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逸、李岳、章明等年轻一辈里的正经人都走了之后,猴儿就开始上山了。
信都侯等人心里既替公孙佳高兴,又微有点酸,信都侯道:“公孙,恭喜,以后就有正经事做啦,不与我们鬼混了。”
公孙佳翻了个白眼,说:“笑话我不是?以后我站队都要站到门口去吃风了,你是不是挺开心?你以后就打头站着了,得意不?”
这少卿的品级不低,也数得上号,但是比起世袭的侯爵这个位子就会比较靠后。她反口埋怨信都侯,信都侯被唬住了,连连摆手:“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我没那个意思!”
公孙佳哼了一声,不再追着他问,氛围重又活跃起来。众人说起公孙佳不再站他们队伍排头以后的事儿,乐陵侯心眼儿有点活络,问道:“公孙,你是怎么得这官职的?说说?咱们也好学一学。”这些人里,大半是想躺平享福的,但是男人丈夫,谁不想有点权呢?有个实职当然更好。
公孙佳道:“我什么都没做呀,大约是之前说要重修红封本子的事?不过,赵翁翁说,那个事儿不是我能干的。兴许是安抚我?”
乐陵侯想了一下,认真地说:“兴许是。”
一干纨绔开始似模似样地讨论起谋差使的事,谁家的谁谁得真的谋到了差使。大部分是公孙佳熟识的,还有几个人是她不太熟的,问了一句:“这陈以宁是什么人?有什么长处?”她的印象里,这是与纪炳辉一派有联系的人,不晓得是怎么能跟信都侯他们玩到一起的。
说起来,朝廷之上的派系之争并,市井里也能八卦两句,还能说得头头是道,但是把两派的人摆到面前,大部分人可能都看不出来他们不合。两派的人平常也会有些交集,但是,在自家这一派聚会的时候提到别家的人,还不是嘲笑和算计,就有那么点奇怪了。
信都侯想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哎哟,这小子不是好人!”
乐陵侯道:“咦?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不是玩得挺好?”
信都侯回了一句:“你也跟他玩得不错,”之后才跟公孙佳解释似的说,“就是跟他们一道吃酒,也没什么交情。我想起来了,他真不是个好人,就是他说跟在娘们儿后面丢人的!”
公孙佳微笑,并没有生气,这会儿她才有点安心:纪炳辉果然是有所行动的,这样我就放心了。就怕他还憋着什么坏。
正在思索下一步如何做的纪炳辉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刻,他又要为之前欠的账再多付一笔利息,哪怕他现在改了立场,都难保公孙佳不会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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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钟秀娥起得大早,亲自送女儿到宫门前。公孙佳道:“阿娘,哪有上朝还要娘送的?”
钟秀娥道:“你不知道!”要是个儿子,她也就在家里等了,女儿还不兴她送一送?
她上了车,到了宫门前,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钟泰:“六郎,药王就交给你了,你俩站一块儿,她要掉了一根头发,回来我揭你的皮!”
钟泰头皮发麻:“怎么都这么说呀?在家阿娘已经说过我了!”
话虽如此,他真的提着外甥女的袖子一路提到殿里,拉在自己身边站了,又等到站完了班,再给提着袖子提到宗正寺里。期间,有人投过来探究的目光,都被他恶狠狠地瞪了回去。长公主幼子、驸马、钟祥的儿子,三重加持之下,钟泰其实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不过他是少卿,一般不把他归进信都侯那一类里而已。
如果是个大小伙子,这会儿该尴尬了,公孙佳是个姑娘,坦然地被舅舅护着。
直到进了宗正寺,她的脸才垮了下来:“什么?这么多?”
离任的那位少卿也是亲戚,正欢乐地等着她来办交割。之前,整个宗正寺都是他在干,他干着正卿的活,拿着少卿的钱,太苦了!现在有了顶缸的,他就把卷宗统统塞给了公孙佳:“以后这就是你的了!来,外甥女,画个签!”
公孙佳不介意做事,但是一整个宗正寺,还没个师傅领进门,就都压她头上?做梦吧!
她也画签,也让人把卷宗上了封条,没等到会食,转头就回了自己的府里——她告病了。
钟泰亲自将她送回了家,一点也不见惊慌。因为外甥女根本没生病,但是他理解:“嘿嘿,果然是外甥像舅,我也常这么干。以后不想去坐班了就告病就行。你歇着,我也去吃酒了。”
甥舅俩两个少卿一块儿旷了工,等到安乐县公从皇帝那儿出来,再回宗正寺发现没人干活了,气得要命,命人:“驾车!我要去定襄府!反了她了!”他才从皇帝那里得到了一点小小的暗示,觉得皇帝的意思是允许他把工作推给公孙佳。
原本,他还担心公孙佳身体不好,把人累坏了怎么办。再有,一个小娘子到了全是男人的宗正寺要怎么安排,他都要请示皇帝给他个说法。皇帝只有一个意思:“她是少卿,少卿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安乐县公一琢磨,行,那就是把女人当男人使呗!
公孙佳这儿刚吃完午饭,安乐县公就杀到了,身后跟着四个抱着书简的文吏。安乐县公很不客气地往公孙家的大堂地上一坐:“不想去宗正寺就不去,活,还得干!来!它们是你的了!”
第145章 砍价
公孙佳跟安乐县公大眼瞪小眼。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些贺州老乡, 没想到还是大意了,安乐县公平常在朝上是个隐形人,在靖安长公主面前乖得像个怂包, 哪知道他还会来这一手?这往地上一滑一坐的熟练劲儿, 怎么看怎么眼熟。
公孙佳想了一下,脸有点绿——这不跟我在中宫里坐地上是一个套路么?我是跟外婆学的,他是跟谁学的?难道是贺州的绝技?外婆不是说安乐县公很怂、挺好应付的么?
她这儿胡思乱想,安乐县公坐在地上不乐意了。公孙佳娇贵,这会儿地上还铺满了厚厚的地毯,坐着倒是不冷, 但是自己放赖别人不搭理就太不给面子了!安乐县公坐地上就哭了起来:“我的命好苦啊!”
就冲这一声,公孙佳就明白他为什么能做宗正卿了——他够会耍赖。都是自家人, 谁不讲理谁就赢了。
公孙佳拄着杖站在他的面前, 安乐县公不哭也不嚷了, 仰起头来,吸吸鼻子看着公孙佳, 一点也不楚楚可怜!
公孙佳扶着手杖蹲了下来,跟安乐县公讲道理:“舅, 您才是主官。”
“你知道就好!主官叫你做事来了!”
公孙佳道:“您怎么也得爱护一下晚辈吧?”
“小东西们要学会尊敬长辈, 行了, 甭废话了, 开始干吧!卷宗我给你留下来了,你先看着……”
“且慢!”公孙佳说, “干活可以,先讲清楚了。”
安乐县公唠咕了一句:“就知道这家的娘们儿没一个是善茬儿。”之后才说:“只要你肯干活,别的都好说。上任头一天就告病的,我在这朝里二十年了, 你还是头一个!”
元铮眼疾手快,扯了椅子上的垫子往地上一塞,公孙佳一松劲,坐垫子上跟安乐县公讲道理:“我这不是怕给您添麻烦么?我进宗正寺,好些人看着不顺眼呢,我不得避一避么?”
“谁敢?!”
公孙佳没被他干扰,续道:“再说了,我一个姑娘家,宗正寺全是臭男人……”
安乐县公截口道:“你站班的时候可没这个忌讳!”
“那不一样!”公孙佳往后一仰,元铮飞快把自己垫在她的身后,当了她的肉垫。
“怎么不一样了?想当年,咱家的女人,没有怯场的!你外婆,”安乐县公缩了缩脖子,“也是很厉害的。就更不要提元后了。”
他拼命给公孙佳打气,公孙佳就摆自己的难处,最近两天才熟悉起来的“甥舅”砍起价来,越砍越亲切。安乐县公是惯常的摸鱼划水,只要不耽误他顶着个高官的头衔混吃等死,就什么都好说。在混日子这方面,他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天赋。
公孙佳也有自己的考虑,能出仕领个正式的职位是她梦寐以求的,她出来就是要做事的,不但要做,还要做得漂亮,不做出些成绩来怎么谋个开府?
但是宗正寺的职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事先根本没有人跟她通过气,虽说还算合理,毕竟没有准备。且这与她的预期有出入,如果是与兵事有关,那没关系,都是熟人了。扔到宗正寺,这地方她是真的不熟,自己孤身一人闯进去?不是找虐么?这朝廷衙司,哪怕皇帝的亲儿子闯进去,都得吃点暗亏的。
这些事儿单良个缺德鬼给她讲过,她也通过自己耳闻目睹知道一些。譬如交割,所有的卷宗一股脑都堆过来是一种交割法,内里缺页少纸还要你签字画押认了是一种交割法,条条框框都理顺了给指出重点又是另一种交割法。
再比如办事,汇报的时候讲清楚重点也是汇报,拉拉杂杂把重点藏在废话里也是汇报。
她就一个人,跑到那儿去,亲舅舅也是个不管事的,让她跟底下一群小官儿斗心眼儿?她乐意她的身体情况也允许,第二天头疼病就得犯。再者,她站班当壁花是一回事,真要任职,就是狐狸进鸡窝,那一窝鸡崽子一准得炸窝,当她是侵犯了领地。
所以她才当机立断,先退一步,直接告病回家。她相信皇帝让他到宗正寺就不会是扔过去养老,不管是谁,总得来一个人跟她聊聊。最有可能的就是宗正,因为宗正怂、不爱管事儿、怕靖安长公主,还是宗正寺的主官,而钟泰不管事儿。再不济,就是派郑须过来把她拎到宫里训一顿,那她就更有得说道了。
宗正过来,正中下怀,公孙佳与宗正的互相推诿、争执倒有一半是在作戏,要真把她晾起来,她先得整宗正个人仰马翻。
宗正亲自上门,公孙佳就知道了皇帝、宗正的态度,她也就端正了态度跟宗正杀价。她的要求也简单:“我得时常在家,得许我在家里看公文。”
宗正道:“行!”宗正寺不算个忙的衙门,架不住顶头上司带头划水,下面一个驸马更是个水货,这可就苦了其他人。以前那个少卿是他的族侄,也是活计多得做不完要带回家的。宗正寺等是前朝,衙署都在宫城里,官员跑去坐班,到时辰得出宫。忙的时候白天干不完,把下属叫家里接着干的也有。宗正还想照此办理,告诉公孙佳:“叫他们来拜见你都行!”
公孙佳又说:“我这儿要添几个文书,兴许还有姑娘,以后万一带进去的时候,不许围观。”
“行。”
公孙佳道:“您得先容我把这些卷宗看完,得给我几个月的功夫。”
“那不行!”宗正说,“你要几个月?”
公孙佳伸出一个巴掌,宗正道:“你当这破地方有多少事用你管呢?不行,太久了!”
一番讨价还价,公孙佳从宗正嘴里抠来了两个半月。谈妥了条件,宗正道:“行,别的事儿也不来烦你,前头你那个表哥,他就是自己个儿太想出头了才折腾出这么多的事儿。要我说呀,咱们都这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什么事让他们下头的人去做。咱们流血流汗了一辈子,不就图个享受吗?你也不用太上心,哈。”
公孙佳道:“听您的。那我以后请假的事儿……”
“行,我有数儿,只要你将日常公文做好了,请假包在我身上了,舅舅给你做保!”
安乐县公一开心,开始给公孙佳说实话:“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年轻的时候,刚做了这宗正,也是想做出一番事来的!九卿哎!等一上手才知道,这有多么的麻烦!连出了几个错儿,叫陛下训得……啧啧。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哎,我是说我,你们年轻人,份内的事还是要做的。”
“哎。”
弄了半天,他就是要找一个能给他办日常公文的副手!竟不求什么出色的地方。公孙佳就纳闷了:“只是日常公文往来,底下的宗正丞、书吏之类也能做吧?舅舅何必跑这一趟来给我派差?”
“那可不行,不能放心让他们干的,自家人递上来的东西我敢签。旁人递上来的,你敢闭着眼画押用印?他们呀,是有小心思的,我虽不太懂,也知道里头有猫腻,总之,也不能太放手了。你一定要自己干啊!”
“好。”公孙佳想了想自己打算在宗正寺里捣的那些鬼,就知道安乐县公的意思。看来安乐县公也不是一无是处。
安乐县公见她答应了,爬起来拍拍屁股:“成,那我走了!你慢慢看。”
公孙佳道:“哎,等等!带来的卷宗咱们先具结画押。”命人把安乐县公带来的卷宗给清点了,写了张单子,让安乐县公画了个花押,才放安乐县公离开。
安乐县公道:“我就没见过这么小心的!”
公孙佳说:“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是您才说办事要仔细的。以后办得熟了咱们再随意?”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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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县公来得快,哭得快,走得也快,以与年龄不相称的速度爬上了车,飞快地离开了。
府里,单良笑吟吟地说:“高!”
公孙佳道:“运气好,遇到陛下罢了。”
单良道:“恐怕这也是考验。”
公孙佳道:“陛下一代英主,他更务实。只要我能将这些事情做好,怎么做他不会太挑剔的。”考验是肯定的,比如她一个女子要怎么在朝中立足,没有点真本事拿出来,岂不是坑了皇帝白为她出力?皇帝的便宜是好占的么?同样的,只要她干得好,皇帝必有回报。
公孙佳道:“先生,咱们合计一下。”
“在下虽为烈侯掌过些文墨,对些个委实不熟。”单良谨慎地说,现在是比较关键的时刻,容不得他打肿脸充胖子,万一误了事,他得悔死。
公孙佳道:“不是说这个,两个多月呢,怎么也弄出来了。我是说,怎么把下面的官儿都收拾一回?”
那这个单良就熟了:“甭用多么费心,一点一点的来,先摸底,而后要分而治之……”
不错,跟自己想的一样。公孙佳说:“刚好,小舅舅也是少卿,公务不熟,人总能认识几个的。慢慢的请他们过来,一点一点的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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