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进余啊。
你就听话吧。听听爸爸妈妈的话。
向晚那么爱你,娶了她,以后谢家人多少能帮衬点不说,她交际广,形象好,几多个圈子都有人脉,娶一个这样的妻子,难道委屈你了吗?三十岁,还不成家吗?
似乎没有人追问话题是怎样从他的质问变成了对他的“追责”和鞭笞。
一切都来得这样顺理成章。
他的脑袋疼得更厉害了,几乎要因无法忍受而弯下腰去,他不断轻敲着额头,试图唤回理智,找回主动权,心说可以的,没关系,之前多少次不都挨过来了吗?艾卿她、她一定有她的理由。他是知道这些人的压力的。连他都承受不住,凭什么要求她说可以没关系呢?他一点也不吃惊,他只是无力,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因为自己的麻烦去找她?
为什么都要把他变成瘟神呢?
为什么要让她来承受自己生下来必须承受的一切呢?
艾卿啊。
“妈,”他说,“不要再去找她了,我求你,问题在我这里,不是她的错,你不要再去——”
“唐进余,你说够了没有。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唐母泪眼交加,几不能言。斜靠在床头的唐父却突然开口。
“要你娶一个女人,有什么痛苦的!有什么忍不了的,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在挑三拣四!”
他说:“你爸我不也是……”
不也是什么?
“你爸我不也是……”
唐守业的眼神突然颤抖了一下。
只是一瞬,他继而又冷下神情,扬高声音:“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你生在唐家,你生下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要什么没有,享了多少年的福,不是你老子我,你以为你现在在哪?!你现在给我拿什么腔、作什么调?”
好一个,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这句话让唐母的表情瞬间僵在原地。她当然听懂了丈夫的言下之意。然而下一秒,她侧头去看儿子,那么紧张的、唯恐被他发现什么,却发现唐进余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平静,甚至冷漠,毫无波澜。
他甚至忘了自己刚才本该要说什么的。
只是觉得脑子里,似乎也有一根弦,在这一刻,很轻的、无可挽回的、“铮”一声,彻底绷断了。
*
原来在父亲的眼里。
母亲是聂向晚。那自己呢?
那么。
那个女人呢?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呢?
【你连我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你跟我说你爱我,你说你要跟我结婚,唐进余,你自己不觉得好笑吗?】
喉口有腥味往上涌,他只觉得太阳穴似在突突直跳,好像有一口血堵在嗓子眼。他于是不敢说话,怕一说话,那口撑住自己的气,顷刻间就要散了。他几乎站不稳。
“说话啊!愣着干什么?你这脸色摆给谁看的?!唐进余!”
“迟早跟你算总账……你今天还敢跟我讨价还价,跟你老子我要说法了!是还没听明白还是不会喘气了?说话!”
“我看就是你妈把你宠坏了!给你惯的!”
说话。
说话。
“……我都还给你。”
他于是说。
“你养我,供我读书,给我最好的生活。这些,我都还给你。”
说完。
他挣扎着往外走。身体好似不再是自己的,阖上门已用光他的力气。但他继续往前,走到玄关,摸到车钥匙。
“进余!”
母亲却在这时,又泪眼涟涟地追了出来。她拖住他的手。
“你爸爸只是话说得难听,他当然爱你,他当然爱这个家,你是唯一能继承他事业的孩子,进余,你不要任性了,你应该好好和你爸沟通的,你们一起把问题解决——”
“……”
“……进余?进余?”
母亲察觉他表情不对,又觉得他手掌似有些烫,忍不住伸手,有些担忧地探了下他额头。
瞬间却被掌心传递而来的高温吓了一跳。
唐进余看在眼里,好像恶作剧得逞一样。忽然开心地笑了。
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妈,”然而,他说的却是,“哪天我死了,你们是不是就能放过我了?”
“……进余!!!”
*
天旋地转。
这句话说出口。发软的双腿亦终于不能再支撑犹如灌了铅的身体。
他就这样倒下去。
好像顷刻间坍塌的围墙。红砖落了一地的灰。
第33章 我们的家。
唐进余大病一场的消息传到艾卿这的时候,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过了快一周时间。
她此前半点没听到类似风声,看到的新闻,亦大多都是“纯属误报”、“发布会已澄清”、“已对侵犯隐私违法录像者进行提告”等等, 还以为他早已把这事处理好。彼时, 甚至仍在《剑侠Online》上勤勤恳恳打着工。从晚上八点直到十二点, 手指在键盘鼠标上扎扎实实“驻扎”四个钟头。
虽说前些天, 资料片剧情泄露的事给游戏带来了不少冲击,引发大批玩家联名抗议, 连带着游戏里也冷清了不少。
但在柳萌的建议和要求下,她亦最终强忍好奇心,没有去搜资料片的泄露稿来看。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按部就班进行着原有工作——再准确一点,可以概括为,陪NPC找老婆。
结果是哀牢山,没有。梁王旧邸, 没有。
剑冢没有酆都也没有。
明明她之前曾好几次在当前聊天页面上看到塔娜的呼唤,然而, 任务一环扣一环, 顺着梁怀信给的提示一个一个地图找过去, 他们始终不曾找到塔娜的丁点残魂。这天照旧。又是一整夜依旧毫无收获。
艾卿跑地图跑得心力俱疲,终至于鼠标一扔,操作人物原地打坐。
一个懒腰还没伸完,忽却听到私聊页面“滴滴”作响,还以为是一剑霜寒上线来找她, 结果定睛一看,却是个十足的“意外来客”。
【私聊】【贵巨巨】对你说:最近忙嘛?
艾卿愣了下。手已摸在键盘上,却半天没回话。
心说方圆在她这, 某种意义上已相当于是唐进余的“新闻发言人”,突然找上门来问这么一句,言下何意啊?但最后仍是不好不回。只得敷衍一句。
【私聊】你对【贵巨巨】说:还好。
【私聊】【贵巨巨】对你说:能抽得出时间吗?
【私聊】【贵巨巨】对你说:最近进哥病了,在协和那边住院。球球你要不是特别忙,得空去看看他吧。
好像上线来专门就是为了通知她这消息似的。
艾卿还没反应过来,好友列表里,方圆的头像已黑下去。下线了。
只剩下她坐在电脑桌前,呆呆看着两人的对话,又想起那天看到的新闻视频,唐进余不回头的背影。半晌,只是撑着脑门,沉沉叹气。
虽难免怀疑是某人指使兄弟过来递眼色。最后,仍是拨通了那个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她习惯于把握主动权,是以接起的第一秒,已直接开门见山问:“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知道唐进余能听出来她的声音,自我介绍的环节,当然是想也不想就略去的。
“有一点吧,”而唐进余明显慢半拍,顿了顿,仍是囫囵回答她说,“养几天就好了。”
“感冒?”
“说不清楚,大概是什么情绪病吧。忙晕了身体有点跟不上,”他简单交代着始末,又问她,“谁告诉你我生病的?”
“方圆啊。不是你让他告诉我的吗?”
“……”
“话说你心情,”她字斟句酌,“是不是不太好?感觉你声音……那个啥,有点怪怪的。你家里的事很棘手吗?”
“没有,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刚才走神了。”
他咳了两声。
好像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咳完之后又是久久沉默。任由尴尬的气氛在他们之间蔓延开。
“你早点休息吧,我这边没什么,”最后也只是说,“很晚了,不打扰你休息。”
“唐进余。”
“嗯?”
“真没事假没事啊?”
“……”
她叹了口气。
恍惚间,如做了很慎重的决定,沉吟片刻,终轻声道:“明天我来医院看看你吧……顺带,给你带点吃的。可能就中午吧,吃中饭的时候,你那边方便吗?”
*
第二天正好又是周日。
艾卿平日里颇珍惜这赖床机会,这天却难得起了个大早。
化完妆,换完衣服,按约定好的计划去找江淼时,甚至还没到七点。
她正愁去哪买菜,路上刚好经过一间新开的城乡仓储超市,却解了她燃眉之急。忙又挤在一群大爷大妈里进店,抢先挑了只新鲜乌鸡——因估摸着江淼那出租屋里应该没什么配料,回头不忘买了桂圆、枸杞、红枣。等她提着大包小包到人家门口时,江淼一开门,还穿着睡衣。
江美女睡眼朦胧地靠着门边,傻在原地,半晌回过神来,说干嘛这么客气?
艾卿不由失笑。说又不是为你。
却还是随手从袋子里拿了个苹果给她作“封口费”,便又矮身从她旁边钻过去。
眼见得进门即是厨房——准确来说,是厨房一体灶。她又顺手把材料放上灶台,冲脚下的江北北“喵呜”一声,戴上围裙便直接准备做饭,嘴里咕哝道:“宝贝,借你家灶用用,我们宿舍连个锅都没有。”
江淼点点头。嘴里啃着苹果,又稀奇地凑上前来。
看她动作麻利地淘米煮饭,继而抓过那只肥鸡,熟练去除内脏及头尾,在水池边耐心清洗,终忍不住撞撞她肩膀,“你昨天说要去探病,探谁的病啊,这么大架势?”
“前男友。”
“哪个杀千刀的前男友,还累你给他煲汤?!”
江淼挥手赶开江北北,又一把揽住她肩膀,“别告诉我是唐进余哦,这样人家会误会你俩要复合了,我亲爱的姐妹,难道你回心转意要去做唐门贵妇了吗?please,苟富贵,勿相忘哦~~”
“这话该我跟你说才对。”
“啊?”
“你的澳大利亚野人老板不是马上要回国了吗?恭喜你,三水,你们在网上都能打得那么热火朝天,见了面还不天雷勾动地火、激/情四——”
“滚呐滚呐滚呐!”
这话题最终在江淼哀嚎着抱头栽进沙发的高难度动作中宣告结束。
临近中午,艾卿那乌鸡汤终于煲好,香气诱得江北北频频在灶台附近打转,险些爬上橱柜去。她吓得赶了几次,抓紧时间,又现炒了一份煎豆腐外加青辣椒擂茄子。
等把一人份的分量装进不锈钢的三层食盒,剩下的留给江淼加餐。她自己随便扒拉了几口饭,便又出门直奔协和医院去。
到了地方,正好是午餐时间,十二点出头。
医院门口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等着,见她下车,看了眼手机又看向她,便径直过来自我介绍,说是唐进余的特助,叫姜越。
“唐总怕艾小姐对这边不熟,进门的时候不好找地方,”他微微笑,礼貌而周到地在她面前领路,“所以特地让我在这边等着。时间刚刚好。艾小姐,这边走吧?”
艾卿对这几年唐进余公司发展的细况并不了解,也难得见他表露出做老板的姿态,不免有些意外,下意识把手中的保温盒和水果往身后藏了藏。
姜越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大概知道她不擅社交,全程也都沉默。直把她带到国际部某VIP病房前,便又微微躬身,转身离开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扭开房门:
从前唐进余和她都没钱,在海淀住院,过年的时候说破嘴皮抢一个床位,跟七八个人住在同一间。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进门,愣愣环顾一周,看这所谓的“病房”一应俱全:厨房,独卫,休息室。电视、橱柜、沙发乃至于电脑桌,旁边加湿器正“嗡嗡”工作中,房间里一片薰衣草淡淡香气。一时间,实在不知到底该说这是病房好,还是高级套间好——这,毕竟可是抢个挂号都让人闻风丧胆的协和啊。
唐进余手上打着吊针,正坐在病床上看报表,左边一小摞,右边一大摞,右手不打针也不轻松,还在不带停地用笔圈改着什么数据。听到进门的声音,循声看来,看见是她,原本紧蹙的眉头却渐渐平缓。
“来了。”
他说。
毫不犹豫地放下钢笔,将桌面上的资料原模原样搬到病床右手边的窗台,腾出位置,这才又指了指床边的陪护椅,“要不,坐这边?”
艾卿点点头。
把水果随便放在茶几,便拎着食盒坐过去,一层层分开摆好。
“随便做了点病号饭给你吃,”她说。视线瞥过他有些水肿的左手,几个没扎准的针孔有些发青,看着颇骇人,忍不住眉头微蹙,“你不说不严重吗,还需要挂水?”
“医生建议的。”
唐进余说话声音有些嘶哑。看着小方桌上简单却热腾腾的两菜一汤,半晌,说:“我以为你最多带点水果来。宿舍,应该没有锅灶吧?”
“找朋友借的——你不会吃过饭了?”
“没。”
“那吃点吧,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你带的——筷子在这,你左手不方便,慢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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