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寺管的是“自家人”,公孙佳也算是沾了这个边。她即是长公主的外孙女,又是定襄侯的独生女。公孙昂的出身,说起来有些不太雅观,他是马奴,但是皇帝的马奴,是奴婢,更是“自己人”,还是皇帝一手带大的。两边一沾,就不能说完全的不合适。
她以侯爵而领了这么个四品官,官阶是比爵位低的,但是有实职有实权了。任何一个袭爵的二世祖,只要有了实职,就算是“成人”了。
她做这个少卿还有一样便利,另一个少卿叫钟泰,是她那排行第六的舅舅,平嘉公主的驸马。
宗正寺的职司说复杂还真不复杂,说简单也还真明白——定一下皇族、外戚(含部分勋贵)们该享受特权的人数、名单,列一列他们的家谱,核实他们的爵位继承、兼负责祭祀之类。也就是说,宗正寺还管着诸如陵庙之类的看守祭祀。这部分又与别的部门稍有些重叠。
总的来说,皇帝是个暴发户,开国也就二十年,要管的事儿不多。
如果要强词夺理,还能说这是皇帝的“家事”,只要皇帝愿意,把自己孙辈安排到宗正寺做个少卿,也不算没有道理。旨意下到政事堂,以赵司徒为首的诸人并无反对意见。纪炳辉倒是提出了异议:“女子为官,从无此先例。”
朱勋反驳说:“现在再说这个就没意思了,人都已经来了,她怎么来的,你心里没个数吗?”他受了纪炳辉些气,也好跟纪炳辉唱反讽。
赵司徒倒好声好气地问了一句:“不做宗正少卿,司空以为,给她哪个官职更合适?兵部?吏部?还是干脆进政事堂?”
往日里,赵司徒就是这么时不时阴着给纪炳辉撑腰的,荣获了钟祥“老阴鬼”的评语。现在他改给别人撑腰阴纪炳辉了,将纪炳辉憋得不行,万没想到赵司徒是道回旋镖,转头就扎到了自己的身上。
最终这道旨意得到了通过,第二天就发到了公孙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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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在府里,谢恩的奏本就由单良来起草了,他一边写,一对边单宇和元铮说:“你们两个都看看,以后要由你们来写了,别写那些狗屁不通的小学生文章丢府里的脸!”说着,看了元铮一眼。
元铮神色不动,跟单宇一眼看单良拟的稿子。单宇两次感慨自己要脸,看了一回草稿,默默记下了些要点,问单良:“阿爹,怎么旨意下得这么突然?”
以单宇学习的知识来看,女儿袭爵已是破格,上朝没几个月就给了实职,这事是不大寻常的。里面必然有一些门道,她需要向单良请教。单良道:“怎么突然了?君侯做了些什么,你们都没看到吗?”
元铮闷声道:“她管得住那些人。”
单良对单宇说:“明白了吗?”
公孙佳跟信都侯等纨绔混在一起,要得他们好感,哪需要费这么多的力气?给钱、给地方,让他们玩就行了。照样是酒肉朋友,还省心。拢了来,往正道上带,这群人资质极其一般,根本顶不了什么大用,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点正事做?
就是“做孩子王”,做给皇帝看。
单良仔细给单宇解释:“再者,你以为君侯袭爵是很容易的事么?陛下也是要费力气的,君侯、郡王府、长公主、公主们也都使力,这么些个人一齐出力,上次还是打天下!就白白出力吗?必然是要君侯做事的。陛下是不会让君侯闲置太久的。君侯就如了陛下的意,先显出自己的本事来。宗正这个位置,正好。”
接着,单良又让单宇:“你拟个帖子来,以君侯的名义,去请陆先生过府,给君侯仔细讲解宗正的典故。”
公孙佳之前也学过一些礼仪制度,但是要正经做这个官了,就得把能找到的资料都找全了,能了解的东西都了解到。这个时候就要用到陆行了。
单良嘀咕一声:“姜还是老的辣,老郡王给君侯找的这个老师……等等,小元啊,你准备准备,要陪君侯去郡王府里报个喜去。哎,来人,给阿姜说一声,咱们府里也要准备准备,庆贺庆贺。”
等公孙佳吩咐一声:“要准备……”底下人已经将差不多的事儿都给她准备好了。
单良还在请陆行,公孙佳在元铮的护持之下到了郡王府,劈头就被靖安长公主说了一句:“不错,打扮得还算齐整,你跟我走一趟。”
公孙佳有些茫然:“外婆?做什么?我等会儿还要去看阿娘呢……”
靖安长公主道:“你不要拜见长官吗?”
“哈?”
这个事儿,单良作为之前公孙昂的幕僚也是有点准备的,虽然以前公孙昂没啥上司,不过像燕王这样一同出征的人也是有的,互相也要有交际,单良倒没有疏忽这个。
靖安长公主却与单良不同,因为宗正卿是她的族侄。
长公主坐在车上,慢悠悠地说:“陛下给你安排这个职位,妙极了。我本来想说,给你讨个兵部的职位,又或者做个重号将军,以你爹在军中的根基,你掌京城防务总是可以的。”
公孙佳:……“外婆,您想的,是不是有点远了?”
靖安长公主横了外孙女一眼:“怎么就远了?我的外孙女、骠骑将军的女儿,不配吗?”就很配啊!长公主是战乱年代过来的,没眼光也得有经验,这京城防务就是很重要的,给谁都不如给自己家的人放心。何况余家还是乔灵蕙的夫家!公孙昂这门亲家,选得好!
公孙佳道:“那去了宗正家,您别吓着他。”
“我早就不打他了!”
看来以前打过,公孙佳默。
到了宗正家,果不其然,宗正恭恭敬敬,很像是被打过的样子。公孙佳只当不知道,乖巧地向他问好,叫了一声“舅舅”。这位姓章,是公孙佳她亲娘的表哥,叫声“舅舅”是一点也不冤的。她乖巧地表示,自己以后一定乖乖的当壁花,什么都不管。
听得宗正眼都直了:“啥?你不管?那这宗正寺以后咋办?”
皇帝能够成事,当然是因为身边的能人多,自家人也给力,可即使是皇帝的族人,也不是人人都是人杰的。宗正其实也是个混日子的,不然不能叫靖安长公主给打怕了,他手下俩少卿,钟泰也是个壁花,以前就靠已经被调走了的另一个侄子主管。现在侄子走了,来了个“外甥女”,咋?爷仨儿一块儿当壁花吗?
宗正慌了:“那可不行!”
至此,公孙佳算是知道皇帝把他扔到宗正寺来并不是当踏板的,她想踏出去,也得先出把力再说。
就很气。
出了宗正家,公孙佳对靖安长公主说:“外婆,您先回去。”
长公主道:“你要做什么?”
“我去找娘娘。小元,咱们去宫里!”
进了宫里,直奔中宫:“娘娘救我!”
话喊出来,一抬头,才发现太子妃也在。这还是两人数月之后第一次见面,公孙佳抱膝坐在地上就不起来了,仰着头对皇后说:“娘娘一定要救我呀!”
皇后道:“快把她扶起来,怎么回事?”
“我以后要早起了,还得天天过来,站队站最后,冬天冷、夏天热,娘娘一定要照顾我!别让我冷着饿着了!”
太子妃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这样的公孙佳她是第一回 见,这情形似乎在哪里见过,又似乎与印象里的不一样。直到皇后向公孙佳保证:“放心,我都给你安排得妥妥的。”
太子妃才恍然——这不是钟祥的作派么?!
整个朝上,敢跟皇帝撒娇的也就是钟祥这一个人,因为钟祥是皇帝眼前长大的亲表弟,性格也大大咧咧的,不大讲道理。只有既亲近还不守礼的人,才能这么亲近自然……赖皮。公孙佳对皇后,恰是如此。
太子妃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她想到昨天纪炳辉来找她时说的话。彼时,太子妃只以为一切只是寻常,但是纪炳辉却很着急。
纪炳辉看得出来,公孙佳到了这宗正寺可不是来“养老”的,谁说什么“婆婆妈妈的事让个娘们儿干正合适”,纪炳辉就想谁他一脸——“她这才是正经的站到朝上了,你们懂不懂?宗正少卿做得,别的少卿也就做得,正卿也就做得,哪天进了政事堂,有大家哭的时候!”
太子妃还是觉得一介妇人除非似她这样皇家媳妇的身份,否则是断难有所作为的。
纪炳辉却说:“当年是我选中的陛下,也是我选的太子做女婿。你觉得你看得比我准?”
第143章 宗正
太子妃一向自矜身份, 全天下能让她放在眼里的也没几个。但是在亲爹面前,她还是不敢端架子的。纪炳辉一直都是颇有些成算的,哪怕是被钟祥攻击了这么些年, 纪氏依然不倒, 这份本领太子妃也是佩服的。
纪炳辉平生最得意之事,莫过于以庞大的实力投靠了皇帝, 让纪氏从一地方豪强,一跃而“江山有份”。纪炳辉的战绩包括:于几股势力里选中了章氏, 皇帝当年有三个未婚的儿子, 他硬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当今的太子。单这两样就足以保证纪氏的三代富贵了。
其他的还包括, 将四女儿嫁入了容家, 虽然容太常这一枝在容氏宗族里不算顶尖,结姻容氏的好处也挺明显。朝中不少清流、名门,都若有若无地回护纪氏。
此外, 公孙昂也曾是纪炳辉相中的女婿人选, 可惜中途被钟家截了和。公孙昂虽然死得有点早, 可建下的功业也是实打实的。
一桩桩一件件,纪炳辉总能发现强者并且与之连结,太子妃爱琢磨的“婚宦”实是家学渊源。
纪炳辉说公孙佳不简单,将来恐怕不普通,太子妃当时背上生寒, 当时问纪炳辉应该怎么办。纪炳辉却无法马上给她一个办法, 只说:“让我想一想。”
纪炳辉本来对公孙佳没怎么关注过, 公孙佳十几年的人生里,一大部分是一个安静的人偶,什么事也不做,纪炳辉无从发现。后来纪炳辉囿于成见, 不认为一个孤女能做成什么事,来不及提早安排,以至于错过了他认为最合适的时机。
要纪炳辉来说,如果没有李铭那件事,安排联姻当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哪怕真让他出个孙子入赘,他都肯干!嫁个孙子而已!有能力的人和没能力的人,在纪炳辉的心里,地位是不一样的,价码也不一样。时机转瞬即逝,再说后悔的话有失他的形象,纪炳辉将后悔咽进了肚子里。只说要回去考虑一下,让太子妃:“不要轻举妄动。公孙氏两代人,对陛下是是忠诚的,在陛下心里的份量也不轻。”
太子妃现在看公孙佳,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轻举妄动,还得跟她好好相处,怎么处?太子妃猛然发现,自己跟公孙佳根本就不熟!所有的人眼里,公孙佳与东宫的关系都是挺不错的,尤其跟章昺、延福郡主两人,帮这两个人办事,这两个也都说她的好话。章昺还是太子妃亲生儿子,好像公孙佳“应该”与太子妃关系好,实际上,她们俩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面了,以前说话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
太子妃踌躇了。
皇后倒是笑眯眯地,让侍女们扶起公孙佳,把她安排到了位子上坐了,说:“你吃的用的,我都给你准备好。”
皇后保证完了,笑着对太子妃说:“瞧瞧,这孩子长大了,都能上朝站班了。”
公孙佳道:“那也还是孩子,也要抱抱的。”
太子妃诧异的目光中,皇后张开了双臂:“来!抱抱!”
公孙佳也有点诧异的,她跟皇后更亲密不假,“抱抱”是没有的,她就是撒个娇,哪里知道真的抱了呢。她也就不矫情了,真的放软了身体整个扑在了皇后的怀里,她就不离开了。
今天这一天她跑了好多路,早累了。皇后抱着她,脸上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笑得十分慈祥,熟练地拍着她的背:“哎哟,哎哟,抱抱,抱抱。”
公孙佳趴在皇后怀里睡着了,开始是假睡,不大想理太子妃。跟内宅妇人对线打机锋,掉份儿。皇后抱得还挺瓷实,公孙佳趴得舒服,还被人拍着后背,公孙佳直接睡了过去。睡着之前想:皇后肯定亲自养过儿子。
公孙佳睡着之后,皇后与太子的表情都挺精彩,太子妃好耐性,轻声告退,回到东宫之后只觉得不可思议。公孙佳被皇后招了个侍女,一起抬到一旁榻上放着。毕竟不是熟悉的环境,公孙佳没睡过多大会儿就醒了。
醒来之后便晕晕乎乎地跟皇后告罪,皇后笑着说:“你来求我的什么?现在又告的什么罪?”
“太子妃……”
“走啦。”
“哦——”公孙佳拖长了调子,看皇后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娘娘?您有什么心事?”
皇后是有一桩心事,她嫁给皇帝晚,生育也晚,太子都有孙子了,她的儿子才到要成婚的年纪。娶个什么样的王妃可是很有讲究的。太子妃很想促成联姻,皇后是不大肯的。但是,眼下的情势,皇帝没准还真能答应。
巧了,公孙佳进了宗正寺,在这事上是能说两句话的。皇后想了一下,展眉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才做了官,先把自己的事儿做好。咱们娘儿俩有多少话,以后不能说?跟家里报喜了吗?谢恩了吗?设宴招待亲友了吗?”
“呃……”
“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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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被皇后“赶”了出来,由阿顺送到了宫门口,元铮与小林接了人,见她被裹成个球,都很惊讶。阿顺对跟车的阿姜说:“君侯在娘娘那儿睡着了,娘娘说,才睡醒的人怕冷,别冻着了,斗篷就穿回去吧。”
阿姜向她道了谢,阿顺也大大方方地应了,她俩也算是熟人了,彼此之间还有些共同的朋友。公孙府的人已不需要每次见到宫里的人都给个红包,阿姜也就没给阿顺钱,两人空中击了一下掌就各忙各的去了。
阿姜将公孙佳裹紧,元铮闷声不响从一旁伸出只胳膊来,托着公孙佳一发力,将她送上了车,又默默翻身上马。小林问:“回府还是去郡王府?”
元铮看了公孙佳一眼,说:“司徒家。”
恰在此时,公孙佳也说了一句:“司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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