听到?
沈淙洲沉默了一瞬,在金不畏寻根究底的眼神之下艰难圆谎:“……侯爷大概是默认了吧。”
金守忠为难的看向万喻:“万将军你看?”
万喻极不赞同他的惯子行为,昨日明明定北侯气冲冲回府教子去了,但才过了一夜便被世子哄转,毫无原则的宠儿子,也不知道世子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身为下属,也不好驳定北侯的回,当即不赞同道:“犯人事小,就算给世子役使也无妨,总不能明抢吧?侯爷也该对世子爷严厉些了!”
金守忠誓要将慈父扮演到底,还颇为伤感道:“你也知道,夫人早逝,世子从小没娘,本侯做父亲的不多疼着些,还能指望谁呢?”
金不语得意一笑,张狂的很是欠揍。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是九点半开写的……然后一章写了好几个小时,太久没写手太生了,怎么写都不满意,泪奔。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要暴富啊~ 1个;
第六章
幽州军自来百战成钢,自大渊立国之后便牢牢把守着国朝北方的门户。
姜成烈生前最后一战全线击溃北狄骑兵,差点活捉北狄狼主,换得了北方边境长达十来年的平静。但近七八年间,边境摩擦不断,北狄渐有卷土重来之势。
定北侯帐下十来名将军性格各异,万喻脾气火爆凡事尽心,使得一手好枪法,又替定北侯担着军中刑责及不少杂务,越忙就脾气越燥,对定北侯百般回护世子的行为极为看不惯,不等别的将军们过来,他先跟定北侯争执了一波教子育儿的方式方法。
“侯爷不能怜惜世子年幼失恃,就对他百般溺爱,将来他如何担起定北侯府的重责?”
万将军膝下三子一女,除了最小的女儿万芷柔脾气暴烈,其余三个儿子在万将军的棍棒之下乖顺的跟小绵羊似的,读书习武不敢有丝毫懈怠,倒真是幽州军中教子的楷模。
“怎么就担不起来了?”议事厅外响起炸雷般的声音,大嗓门的卜柱卜大将军才到了门口便听到万喻对定北侯指手划脚,蒲扇大掌撩起厚厚的棉门帘进去,无论是个头还是体积都要比万将军生生大了一号,金不语每回相见都要对他生起高山仰止的心情。
实因两人身高悬殊之故,需要昂着脖子与他说话,气势上便先输了。
卜大将军使一把长柄开山斧,砍人头犹如切菜瓜,说起话来也是干脆利落:“冲锋陷阵上阵博杀自有我等效力,世子只需好好读书,到时候在军帐中运筹帷幄,有何可惧?”
这一位幼时家贫,不但力大无穷还饭量奇大,童年最大的阴影便是饿肚子,对隔壁文弱的教书先生能够仅凭学识教十来个蒙童就能过上饱足的小日子打心底里羡慕,连带着成亲也挑的读书人家的女儿,可惜儿子继承了他的好胃口与大力气,却见到书本子就发憷,提毛笔比提他的开山斧还艰难,听说定北侯为世子请的西席不错,倒也不甚担心世子的未来。
万喻肚里也有几分墨水,素来又教子严厉,最是看不惯娇惯溺爱孩子的熊家长,况且世子能长成熊孩子,熊家长定北侯居功至伟。本来金不语在幽州城里怎么样撒欢都不碍着他什么,大不了在必要的场合大家客气些也能过得去,但怪就怪在熊孩子撒欢出了界,竟然把爪子伸进了军营里他管辖的一亩三分地里,那就怪不得他了!
“军中重地,法纪严明,世子带头破坏军纪,难道还指望下面的将士们恪尽职守?”
姜侯爷英雄一世,没想到第三代竟提不起来,世子专精玩乐盛名在外,听说在幽州城内还聚集了不少纨绔子弟,实在令人不齿。
卜柱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反驳:“世子又不是普通将士,万将军何必拿军纪来要挟他?”还低头怜爱的拨拉了一下金不语,将这“弱小可怜”的世子爷拨拉到他身后,免得被万喻给吓到了。
金不语:“……”
不多时,平日随和爱笑的柴将军柴滔、心思缜密的窦将军窦卓、叶锡元、秦野、魏新源等十来名将领陆续前来,关于教子之事便暂停讨论。
幽州军定例,每年进入腊月便有军演,金不语顶风冒雪回来,便是临行之时奉定北侯之令,须年底回转在军演之时充当吉祥物,比如给这位神射手颁张硬弓,对那位格斗魁首勉励一番,耍枪的奖个祖传长*枪,使斧的送一对儿重斧……属于活儿不重但哪哪都需要出场的姜氏代表人物。
不过随着近些年金侯爷的崛起,姜氏代表祖辈的光辉一年不如一年,说不得再过个十来年,幽州军中便只知有金侯爷而不知有姜氏了。
眼下,姜氏代表金不语的吉祥物生涯还在继续。
她走在金守忠之后,与一众将军登上高高的演武台,听得金守忠宣布大比开始,自有万喻上前宣布比赛规则,下面黑压压一片人头,儿郎们听到奖金与奖品俱都兴奋的嗷嗷乱叫,演武场内一片鬼哭狼嚎,宛如走进了斗兽场,蓄势待发的勇士们随时能够跟对手撕咬起来。
演武大比是幽州军中传统,每到此时不但普通士兵可以向上峰发起挑战,还可越级向营中主副将挑战,以此选拔人才。
想当年,金侯爷就是凭着在军中演武大比才得了姜侯爷的青眼,一步步提拔起来的。
金不语十四岁开始获准参加军中演武大比,头一年还有不长眼的小兵向她发起挑战,被慈父定北侯以她自小体弱为由给挡了回去。如是两回,军中谁人不知定北侯世子文弱,就连定北侯每年都有手底下校尉将军凑趣向他发起挑战,下场与将士们同欢乐,唯独世子金不语置身其外,宛如局外人。
幽州军营占地面积颇广,大比的演武场便分了十来处,除了营外值守的军士之外其余人等皆涌往自己感兴趣的赛场而去,报名的、抽签的、吆喝的、还有上场之时忙乱找武器的、为同伴加油助威的……不分官职大小地位尊卑,到处都是笑闹之声。
金不语身后跟着两名亲卫,慢吞吞随意四处走动——不到赛终,吉祥物暂时也不必上岗干活。
黎英黎杰俩兄弟缀在金不语身后,时刻防范着哪个不长眼的在人群里冲撞了世子,还眼馋的抽空往赛场中偷瞄。
黎杰年纪小点,玩心较重,悄悄跟兄长议论:“你说要是咱们去参加,能赚个奖银不?”
黎英年已二十,已经感受到了姜氏血脉在幽州军中的威严江河日下,忧虑于世子爷不甚明朗的未来,瞪了他一眼,骂道:“就知道玩!你忘了自己的职责了?”
金不语回身笑道:“黎英,你跟黎杰去玩吧,我随便走走。”
黎英忙道:“属下的职责是护卫世子,怎可贪玩?”又严厉训斥胞弟:“凡事先动动脑子,别只知道玩!”
金不语拦他:“你们平日跟着我没有什么正经事儿,难得军中演武大比,也试试自己平日练功有无松懈。”见黎杰双目都亮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索性道:“黎杰,你去报名抽签,爷给你俩助威?!”
黎杰高兴的应了一声,欢欢喜喜一头扎进人群中去报名。
黎英注视着胞弟的背影,颇有几分替世子难过:“世子爷这又是何必呢?本来您心里也……”
他跟在金不语身边,对金守忠的种种伎俩瞧的真切,狗屁的父子情深,什么舍不得世子下场,分明就是想尽了办法隔绝世子与营中将士接触,生怕世子与营中将士打成一片,深得军心,撼动了他的地位。
比起他这个女婿,世子爷才是幽州军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金不语拍拍他的肩,一本正经道:“黎英,想太多容易老。本世子记得……你还没讨老婆吧?”
“世子您……”黎英啼笑皆非:“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拿属下逗趣!”
“我不拿你逗趣,别人就要拿我来逗趣了。”金不语注视着不远处正与一名高个子年轻人说话的金不畏,两人边说边用余光打量着她,只差当面对她指指点点了。
黎英面色沉了下来:“他敢?!”
“有何不敢?”金不语轻笑:“跟侯爷借个胆子不就敢了嘛!”
同样身为金守忠的儿子,金不畏十四岁便被金侯爷带进军营教导,大到行军打仗两军对垒,小到弓马骑射都不曾松懈,尤其有了身娇体弱只知吃喝玩乐的世子金不语做参照物,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议论过:“可惜了长公子不是嫡母肚里爬出来的,不然他倒是是更适合做定北侯府的世子爷!”
说话的功夫,那名年轻人踩着矫健的步伐向金不语走来,到得近前向她抱拳行礼:“某乃神射营新任的正八品宣节校尉郭子华,听说姜家箭法一绝,向世子发起挑战,不知道世子爷敢不敢应?”
金不畏慢吞吞走过来,俨然是位好兄长,假意阻拦:“郭校尉,二弟素来身子骨弱,于弓马骑射上也并不上心,几曾学过姜家的箭法?不如就由我来代劳?”
郭子华言辞犀利,丝毫不给金不语留退路:“长公子说的什么话?你现在能替世子代劳属下的挑战,难道将来事事都能替世子爷代劳?”他目中鄙夷之色尽显:“听说姜氏血脉天生神勇,于武技一途天赋卓然,难道世子竟没遗传一分半分?”
“放肆!”黎英断然喝道。
显然地位尊卑并不能令郭子华信服,他冷哼一声,傲然道:“难道幽州军未来的继承人竟然是个遇事不前的懦弱之人?连营中下属的挑战都不敢应,将来遇上狄人来犯,还未到阵前岂不就腿软?”
“郭校尉!”金不畏状甚焦灼:“你挑战便挑战,如何跟世子说话的?”
“世子爷,属下替您应战?”黎英手握刀柄,杀意已起。
金不语拦住了他,笑眯眯道:“郭校尉是吧?本世子应了你的挑战!”
金不畏面上喜色一闪,很快便端出了长兄的架势相劝:“二弟,郭校尉是神射营去年的头名,你这又是何必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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