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公孙佳彻底醒了,笑着看了元铮一眼,说:“走吧。”
小林低声斥了元铮一句:“怎么这么会抢话?”
元铮道:“还没睡醒呢,少问两句,她还能多睡一会儿。”
小林默。
公孙佳在车上没说什么,只是在琢磨着皇后的神情,以及自己也要给皇后适当的回报。人情这东西很怪,看似与利益无关,却又是由有实质的诸多利益事件、互动养成的。皇后照顾她,她也就要顾及皇后。
还没安排妥,车就到了司徒府。赵司徒早知道了公孙佳的任命,见她得到任命之后不久就来见自己,也是捻须微笑。考虑了一下眼前的情状,他让赵司翰和钟秀娥一道出来见公孙佳。为了配合,他把自己的妻子赵夫人也请了出来。
公孙佳到了之后,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心头一跳,笑道:“我做了什么好事啦?要大伙儿等我?”
赵司徒道:“开国以来,闻所未闻,当然值得一见啦。如何?”
公孙佳道:“还没醒过味儿来呢。”
当下叙了座,公孙佳很乖,往钟秀娥下手一坐,钟秀娥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母女对望,钟秀娥眼中激动得要掉泪了。如果是个儿子,别说少卿,就算塞进了政事堂,以钟秀娥的性格也只会觉得理所应当。但是女儿,这一路走得太难了!
公孙佳反握住钟秀娥的手,拍拍她的手背说:“我很好。”又似是对她说,似是对所有人讲地,简述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行程。
钟秀娥道:“皇后?那她确实能管得着。当年,舅妈,哦,太子殿下的亲娘还在的时候……”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元后是个能人,能管的事儿挺多,后来两个继后不如她能干,朝政上没太多的发言权,整个宫廷里皇后还是能管得着的。包括上朝的时候给公孙佳塞点东西,安排给她靠门的位置上架个屏风之类的。
赵司徒更关心的是:“见到宗正了?”
公孙佳道:“是。那位舅舅很和气。”
赵司徒点了点头,说:“好。”
钟秀娥在哪儿都不大过问政事,但是关系到女儿,她一改常态,插言道:“他行吗?那是个泥塑的菩萨,你小舅舅又……”到底是亲弟弟,钟秀娥把埋汰的话给咽了,“这宗正寺就主事的就你们仨,这……”
她看向了赵司徒。赵司徒含笑点头:“恐怕,你说对了。”
钟秀娥眼有点直:“陛下怎么能这么安排呢?”她这女儿,是得好好养着的!
公孙佳道:“您放心,我有数的,扛不住我就告病。”
“也行,他们要是为难你,你来告诉我,看我不打到他们门上去!”
“好。”公孙佳微笑着说。
赵夫人一直很慈祥地听着,要说她对钟秀娥有多么的满意,也不尽然,只是一个“可以接受”。此刻见到母女相处,真情流露,心里对钟秀娥的些许不合意处也就都散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也说:“这里都是你的家人,莫要见外。”
公孙佳也乖巧地笑:“我这不是来不见外了么?就是来请教的,可要教我呀。”
赵司徒道:“你与寻常年轻人不一样,不能走他们的路子。人各有各的风骨,一旦受了别人的指使,与平时为人处事不同,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先要自己有主心骨。”
“是。”
赵司徒又说:“陛下的意思你要体会。”
“是。”
赵司徒对公孙佳,已很少直接指使某件事要如何做,只说了些外人看来假大空的话,并不讲实例。实是赵司徒明白,到了公孙佳这样的地步,做什么事她自有分寸,反而是相互之间理念的沟通更重要些。比如,彼此在以后大略方针上的步调要如何调整。
两人说了些空话,公孙佳便请教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病”。赵司徒道:“总要上几□□,年轻人,不要怕早起嘛。”
公孙佳道:“我只是想韬光养晦而已,免得露面太多,叫人挑刺拿把柄,挖坑给我跳。”
赵司翰笑了:“还有人能坑到你吗?”
公孙佳道:“叔父这就不知道了,一条路,以前我没踏上去,这路上有多少陷阱都与无关,我就算活两辈子,这条路都伤不到我。现在我踩上去了,前途莫测呢。”
赵司徒比儿子直白得多,说:“我不信你没准备。”
公孙佳道:“真有。”说了“吉凶之兆”的准备,问赵司徒,“我找到了合适的时候的两种征兆,就是怕有人拿这个说事儿。万一,哪天胡人叩边,他们说是我应了这凶兆,我可哭都来不吉了。”
女子属阴嘛,什么破事坏事都能往她头上推。到时候一说她的出现让朝上阴气太重,搞得四境不宁,怎么办?
虽然这事儿辩论谁赢谁输要看当时的情况,一般谁势大谁赢,但是公孙佳的势力不在这些笔杆里。她得先跟赵司徒沟通好了。
赵司徒道:“有理。”赵司翰心下惊讶,欠了欠身,对赵司徒道:“我会安排的。刚好,他们也报上来些祥瑞,将旧账一总翻一翻。”
赵司徒一颔首,对公孙佳笑道:“瞧,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一起想办法。”
公孙佳道:“那……我还有另一件事。”
赵夫人觉得有趣,公孙佳在她的印象里是很温和柔软的女孩子,这一个题目一个题目往外抛,不像她的作派。赵夫人也问:“什么事?”
公孙佳道:“嗯,我想,宗正寺多少会管些宗室的婚姻,我是不也能奏请陛下关注一下,皇室里有好些皇子皇孙长大了,要婚配的。他们的王妃,当然要择名门淑女……”
这是公孙佳对赵氏、皇后的回报。赵氏如果不大愿意,公孙佳就有数了,不推他们的人。如果愿意,她就把赵氏的候选人塞进去。这个圈子的婚姻讲究个门第,正式夫妻的圈子就这么小。公孙佳对别人家的事只能做个媒、帮忙提议,但是如果是皇子皇孙、公主郡主,即皇帝的子孙们,她的职位在这里,是真的可能影响皇帝的决定的。
因为宗正寺管着皇室等等的籍册,查一查所掌人员的年龄,统计适婚的皇室男女,向皇帝进行婚姻的建议,也可算是份内之事。离皇帝血缘越近的,宗正寺越管得着。反而是血缘稍远的贵族,更能由自己的家庭做主。比如,章晴和李岳的婚事,延安郡王就给决定了。而皇后的儿子,他的亲事只能由皇帝决定。公孙佳是不介意给皇帝提个醒的。
太子妃梦寐以求的“婚娅”的威力,却是被公孙佳实实在在地掌握在了手里,且握的是整个帝国最靠近心脏的那几条血管。
第144章 上任
公孙佳初到的时候, 赵家人心里也有些预想,道谢、道贺之类是应有之义,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至于回报, 公孙佳虽然看起来斯文柔软, 却是个很公平爽快的人,与她合作大家都不担心。
赵氏夫妻父子都没有提前设想要公孙佳回报什么, 至少在他们的心里,公孙佳是个心里有数的人, 赵家人不需要先提什么条件, 公孙佳自有所安排, 即使现在不安排, 也不会着急,她总不会忘。等到她忘了,再提也不迟。且赵氏累氏官宦人家, 知道这初次做官要忙的事情太多, 赵氏的吃相也还比较好看, 心里已默认了要给公孙佳时间。
哪知公孙佳上来就丢了这么个大雷,还真是个公平又爽快的人!
这个回报也太划算了!
划算到赵家人在此之前根本没想过这个选项!
联姻帝室,凡是大家族都挺喜欢干的。他们人口多,也不在乎一次两次的失败,败了也还有翻身的机会, 且他们有力量, 投资了也不容易失败。但是在本朝, 他们目前有一个困境,帝室、勋贵是挺喜欢跟他们联姻的,他们对于实权人物也不拒绝,但是, 晚了!
皇帝成年且有实权的子女们,在皇帝登基前已经成婚了,比如太子,娶了纪炳辉的女儿,比如常安公主、湖阳公主都嫁入了钟家,比如太子同母弟,娶的是朱勋的女儿。连燕王,都是在入京之前娶的地方豪强的女儿。
这些婚姻都是不容易更换的,后来的名门望族再与帝室联姻就面临一个不上不下的境地。想要完全的替换,得挨到下一辈去了。下一辈的广安王,他还娶了纪炳辉的外孙女。你说尴尬不尴尬?
而公孙佳这个意思,是有“拣选”的余地?
赵氏委实没有这个准备,也没想到公孙佳新官上任就能玩得这么大,连赵司徒都有点惊讶。仔细一想,又是她能干出来的事,从现实的条件来看居然还不是白日做梦,这个设想它是有可能实现的!
公孙佳只是有一个想法的雏形,她来见赵司徒也带着点商量、请教的意思,慢慢地说:“我寻思着,如今宗室近枝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也不能再放养着了吧?想起来就管一管,想不起来就放任着,也不像话,翁翁,您说呢?”
我说?我说以前的宗正寺都是猪!怎么没想到这个呢?赵司徒有点悔。
这却是冤枉了宗正寺,章家当皇帝才几天呀?章氏的人口、姻亲也是经历了这么些年的养尊处优、不怕养不起,至今才繁衍出这么些人的。皇帝登基将近二十年了,一代人的时间,章氏及其外戚的男人们可以放肆的纳妾生养,否则,单凭他们正式娶的老婆,也生不出来这么多的子女。
赵司徒确实没有准备,且也不需要向面圣时候那样开动脑筋马上拿出主意,他稳了稳神,说了一句:“后生可畏,”之后才很郑重地说,“容我想一想。”
公孙佳道:“好。那您慢慢儿想,且不您,我就先回去了。”她说得很轻巧,在座的各位却不敢认为她是无知无畏才说得轻松。赵司徒郑重地说:“明天上朝,别忘了。”赵司翰也叮嘱:“今晚必有人到贺,不要熬得太晚。”赵夫人则说:“六娘,你就辛苦些,陪着孩子回家,好好给她安排安排,明天再把她顺顺当当地送去上朝。”
赵夫人也是有经验的人,不用算就知道明天是个小朝会,公孙佳她得上朝,故而有此安排。钟秀娥有些心动,赵司翰也劝她跟公孙佳回去,且说今晚公孙府里恐怕还有一场忙,钟秀娥稍一犹豫,也就跟着公孙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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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俩仍然坐着一辆车,钟秀娥的空车跟在后面,钟秀娥握着女儿的手,感慨万千:“本以为上朝站班就算是熬出来了,你这一进宗正寺,就又跳到另一个坑里去了,可别想着还能再清闲了。”
公孙佳有些意外钟秀娥会这样说,安慰她道:“宗正寺的事不多。”
钟秀娥道:“莫要哄我!原本事不多,你去了,事也就多了。”
公孙佳憨笑了两声,钟秀娥听这笑声十分不舒服,喝道:“那是什么样子?宗正是安乐县公,一个最会混日子的人,你舅舅也不是个顶事的主儿,你可得小心,别为他们顶缸!”
公孙佳道:“放心,我明白的。我是新到的,又不是主官,哪里就轮到我了?”
“轮不到你你就瞎说?想做媒呐?小小年纪就放出大话去,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公孙佳被她训着,心情却很不错,钟秀娥说了一阵也就住口了,女儿大了,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已不是她能管得动的了。如果让她管,她还想说一说女儿的婚事,可是……钟秀娥别过脸去,琢磨着要怎么安排公孙府今晚的宴会。
到得公孙府,钟秀娥自下车起就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同。她自从改嫁赵司翰之后,回来过公孙府几次,府里上下对她这位前主母的态度就变得疏离而尴尬,其中不乏有人有意见。面子上的礼仪是有的,却又多了几分客气,这让她一肚子的火没处发。
今天又变了,人人见她都多了一点亲切的意思,不能说全然恢复了当初的模样,也有那么三四分亲近之意。钟秀娥难得生出些感慨,哂笑一声,心道:女人还真是过的儿女的日子,药王袭爵也不过让这些人对我更客气一些,她一旦有些实权,连自家人待我这个“叛徒”都尊敬了。
现在计较这些也没有意思了,钟秀娥与单良打了个照面,问道:“都准备好了吗?”她以往当家的时候也是这么问,然后就该单良或者管事来汇报,她再分派一些自己想到的任务。
哪怕今天单良却说:“都准备好了,宴也设了,帖子也下了,又有些相熟的人也递了帖子来,都安排妥当了。”又说钟秀娥经验多,上次回来之后公孙佳上朝的事就顺了不少,今天既然也来了,就请再指点一下家里的仆人,把公孙佳以后上朝的事儿也给安排安排,让仆人们学习学习。
钟秀娥不是个好悲春伤秋的人,此时心里却突然之间空落落的,定定地说:“哦。”看起来像是被诗礼大族赵氏给熏陶过的样子,沉静、安娴,居然还能透出一丝丝伤感。
阿姜上前引路,说:“夫人的屋子,君侯都给留着呢……”
钟秀娥怔了怔:“哦。”此时此刻,她终于清楚地在自己心里划了一条线——这座府邸的主人已是公孙佳了。昔日一家三口的温馨相处的日子,已随着日月飞近埋进了时光里。
这一天晚上,公孙佳却颇有收获。
亲自到她府上庆贺的人不多不少,靖安长公主等长辈都没有再亲自过来,孩子已经会自己走路了,长辈就不会再张开胳膊在后面护着。宴会上于是群猴乱舞的居多,容逸等人也是来了的,与公孙佳坐了一阵儿,看到信都侯等人也到了,就知道情况不妙。
更可怕的是朱瑛见到容逸就走不开,公孙佳只好对容逸说:“明天散朝之后,我就去府上拜访。”
容逸也匆匆告辞——不是他埋汰朱瑛,被朱瑛缠上了喝酒一准没有好事儿。朱瑛醉了,可以请假,且也没有什么正事干,他旷工都行。容逸不行,容逸还想上进呢。容逸本来还有点担心朱瑛继续歪缠,哪知公孙佳叫了一声:“九叔。”朱瑛就怏怏地说:“那明天见。”老老实实地放容逸走了。
看来公孙佳这些日子做了不少的事,明天可以好好聊一聊。容逸想。
章明特别地想留到最后,被公孙佳给劝走了:“我还压得住,阿娘今天也回来了。”章明听说姨妈回来了,想到姨妈并不逊于他亲妈的厉害劲儿,叮嘱阿姜与元铮两个:“前头要是闹得过了,就去请夫人来镇一镇场面。”才正正衣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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