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苗卖了个关子,故作深沉道:“发生了一点小事。”
傅淼脸色立刻苍白了些,莫非二皇子已发现她跟阿兄……她并非爱惜自身名誉,只是这么一来,无疑是给傅家蒙羞,非但联姻不成,反而遭人耻笑。
无独有偶,傅焱也想到这点,虽然觉得挑明了也不坏,可见阿淼身形摇摇欲坠,傅焱不由得担心起她来,又朝何苗投来警告的眼色。
何苗后悔玩笑开大了,急忙解释,“不关傅姑娘的事,而是二皇子自身……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总之不是坏消息。”
二人面色俱惊疑不定,傅淼更机敏些,几乎立刻听懂何苗话里的暗示,莫非……
喜悦代替了忧愁,她再无二话,只深深向何苗鞠了一躬。虽不知发生何事,但想来能推掉这桩婚事是何苗的功劳。
让她免除责任与爱情的抉择,傅淼便千恩万谢了,至少何苗给了她一条自由的坦途。
何妙容原本只穿着件单衣,何苗又让桥香加了条锦被,好为她掸去夜晚的寒气,此时便窝缩着道:“那个女人,便是圣上为二殿下说和的妻子么?”
何苗颔首,假装没听出话中醋意。
何妙容小声嘟囔,“长得也不是很漂亮。”
傅淼的确不是艳光四射的类型,她的眉眼过于恬淡,气质也过分内敛,如非朝夕相处之人,是很难体会她那种幽微动人的美态。
所以何苗一点也不相信李天瑞会对她一见钟情,只轻叹道:“殿下选妃也不看容貌,主要还是家世。”
何妙容咬着嘴唇,不管怎么说,如今她半路截胡,那傅家女休想嫁给二皇子了。
今晚她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过程中却有着无限的痛苦——除了她从没经历过这档子事,还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李天瑞将她当成了她,或者说,是有意在她身上寻找何妙瑛的影子。
她觉得很不甘心。
何苗瞥她一眼,“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可从没逼过你。至于二殿下待你如何……你就这样自卑,没信心令他改变?”
何妙容仿佛被刺激到了,负气般道:“我们只是相处得少而已,假以时日,他定会爱上我的。”
何苗盈盈点头,“好,那我拭目以待。”
何妙容听这般不疾不徐的口吻,忽然有种奇异的感受,也许对方是在鼓励慰藉自己,只是不好意思明说。
她们到底是姊妹,不是么?尽管并非同母所生,可身体里毕竟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天塌地陷也斩不断。
何妙容决定改改自己一点就炸的脾性,得当了皇子妃,她还得跟何苗多学学呢,尤其在讨好婆婆的问题上——何贵妃可不比傅皇后好打发,不过到底是姑侄,想来明面上她还是得敷衍的。
马车辘辘驶回家中,何苗便让桥香上前叩门,很快便有家仆来应。
正好窦氏也没睡熟,这一夜她牵肠挂肚,不知贵妃娘娘会想些什么法子,来让妙容跟太子擦出爱情的火花,顺利当上东宫良娣。
然而当发现来人是何苗后,窦氏立刻呆若木鸡。
再看一旁衣衫凌乱的女儿,窦氏更加惶惶莫定,莫非妙容被太子欺侮了?可太子瞧着不像那种人呀。
便真如此,也不该由何苗送她回来,该太子亲自登门谢罪才是。
何苗懒得同这老虔婆多费唇舌,直截了当道:“放心,不关我夫君的事,是您女儿跟二皇子幽会中途,被陛下捉奸在场,诸位娘娘都看了好一番热闹,不得已,只能先送她回来。”
一席话令窦氏两眼发黑,天旋地转,险险栽倒过去。
何妙容本来想装死,这会子也不得不探出头来,委婉地解释来龙去脉,当然是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她再想不到何苗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亏自己还当她是个好姐姐呢。
真是浪费感情。
第37章 . 偏心 她们母子在他看来,究竟算什么呢……
何妙容虽恨何苗大喇喇, 张口就把什么都说了,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得传到母亲耳里。
反正, 等她当上皇子妃, 府里自当以她为荣耀,没人敢诋毁半字的。
如今她跟何苗的合作已宣告结束, 无谓再扮演姊妹情深,何妙容也懒得留客, 只差仆妇将窦氏搀进去,她这厢还得整理措辞, 该怎么对父亲言说——婚姻大事总得媒妁之言,纳彩,纳吉, 问名,都还得何晏山帮她出头。
爹爹固然是个要面子的人, 然则木已成舟, 她都破瓜了,总不好将她另许别家。且这回亲上做亲,纵使贵妃有些不愉,可爹爹想必是极乐意的。
何妙容唇上挂上一抹甜蜜的微笑, 仿佛已预见到她跟李天瑞白头偕老的恩爱。
何苗颇有点佩服这女孩子的达观, 她就一点没想过李天瑞会将她当成摆设,满以为凭借自己姣好的面容和优美动人的身姿就能将男人制服——某种意义上,这姑娘也是朵奇葩, 褒义的。
匆匆告别后,何苗本想赶回围场,然而太子差人送信来, 让她不必过去了,直接回宫便是。
看来御驾亦已离开西山,也是,出了这样的事,皇帝哪还有心情狩猎。万幸他赶到得及时,没将这丑事宣扬出去,不过做儿子的这样有辱斯文,总归是老父亲的失职,也够敬献帝喝一壶的了。
何苗想到这趟秋狝收获颇丰,因又抽空到集市上买了些佐料,如孜然、辣椒、花椒、香油、麻油等等,府里一向吃得清淡,东西虽有,可不齐全,何苗便打算大显身手,做一个亲手调制的美味蘸料。
李天吉看她兴兴头头在院中刨开沙坑,架起烤炉,也不好阻她,只叮嘱她注意节制,别回头吃撑了,又得传太医。
何苗满口答应着,殷勤递过去一只焦香四溢的烤兔腿,“殿下您也尝尝?”
太子晚上惯例不进食的,顶多看书的时候用些甜汤,不过犹豫片刻,还是让人搬了张虎皮椅,坐到何苗身边去。
深秋的夜有着朔朔寒意,然而火堆旁的人们却是温暖而快活的。何苗自从“小产”失意后,着实低落了一阵,如今才终于回到无忧无虑的光景。
她有点庆幸假孕被拆穿,若还挺着个肚子,李天吉是断不许她吃这些油腻辛辣之物的。
何苗痛快地撕下一片鹿肉,望见红澄澄的焰火下,太子俊脸上的神情忽明忽灭,于是问他:“殿下为何事郁郁不乐?如今您可尽能安心了罢?”
又坏笑着撞了撞对方胳膊肘,“莫非舍不得傅姑娘?可惜人家早已名花有主,看不上殿下您了。”
照她看也是傅焱这小子傻人有傻福,若非敬献帝横插一杠子,他跟傅淼哪会进展如此神速——经历过波折的感情,才会愈发坚不可摧。
如今问题已经迎刃而解,连私奔都不必,他可以尽情抱得美人归了。
太子望着何苗脸上轻松自在的笑意,始终没法将心内隐忧告知: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容易,以敬献帝的脾性,今晚上何以这样沉默?恐怕另有后着。
但,她已尽己所能做到最好,太子也不忍再打击她,至于剩下,便由自己来解决罢。
唇边忽然凑上来一块热腾腾的烧肉,小姑娘正俏皮看着他,“如何?是否比殿下您的手艺更精妙?”
显然还惦记着那条烤鱼的事。
太子啊呜一口咽下,默默咀嚼,半晌也没点头。
何苗不见他流露满意,心里反而忐忑起来,难道是烤糊了?不对呀,她明明挑的火候最好的一块嫩肉,自己都还舍不得吃呢,赶着来献宝。
等她嘴角耷拉得能挂上两个油葫芦时,太子才含笑摸摸她的头,“甚好。”
何苗:……老阴比不带这样耍人玩的啊。
傅皇后与敬献帝夫妻多年,同样深知丈夫的脾气,尽管一切看起来水到渠成,傅家也无须再为联姻烦忧,但,她心里总提着根线。
一夜无眠之后,傅皇后疲倦起身,准备去往毓秀宫,好好商讨一下二皇子跟何家那丫头的亲事。李天瑞毕竟要唤她一声嫡母,傅皇后总得表示些关心。
哪知才梳妆完,宫人却报皇帝驾到。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之事,椒房殿的人都欢喜不已,唯独傅皇后笑不出来。她太知晓皇帝不可能对她这个皇后回心转意,既非特意来看她,那只能为别的事了。
傅皇后正要下拜,敬献帝却含笑将她搀起,还为她抿了抿鬓上珠花,“皇后甚少打扮得这样俏丽。”
傅皇后悄悄叹了口气,她若是再年轻几岁,必然会为皇帝这般举止打动,然而,洞悉过后的她对情爱已不抱奢望——当一个男人无缘无故向她示好时,只可能是有求于你。
果不其然,敬献帝寒暄几句之后,便道:“昨晚瑞儿跟何二姑娘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傅皇后沉静道:“男女欢好,不外于是。”
即便没发生什么,可眼看他二人衣衫不整躺在同一张床上,这罪名也该坐实。
敬献帝哂道:“朕可从未听说瑞儿对何家姑娘有意,若真如此,他何不早些向朕禀明,朕还能阻挠他么?”
傅皇后晨起的好心情已化为乌有,她知皇帝已起了疑虑,唯有竭力辩解,“昨夜看到此幕的非止臣妾一人,陛下硬要包庇,恐难堵悠悠之口。”
她何尝不知此事蹊跷?但,即便真是天吉所为,那也是为了傅家,无论如何,傅皇后都不能因此责怪。
敬献帝却只是自顾自地道:“他二人若真要幽会,为何会跑到太子营帐,生怕人撞不着?”
至此,傅皇后还有什么听不懂,她愤然道:“当初天吉与妙瑛在水阁中被人设计,陛下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莫非她何贵妃害人便是理所应当,别人反击便是十恶不赦?
敬献帝不意她会这样直接挑明,脸上亦有些难堪,“你嚷嚷些什么,朕又没说怪罪太子。”
不管这事与太子是否有牵扯,他都只能当成巧合,难道要让外头知道皇室内部兄弟阋墙么?敬献帝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点。
他沉吟片刻,道:“只是你娘家人难得上京一遭,朕总不能贸然打发回去。”
傅皇后简直呆若木鸡,“您的意思……”
“联姻之事,仍是照旧。”敬献帝说出这句话,舌尖也松快了些,他本就为这个而来,看似深思熟虑,其实无非不改初衷。
傅皇后忽然觉得一阵悲凉,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偏心两个字的意味。太子犯了错,他就百般苛责,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二皇子犯了错,他却宁愿胳膊折在袖里,不但为其遮掩,还要给他最大的好处。
她们母子在他看来,究竟算什么呢?
傅皇后涩声道:“我傅家虽非权势赫赫,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焉能与人共事一夫……”
敬献帝忙道:“自然,名分还是该确立的。朕既然答应赐婚,自当由傅氏女为正妃,至于何家那个,她若愿意进宫,朕便许她一个侧妃的位份,若不愿意,便另择良配吧。”
傅皇后听到这里,便知皇帝决心已定,可何家既然瞄上皇子妃之位,焉能安心作罢?何况那女子已然失身,若不嫁给二皇子,又能往何处去?
算来算去,终归是阿淼的命不好。傅皇后叹道:“若何家不愿做小,陛下又当如何?”
敬献帝笑道:“连贵妃都千肯万肯,表示能有个归宿便好,其他皆不计较,想来朕如此行事,已是厚道无比了。”
傅皇后彻底无言,想必皇帝来见她之前已先看过贵妃,有贵妃这个宽宏大量的“贤良人”比着,她若还揪着不放,倒显得斤斤计较。
少不得答应此事。
敬献帝亲昵拍了拍她的肩膀,“朕便知你为人温良,今后何家与傅家也万勿生分,合该体同一心、共同进退才好。”
第38章 . 办法 既然你要的只是名分,那这孩子生……
何苗得知婚事照常, 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急匆匆备轿去往椒房殿。
傅皇后早知她会过来,面上亦看不出喜怒, 只凝声道:“圣意已决, 本宫也好,傅家也好, 都只能遵从。”
何苗本来想向她诉苦,再顺道为傅淼求一求情, 然而眼看如此,便再无话可说。
在这个皇权大于一切的世界里, 个人的意志是毫不相干的。漫说只是抬进来一个妾室,即便李天瑞即刻死了,傅淼也得抱着他的牌位成亲——敬献帝认定的事从无更改, 而他的专-制与独断也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何苗沉默片刻,“再无办法了么?”
傅皇后望着她那张莹白小脸, 叹道:“妙瑛, 你是个好孩子,可有些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嫁给二殿下,未必是祸非福,你若真心疼阿淼, 这阵子就好好开导她, 为她打点嫁妆罢。”
说罢,便闭门谢客——她这阵子的精神头实在不好,请了太医问诊, 只说积劳成疾。傅皇后还想打起精神操持侄女的婚事,然实在有心无力,只能先歇一歇。
好在敬献帝也知道这桩事有些强人所难, 也委屈了傅家,因此特意宽限了一月,经钦天监卜卦,改在冬月成婚,也趁年关添添喜气。
从椒房殿回来,何苗满面愁容,她还信誓旦旦地答应傅淼会帮她解决麻烦,然而……现在看来,倒是她害了她,原本傅淼嫁给李天瑞还没那么些周折,如今添了个妾室不说,李天瑞被太子阴了一把,必将视傅家为仇雠,这桩姻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琴瑟相谐了。
傅淼已然得到消息,倒是没有太伤心,反而笑道:“无妨,总归是要嫁人的,至少陛下肯许我正妃之位,已经很宽厚了。”
何苗满面愧怍,“大公子那头,你打算怎么说?”
原本以为何妙容嫁给李天瑞,皇帝就会顺理成章取消婚事,她也能跟傅焱终成眷属,可是如今……希望过后却是更大的失望,以傅焱的脾气,怕是恨不得立刻杀进宫中罢?
傅淼静静道:“哥哥会理解的。”
哪怕没有皇帝阻挠,她与他的结合也存在诸多障碍,纵使他们并非血缘,可她毕竟姓傅,家中向来以兄妹看待,如今骤然说要走到一起,老爷夫人如何能接受?族里也容不下这样伤风败俗之举,除非他放弃当傅家的家主,放弃继承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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